瘋子

瘋子最愛去的地方，是村東廢棄的礦山。

瘋子不罵人，不打人，不毀別人的東西，村里沒人討厭他。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瘋子都在實施一項浩大的工程：在廢棄的礦山上栽“樹”，時間一久，光禿禿的礦山上就“長”滿了各種各樣的干樹枝。

瘋子很認真，進礦山都帶著鎬、鍬、水桶。人們老遠都能看見瘋子在光禿禿的礦山上揮鍬挖坑，心里就唏噓感嘆：“瘋子好癡！”

挖好一個石窩，也不填土，瘋子就把一棵樹枝“栽”進去，又把碎石回填，樹枝就立起來了。最后，還澆上一點水。有人說：“瘋子，你這是干啥呀？”瘋子說：“栽樹。”“樹要有根呀，沒根不能活。”“澆上水就活了。”

瘋子的花白頭發又長又臟。

瘋子身后一片佇立的干樹枝。

村里有人到礦山拔瘋子“栽”的“樹”回去燒，瘋子見了不依不饒，喊：“偷樹的，站住！”一次，瘋子一直追出兩里地，把一個人背著的一捆樹枝搶了回來，又一棵一棵“栽”上。

入冬了，地上起了霜。瘋子還是每天到礦山上挖坑“栽樹”，鐵鎬砸在巖石上火星飛濺。瘋子的雙手虎口震裂了，滲著血，誰見了都心疼。有人說：“瘋子，別‘栽’了。”

瘋子說：“要栽。三年，就能把這片山栽滿了。”

有人才依稀想起，幾十年前，這片山也是光禿禿的，瘋子那時候還是個小伙子，是植樹造林突擊隊的隊長。他帶領一百多號突擊隊員，用了整整三年時間，讓光禿禿的石頭山變成了鳥語花香的森林。以后，他就一直在山里當護林員，直到礦山開發。

不久，他就瘋了。

一個冬季，瘋子又造了一片“林”。

開春，縣長到村里調研。縣長到礦山時，瘋子正在揮鍬挖坑，鐵鎬砸在巖石上，“當當”作響。縣長問陪同的鄉長：“那個人在干啥？”

鄉長把頭轉向旁邊的村長，村長說：“他是個瘋子。弄了些樹枝插上去，說是栽樹造林。”

縣長看著瘋子的身影，沉默。

“他沒瘋。”縣長冷不丁說了一句，“是我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