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如夢

周承強，上世紀70年代出生于湖北省赤壁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歷任戰士、排長、指導員、干事、科長、政委等職；在《人民文學》《解放軍文藝》《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等文學作品千余篇（首），出版詩集7部；曾獲《解放軍文藝》年度優秀文學作品獎，被評為 “全國十佳詩人”和“中國首屆十佳軍旅詩人”。

草原上的槍彈

掙脫羈絆的愛圃情園

一碰觸便開出奇葩

你看到槍支與子彈分放

風浪一拂動大草原

草木也呼啦啦招搖

其實瞧不見的天邊地角

始終在黑暗深處存在

遠離槍支的子彈沉默如礁

敲打它才怦然咆哮

遠離子彈的槍支危險活潑

似陰影八方亂竄

兔子在它面前毛骨悚然

而此刻槍與干支

一無區別

深秋的山口

楓葉一片片染紅遠天

夕陽突然掉進寬闊的山谷

夢想的月光不可預期

一只旱獺把灌木叢擠得東倒西歪

一股異樣表情從猴臉奔向云朵

峰巒漲紅了脖子尖叫

樹枝一夜掉光了葉子

摘過的果蒂疤痕未消

我們在坡上轉溜了五圈

沒有發現你描述的橙果

從前有人一袋袋從樹枝上摘下來

連著晚霞一起捎向遠方

如今枝椏空蕩 蟲鳴高低不一

我們種下的向日葵顆粒無收

耷拉著無奈的尸身隨風飄擺

薄暮中的飛翔傷感而無奈

不會有人再來素描深秋的哨所了

除了哨兵內心的波瀾和吼叫

萬物顯得異常陌生寂寥

走過斜坡的鴨子緩慢地搖擺尾翼

云層終于散了 野雞莫辨晨昏地怪叫

一地枯葉卷起陣陣風浪

落榜的哨兵再次與軍校擦肩而過

時間的鐘擺在他陳舊的書卷上靜止

黃昏的地毯無人問津

只有趕羊的老人一臉茫然地走過來

據說他在山口尋找頭羊多年無果

他急切的哨音尖銳刺耳

與秋天的氛圍格格不入

班長帶來的鄉風鄉音

探家歸來的班長動作別致

他走過的地方香風撲面

像老家小院的蒲扇拍來打去

一開口就有八哥圓潤的音調

一掀袖兒就充滿老屋奇特的韻味

散發著老家的檀木家具和紅土氣息

他從包里拽出的一種白色軟糕

我知道那是老家特制的喜慶禮品

色香俱佳千里不損兒時口感

他在哨所的臺階上彈跳自如

總是讓人想起老家的石路滑板

其實我想打聽的是老家的山色楓葉

在這個秋天是否與眾不同

那些遠行的老鄉——漂流何處

在異鄉種下一些什么樣的花朵

班長說無需這么刨根問底

日子就是一條長長的河流

昨天和今天看上去一個模樣

但一些水花已悄悄去了迢迢遠方

至于我們響在他鄉的嗬嗬叫聲

大伙說比老家的蛐蛐兒標準不了多少

瞭望孔

三角梅就是夜空的星星啊

它在愛人心坎亮起一盞燈

柔和光絲一撒下云層

山尖的霧靄就飄遠了

你看那些雨條說停就停

漆黑之夜一顆星劃進瞭望孔

一看便知那是祖國

在你心坎點燈啊

這么想時望遠鏡就亮了

一只野兔嘭地躍下界碑

尾巴上翹著一朵紅紅的三角梅

喊山的意蘊

黑夜就是一口氣 黃昏時刻

有人哭喊即沉的黛色山巒

……喲……嗨……喲……嗨……

一堆堆楠木怦然碎裂

沉沉夜幕蒙不住奔跑的峰巒

一只傷鷹鳴叫著劃過昏暗天空

澎湃的海潮預示大風暴來臨

一輪圓月過早投影天幕

寂寞就是一口氣 無奈時節

把喉嚨對準萬重山巒千仞峭壁

……喲……嗨……喲……嗨……

嘯出一腔沉積的石塊冷氣

凝結的空氣整團化蝶飛舞

呆然的針葉呈簇婆娑月下孤影

久違的野兔圍著菜地跳歡

一千塊巖石轉身與你喃喃對話

憂愁就是一口氣 痛苦時分

一個人對著群山訴完一生的苦痛

……喲……嗨……喲……嗨……

幽谷深澗回蕩不絕的歡笑

一千級石階彈響世紀絕唱

每一棵蒼松都能擋住一次壞消息

隨意轉身都會絆倒一萬把豎琴

那些瞪眼的石像其實一直在偷笑

武裝腰帶

一扎上士兵腰間

就緊箍咒一樣威力無比

著裝筆挺只是表面要求

關鍵是行動上不能來去自由

左右縱橫都在隊列中

一個人的歷史就這樣

在隊列的行進中書寫得灑灑脫脫

大開大合中英雄輩出

腰帶不用時也要呈列懸掛

讓走進邁出的人陡添

一分緊張感

一截普普通通的物品

套上腰間就像樵夫的腰繩

平增一股力量

腰帶的故事也傳得奇形怪狀

有的為主人擋偏了流彈

至今躺在博物館享受驚羨頌歌

有的在偶然中舞掉歹徒的匕首

被主人與獎狀一起放入收藏箱……

實際上腰帶就是腰帶

除了當兵的人和當過兵的人瞧著

有些感慨外別無長處

但明白這些道理

往往要跨越漫長年代

山高人為峰

蒼鷹在哨長左肩棲歇片刻飛去

或許帶走了一抹淡淡的思念

云霓一朵朵擦過他的臉盤

興許就是一種宿命的溫撫

他的雙眸比鏡片明亮

他的神情比山巒沉靜

他在坑道口上默默眺望遠山

每一個黃昏都有蝴蝶前來伴舞

一頂銹蝕的鋼盔被泥土咬去一半

有碑在主峰記著一些舊日戰事

據說他是這座哨所的最后老兵

八年啦除了懷念之鳥

沒有一件物品似曾相識

在鐵樹茂盛的時節北雁南歸

他就這樣與山巒合為一體

成為一座最高的山峰

其中蘊含了多少憂傷和堅毅

除了盤旋高飛的雄鷹

和眨巴雙眼的云彩

我們一無所知

望山

在庭毫山上翹首望山

三號哨所像一瓣飛揚的香蕉

百峰成一線一圓點

如一葉扁舟飄蕩萬傾碧波

近看是葉遠看是云

山不成山峰不成峰

呈一片幻景一朵水仙花

人在山里還是山外呢

全憑一種心境

緩緩分割真假

以心望山

山比人小心比山大

百年前一戰留下坑洼一片

就山望山

山外有山

就山望人

人外無人

女友在電話中不斷追問

到底是山高還是人高

你說只有心兒知道

望山愈久愈難預測

怪坡的哲學

坡勢西高東低不算失衡

奇怪的是一些形形色色的心兒

人走在上面平平常常

不時有一些鳥兒飛來飛去

車兒走在上面頓失感覺

上坡不開發動機也會滑行

像人生的旅程方向對了

總會到達終點

碰到的巖石都朝一個方向

滾動

而下坡的車輛不開不動

無論坡勢多陡車身多重

據說車還是從前那輛車兒

只是心兒換了個兒

于是無論滑行多遠

都是人為操作的結果

一些人兒在坡上走了走

一生沒再走過下坡路

一些車兒在坡上走了走

卻總是上下失態身不由己

在風動石上聽風

楓葉蕭蕭泉水無音

聽風于無邊無形中

萬物一面寂靜無聲

只有風的鳴叫呼嘯而過

你一人在風動石上搖滾掙扎

仿佛有無數人在身后不停訴說

是人在搖動巖石呀

還是風在搖動人兒呢

你不知所措地轉過身來

云山霧海忽左忽右

又仿佛有無數人在正面訴說

也許是山巒在搖動巖石哩

也許是巖石在搖動人兒哩

后來你才知什么都沒搖動

你一人在舍身臺上張望去路

萬物在四周屏聲息氣

好像等你在風中獻身

哪怕是一次小小的精神洗禮

也會讓花兒羞愧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