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濃花瘦少女羞

暮春初夏，李府后花園。春天隨著花朵落入泥土，植物的枝葉越發(fā)繁盛起來。秋千架上，纖纖少女歡快得如鳥兒一般，盡情飛蕩著年少時節(jié)的童趣和天真。輕風(fēng)拂過，也玩得累了，此時方覺汗水已將輕薄的衣衫浸透。玩興正酣，也懶得整理零亂的衣衫頭面。忽聞丫鬟道一聲—小姐，趙大學(xué)士來府上做客了。

驚慌中，她顧不得穿鞋，只穿著襪子就溜進(jìn)閨房。心里是又羞又喜的吧，發(fā)間金釵滑落也顧不得拾，只是一個轉(zhuǎn)身回首，佯裝低嗅門邊的一枝青梅，而細(xì)細(xì)打量來客。這是李清照的《點絳唇》：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一首小詞，九個動作，蹴、起、整、見、刬、走、倚、回、嗅，將少女的天真可愛白描出來。詞風(fēng)靈動活潑，氣息甜美，讀之如同飲一杯透亮的青梅酒，淡淡的青，淡淡的酸，還有淡淡的甘。

愛這首小詞，更愛她流露出來的少女純潔率真的心性。赤子之心，便是如此真醇清冽吧。

回首女子的一生，屬于閨閣中的那段時光，從懂事到知曉人事，一夢三五年。身體伴著小小少女心也開始亭亭玉立，這一生越來越像一朵花，杏開素面，桃花結(jié)子，一程一程醞釀著四季芬芳。

在李商隱的《無題》中，就能看到一個閨閣少女成長的心跡：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學(xué)彈箏，銀甲不曾卸。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十五泣春風(fēng)，背面秋千下。中國古代，女子無才便是德，她要嫁給一個男子，有了許身之人，才有了整個生命的價值和意義。當(dāng)她逐漸出落成青春少女，有了愛美的情感，和朦朧的許身意念，愛照鏡，會畫眉，學(xué)彈箏，喜愛芙蓉般美麗的衣裙。14歲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給她選一個歸宿，如果15歲還沒有許配的男子，當(dāng)春天花朵盛開時，她想到自己的生命還沒有歸宿，如花般的姿容就要凋零，就會傷心傷春，在秋千下流淚了。

《牡丹亭》里，姿容妍妍的杜麗娘在嚴(yán)厲的家教中，不得出門半步，甚至后花園也不許去。閨閣中受禁閉的女兒心只得在夢中芳心暗許，總算將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一腔情懷妥帖安放。

李清照是幸運的。同是閨閣少女，她將少女的性情保留得那么好，付諸筆端依然惟妙惟肖。她出身書香門第，家風(fēng)開明，身心自由發(fā)展，所以才可以在后花園無所顧忌地蕩秋千，才可以大膽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而秋千架下，來訪的那人正是她心儀之人，她無須秋千架下哭泣，而是驚喜之中細(xì)細(xì)體會著相思的甜美。

含羞半斂眉，是少女很美的情狀。她見到喜愛的那個人來，很歡喜，又很羞澀。明明想見，又怕他看見，怎么辦，聰明如她，就把青梅嗅呵！嬌憨，率真，又羞又喜，小兒女情態(tài)，就在那一個回首，一個低眉的眼波中流露出來。

這般又羞又美的小兒女心態(tài)，身為女子，少女時期哪個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