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初春,他在N師師部當參謀。一天,他們接到部隊撤退的命令,命令要求,為了保證部隊順利撤回,在撤退前必須肅清防區的殘敵,他帶一個班來到高平附近的一個村莊,走在前面的是這個班的班長,姓張,在這場反擊戰中是個英勇的戰士。
就在一個月前,為了保證師先遣隊對敵后的穿插,他在進攻無名高地的戰斗中擔任爆破組長,先后炸毀了敵人3個碉堡。為先遣隊準時趕到穿插地點立了大功。
今天,搜索完這個村子,明天他們就可以班師回國了。
出發前班長仔細檢查了每個戰士的軍用水壺,要大家把水都裝得滿滿的,并叮囑,要節約飲用,因為附近村子的水井、水塘都被敵人投了毒,除了身上帶的這壺水,別處是找不到水喝的。
他們來到一個院子,院子沒有圍墻,代替圍墻的是些矮小稀疏的樹枝,院子里有一間又矮又破的房子,四周用竹片圍成,房頂蓋的是一種熱帶植物的葉子,叫“葵葉”。屋前有一棵小木棉樹。
院內,一個老婦聽到動靜,向這邊望來,當她看見是中國軍隊,并沒顯出驚慌。他們站在院子外,手里握緊著自動步槍,向院里觀望,沒發現什么異常,這時,老婦突然將手伸向腰邊,那是一雙骨瘦嶙峋的手,那手摳摳索索地在摸一樣東西,他們一陣緊張,幾雙眼睛同時密切注視著她,因為這個國家也跟我們一樣,實行的是全民皆兵,她會不會摸出一個手榴彈?部隊剛來時是吃過虧的,曾經有一個戰士發現一個孩子伸手向他們要糖吃,當戰士把糖遞給他時,他突然從背后抽出刀子捅向那個戰士。
老婦的手從后面伸出來了,在她那像爪子一般的手里拿著的是一個茶缸,一個掉了許多瓷的銹跡斑斑的茶缸,她手指指班長的腰部,嘴里嗚嚕哇啦地叫著,手比劃著,班長明白了,她是要班長腰間的軍用水壺,她要水。
班長猶豫了一下,取下了水壺,走到她跟前,把水倒到她的缸子里,她貪婪地就要把缸子送到嘴邊。
就在這時,從老婦背后50米外的芭蕉叢中射出一排子彈,班長和那老人當即倒在血泊中,他和班長后面的戰士趕快幾個連射,趕到芭蕉叢后,看到了兩個敵軍“公安屯”的尸體。
一天后,他們從靖西縣龍邦口岸班師回國了。
一個月后,他帶上班長的三等功軍功章,回到班長的老家,班長本來是應被追記二等功的,可能是因為這最后一次缺乏警惕性的戰斗,只被評了個三等功。
農村的一個小院,兩間土坯房,房門正中掛著“光榮軍屬”匾,匾上落滿了灰塵。
他和當地人武部的干部一起來到院內,老媽媽出來了。他上前去握老媽媽的手,老人的那雙手,是骨瘦嶙峋的。一剎那,他明白了班長為什么要給那老婦水喝了,他一定是在看到老婦人那雙手時,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人武部的干部給老人家行了個禮,老人家說:“不要講,不要講了……”老人家自從兒子幾個月都沒來信,又聽說南方打起來了,她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這一個軍禮就完全證明了她的擔憂。
“你兒子很英勇,這是她的立功獎章。”他捧上“軍功章”,她搖搖頭說:“人都沒了,還要它有啥用。”他們又進屋勸了她一會,把錢留下就走了。
30年過去了,他又一次來到龍州烈士陵園給參加邊境還擊作戰的烈士們掃墓。他來到班長墓前,供上一炷香,點上幾支香煙擺在墓前,又拿出軍用水壺,就是班長給老婦倒水的那個軍用水壺,他一直保留著,他從水壺里把酒倒到墓碑周圍,然后在碑前默默地肅立著,他還在思考著那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