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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月亮

2015-04-29 00:00:00許立強
前衛文學 2015年3期

張洪濤清晨起床后看到床前的方桌上放著一個用大紅紙寫的請柬,上面用小楷工整地寫著:“張洪濤先生,公元1943年5月7日是本人40周歲壽辰,借此機會略備薄酒,恭請您大駕光臨。地點:泉瀘鄉公所 。高世魁謹啟。”

請柬是張洪濤的通信員戰兵放到他床頭前桌子上的。

張洪濤是中共濟南市工委書記,28歲,細長身材,個頭一米七五左右,著一身藍布便裝,小分頭,大眼睛,面龐有點消瘦,看上去沉穩老練,精明強干。

他望著手里的請柬,心里有點納悶。高世魁是什么人?自己不認識這個人呀,他為什么平白無故地邀請自己去赴他的壽宴?為了解開這個謎,他對正伏在方桌上默寫生字的通信員戰兵說:“你去把羅隊長喊來。”

“是。”戰兵應聲放下手里的鉛筆就起身奔向屋外,沒想到武工隊隊長羅俊竟主動找上門來。

張洪濤見到羅俊,還沒等他說明來意就搶先問道:“你認識高世魁這個人嗎?”

羅俊說:“認識,我在仲宮鎮干偽鎮長時曾見過他幾面,我今天就是為他的事來找你的。”

“噢,那真是太巧了,我正想找你了解一下這個人的情況呢。”

羅俊是這兒的常客,不用主人讓座就在方桌前一個長條凳上坐下來,還毫不客氣地端起別人喝剩的半碗涼開水灌進自己肚子里,而后對張洪濤說:“高世魁是泉瀘鄉的偽鄉長,會道門的道首。家住東泉瀘村,1922年畢業于歷城縣師范學校,家庭比較富裕,在高而鄉一帶有一定影響,為人處世也有禮有節。但自從他當上泉瀘鄉的偽鄉長和會道門道首就變了,打扮得跟一個闊老爺似的,留著大分頭,穿著長馬褂,有時還拄著文明棍,走起路來昂首腆肚,邁著外八字步,跟個大螃蟹似的橫得要命。他仗著自己手下有百十號舞刀弄槍的教徒,根本不把咱八路軍武工隊放在眼里。我聽村里的人說,前幾天他在訓練教徒時還嘲笑咱們八路軍武工隊說:‘他們都是些只知道種地、砍柴的土包子,沒見過什么大世面,見了咱這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連名稱都叫不全,更談不上什么武藝了,他們想在咱這方圓幾十里地的大山里落草為王,得先問問咱這家伙什依不依!’你聽,他這不是在公開跟咱們叫板嗎?”

張洪濤聽了羅俊這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南部山區仲宮、繡川、西營、柳埠、高而這一帶山巒重疊,地形復雜,敵人的大部隊很少到這里活動,對我們開展工作十分有利,但是由于這里交通不便、文化落后,也是無極道、一貫道等封建會道門組織活動猖獗的地方。會道門的道首、壇長以維持治安為名,組織反動武裝與漢奸暗地里勾結,反對抗日活動。因此,武工隊要在這一帶打開局面,必須得向當地的百姓揭露他們的反動本質,打掉他們的囂張氣焰。只有這樣,才能贏得群眾的信任和支持,鞏固和發展抗日根據地。”

話說到這兒,張洪濤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羅俊:“你剛才說,你是為高世魁來找我的?”

羅俊點點頭說:“對呀,我想問問你是不是也收到了高世魁的請帖?”

張洪濤點頭“嗯”了一聲,不解地問:“我和他素不相識,他怎么也給我送來了請柬?”

羅俊說:“你是中共濟南工委書記,是八路軍的首長,他能不知道你?”

張洪濤說: “咱這組建工委和成立政府辦事處的事不是還沒對外公開嗎?”

“嗨,這么大的事還能保住密?這八路軍要在南部山區安營扎寨成立人民政府的事,早就像長了翅膀一樣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遍了這方圓百里的各個大小村莊,連城里濼源公館的特務都知道了,他高世魁能不知道?”

張洪濤聽了羅俊這話覺著有一定道理,就沒再說什么。

羅俊問:“你準備去赴宴嗎?”

張洪濤反問道:“你說呢?”

“高世魁不把咱們放在眼里,還下帖請我們去赴宴,我琢磨著這里面有詐,很可能是鴻門宴,所以才來找你。”

張洪濤聽了羅俊這話很感興趣地說:“怎見得?”

羅俊說:“咱們要在這里安營扎寨,他肯定會覺著咱礙他的事,很可能是想趁我們初來乍到立足未穩,借機給我們一個下馬威。一是在那些前往祝壽的偽保長、會道門道長面前顯擺一下自己的威風;二是也警告我們,這一帶不大太平,待在這兒兇多吉少,‘奉勸’咱們另擇良園而棲。說穿了吧,就是想向前來給他祝壽的各鄉鎮土豪劣紳說明咱八路軍武工隊在這兒呆不了多長時間,至少是想說明,咱要在這兒落腳也得前來拜見他這位‘土地爺’。如果他想借此機會當著那些偽保長、會道門的道長戲弄咱幾句,你我倆人勢單力薄,當時也不能拿他怎樣,豈不助長了他的淫威?”

張洪濤聽了羅俊的分析,沉思片刻說:“高而鄉位于歷城南部山區的深山老峪,是泰安、歷城、長清3縣的交界地區,處在解放區和敵占區的邊沿地帶,村莊多達24個,南北長達40多里。而且地形復雜,便于隱蔽,有利于我們開展黨的地下斗爭和游擊活動,濟南工委選擇在這兒的高而莊落戶是經過多方面考慮,并報經山東局同意的。當然這里有利于我們開展游擊活動,自然也就便于會道門的生存和發展,這也是這兒會道門勢力猖獗的原因。再加上日本人也看透了這一點,利用會道門的道長、壇長來當偽鄉長、偽村長、偽保長維持轄區治安,這就更增加了我們八路軍武工隊分化敵人、開展工作的難度。”

張洪濤說到這兒沉默了下來。羅俊也緊皺起眉頭。

片刻,張洪濤語氣堅定地說:“彼消我長,既然我們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要在這兒扎根開花結果,就必須得打掉反動會道門的囂張氣焰。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羅俊聽了張洪濤對形勢的客觀分析、得出的結論和毫不動搖的決心,笑了。

張洪濤問:“你笑什么,難道我說得不對?”

“不是,絕對正確。我沒想到你把這么復雜的問題看得這么透徹。”羅俊用欽佩的目光望著張洪濤說:“說句老實話,我這些天一直在琢磨如何處理好八路軍武工隊與會道門組織的關系,現在聽你這么一說我心里有底了。”

“那你還笑?”

“我是笑我自己。”

“笑你自己?”

“嗯,我笑我自己只知道會道門是一幫烏合之眾,對會道門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到現在還含糊不清呢。”

“你考我?”張洪濤敏感地問。

羅俊忙分辯道:“絕對不是。”

張洪濤說:“那好,我告訴你。”

張洪濤是濟南鄉師畢業的高材生,上學時就勤奮好學,遇到問題總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經常為了一個自己不清楚的問題到處查資料、請教,直到弄明白為止。用張洪濤的話說,心里一旦裝進個問號一天不解開就一天放不下,天長日久還會成為一塊心病,睡覺睡不著,吃飯飯不香,問題解開了,心里就釋然了,有時還有點愉悅感。

張洪濤很認真地對羅俊說:“會道門是民間邪教組織,它的主要特征是:編造邪說、控制精神、崇拜教主、斂錢斂財、危害社會。會道門之所以能迷惑鄉民是因為教主往往打著宗教信仰的旗號來吸引群眾,發展成員。在編造邪教時,常常利用鄉民的一些向往和追求,告訴鄉民只要虔誠地信仰他們的教就能實現他們的愿望。如入道能祛病強身,入道能逢兇化吉,入道能保佑平安,修道能成仙成佛等。”

羅俊聽了插話說:“這教好像還不是他們發明的,可能還有點歷史淵源。”

“嗯,你說得沒錯。”張洪濤繼續解釋說:“如果要追溯會道門的歷史淵源,可能與歷史上的白蓮教有關。因為歷代的白蓮教道首為躲避統治者的鎮壓和取締,都經常改換名稱或新建教門。所以社會上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諱言白蓮,實際白蓮;避白蓮之名而傳其缽,沉無為之號而流其派。”

羅俊聽完張洪濤的解釋欽佩地說:“看來這讀書多和讀書少就是不一樣,你什么事情都能解釋得這么清清楚楚,而我這半瓶子醋,對什么都是一知半解。”

張洪濤說:“你不用這么謙虛,人都各有所長。我們現在需要研究決定的是這祝壽的宴會我們去還是不去?”

羅俊說:“你決定吧,我尊重你的意見。”

羅俊之所以這樣表態是因為他剛才已經向張洪濤表明了自己的來意,不光自己不想去,也希望張洪濤不要參加,因為高世魁擺下的很可能是一場“鴻門宴”。張洪濤既然已經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又提出這個問題,自然是不同意自己的意見。既然不同意自己的意見,那么他肯定有更深刻的思考和謀劃。

張洪濤見羅俊這樣表態,笑了。他發現羅俊很機靈,很會察言觀色,在當前這種對敵斗爭形勢極其復雜的情況下,認真領會領導意圖,服從領導,維護大局,是一個干部必須具備的政治素質。

張洪濤說:“我們不去就不知道高世魁那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我認為這是我們初來乍到切入當地社會的一個機會,別說是鴻門宴,就是刀山火海我們該闖也得闖,因為咱要在這兒立足,這是一道必須邁過的坎。而且去之前我們還要提前跟他們打招呼,讓他們有個思想準備,這樣他們會表現得更充分一些,有利于我們摸清楚高世魁的底細。但是我們也得多設想一些困難,做好應對不測的準備。”

羅俊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5月7日這一天很快就到了。考慮了數日的張洪濤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赴高世魁的“鴻門宴”。羅俊知道張洪濤既然主意已定,自己再說什么也沒有用了,本來不想去蹚這池渾水的他,為了保證張洪濤的安全也只好改變主意一同前往了。 為了防備高世魁對張洪濤暗下黑手,他決定挑選幾個神槍手伴隨在張洪濤左右。張洪濤一聽就否了,他說咱去是為了爭取他們跟著咱合伙抗日的,你這么一動槍性質就變了,今天我們就赤手空拳地去,我料他也不敢拿咱怎么樣。不過你挑選兩個武功過硬的武工隊員跟著還是很有必要的,跟這些教徒打交道,舞刀弄槍的事可能免不了。于是羅俊便遵囑從武工隊隊員中挑選了馬山民、宋學修兩名武藝高強、機警靈活的隊員跟隨張洪濤保駕護航。

7日這一天,天氣有點特別,一早還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待張洪濤、羅俊、馬山民、宋學修和張洪濤的通信員戰兵一行5人吃過午飯上路后,天空便突然聚集起烏云。羅俊看看天,覺著這不是什么好兆頭,就對張洪濤說:“這天好像要下雨,一下雨,道路泥濘路不好走,依我看咱今天就不去了吧?這叫人不留人天留人,他高士魁也會理解的。”

張洪濤聽了羅俊這話,仰臉看看天說:“你看,那烏云是由南向北上來的,咱老百姓口中流傳著一句諺語,‘云彩向南雨漣漣,云彩向東一陣風,云彩向北一陣黑’。這向北去的云彩成不了什么大氣候,咱照去不誤,聽我的保證沒錯。”

由高而莊步行到泉瀘鄉鄉公所的駐地東泉瀘村時已是下午5點多鐘。東泉瀘村的偽保長胡大頭在鄉公所大院門外的交叉路口處已恭候了多時。當張洪濤和羅俊一行在胡大頭的引領下來到鄉公所大院門前時,隨行的戰兵、馬山民、宋學修被手持大刀的會道門教徒攔在門外。

張洪濤不解地問守門教徒:“這是怎么回事?”

教徒回答說:“上面有吩咐,不管你們來多少人,只允許被邀請的人入內,其他人一律謝絕入場。”教徒說完這話便扭身臉朝外,兩眼緊盯著馬山民、宋學修和戰兵3人,不再理會張洪濤和羅俊。

張洪濤心里有數了,高世魁這是對自己的到來早有防備,既然心存戒心為何還發帖邀請自己到這兒來呢?難道他也跟自己一樣也想借此機會了解一下對方的心思,還是真如羅俊所說,趁八路軍武工隊立足未穩來個“擒賊先擒王”,打消共產黨八路軍在這一帶建立人民政府的想法?想到這兒他看了一眼偽保長胡大頭,胡大頭面對眼前這一尷尬的局面也不知說什么,只能無奈地搖了一下頭。張洪濤忽然感覺到此行很可能如羅俊所說,兇多吉少,心便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羅俊一眼,羅俊會意地用手拍了一下別在腰間的槍,沖他點了一下頭,那意思好像在對張洪濤說,我知道了。從羅俊那機警的目光里,張洪濤好像讀到了什么,心里很快就平靜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張洪濤心里這樣想著,胸脯一挺和羅俊一前一后大搖大擺地進了鄉公所大院的門。院內有一道影壁墻,就在他們準備繞過影壁墻繼續往里走時,又被立在門內的兩個教徒攔住了去路。其中一個又矮又胖、一臉大麻子的教徒問張洪濤:“帶家伙了沒有?”

張洪濤故作不明地問:“什么家伙?”

“麻子臉”臉一沉很不友好地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我問你帶沒帶槍。”

張洪濤反問道:“我們是來會友的,又不是來打仗的,帶那玩意兒干什么?”守門的教徒不信張洪濤的話,搜過身之后才放他進去,守門的教徒在搜查羅俊時發現他身上帶著一把裹著牛皮套的左輪槍,便收了過去,說:“我們先替你保管一會兒,走的時候再還給你。”

羅俊說:“這不能打子彈的槍你們也要收?”教徒不相信地從槍套里掏出槍一看,果然是一把用棗木刻制的假左輪槍。

教徒問:“假的你帶在身上干什么?”

羅俊說:“我這是專門用來嚇唬那些害怕八路軍的膽小鬼的。”說完羅俊忍俊不住開心地笑了。笑得那拿手槍的教徒和站在一邊的偽保長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那收槍的教徒不服氣地小聲嘀咕道:“誰怕你這假槍了?”

羅俊說:“你可別這么說,我用的第一把盒子槍就是用這假玩意兒指著偽軍腦門得來的。”

教徒聽了這話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棗木槍,不知如何處理是好。

羅俊用蔑視的口吻問:“怎么你們也怕了?這假槍也要沒收?”說完不光羅俊笑了,張洪濤也笑了。偽保長胡大頭望著教徒那左右為難的表情,實在是忍不住了,走上去一把奪過教徒手里的棗木槍遞給羅俊,說:“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

羅俊知道這肯定是高世魁的“旨意”,就沒再說什么。但他心里在想,這哪里是赴宴,簡直是進入集中營。

張洪濤和羅俊閃過迎門的影壁墻看到鄉公所院內擺著5張八仙桌,迎門緊靠鄉公所辦公室房門的一桌是主桌,桌的正中坐著會道門道首兼泉瀘鄉鄉長的高世魁。其他人羅俊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認識的有歷城縣偽保安隊小隊長胡玉峰,泉瀘鄉副鄉長譚恩和幾個偽保長。主桌的左右兩側各有兩桌,分別緊靠東廂房和西廂房,桌上坐著會道門的壇長、組長等一些五花八門的大小頭目和骨干。大院的中央是一個直徑兩尺多的火盆,盆里的木炭正在熊熊燃燒,燃燒的木炭上架著一只屠宰清理后涂著一層香料的羔羊。

高世魁見張洪濤、羅俊走進大院沒有起身迎接,待二人走上前來主動跟他打招呼時他才不冷不熱地一伸手,示意張洪濤和羅俊坐在他左手邊兩把空閑著的太師椅上。

羅俊坐定后斜眼看了一眼坐在高世魁右手邊主賓位置上的漢奸胡玉峰,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絲反感。心想,自己怎么能跟這樣的人坐在一起呢?胡玉峰原是中共泰山軍分區的征兵隊隊長,因違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大吃大喝、調戲婦女受到組織處分,心里不服便投靠鬼子當了漢奸。

生得胖乎乎的副鄉長譚恩為打破僵局,起身端起茶壺準備給張洪濤、羅俊兩人沏茶,被高世魁用手中的折扇暗中阻擋住,正準備掏出自己兜里的香煙給張洪濤、羅俊敬煙的偽保長胡大頭見勢便趕忙把香煙揣回了衣兜。這一切羅俊都清晰地看在眼里,記在了心上。為了擺脫眼前的尷尬,他自己端起桌子上的茶壺給張洪濤和自己滿上茶,而后又禮節性地對高世魁說:“今天是你的40歲壽辰,我和洪濤同志前來給你祝壽,因路途不熟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來晚了,還望您多多海涵。”

高世魁聽了這話,緊閉著嘴唇,用鼻孔哼哼地笑了兩聲什么也沒說,院子內的嘈雜聲隨著高世魁笑聲的終止立刻安靜下來。羅俊坐在院內清晰地聽到大院外不時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刀槍劍戟的碰撞聲,好像是正在集合隊伍。通過那嘈雜的腳步聲和對話聲,羅俊估計至少已集合了60多號人。

羅俊的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高世魁這是想干什么?是想給自己來個下馬威?還是想捆綁了張洪濤和自己到日本人那兒邀功請賞?想到這兒,他下意識地瞅了張洪濤一眼,發現張洪濤正端著茶杯品茶。他面帶微笑,神情自若,就像坐在自己家炕頭上似的那么放松,羅俊受到感染也平靜了下來。

羅俊是濟南歷城人,1920年出生。父親是個鐵匠,中共黨員,他父親在仲宮鎮開的鐵匠鋪是山東局的秘密聯絡站。在父親的教育和影響下,他從小就懂得了許多革命道理。1938年參加革命后,第三年10月就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參加革命后,他英勇殺敵,屢次立功,很快就成為我軍一位有名的偵察員。

張洪濤和羅俊兩個人坐定不久,就聽窗外有一個大嗓門的人在故意吆喝:“師兄今晚來了幾個老八?”

一個公鴨嗓子的人回答:“5個。”

大嗓門又問:“咱們今天晚上不祭祭刀嗎?”

坐在屋內的張洪濤聽到墻外那提高嗓門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對話,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高世魁。高世魁顯然是也聽到了這從墻外拋進來的話,但他不僅沒有呵斥這種不友好的行為,還扭頭掃過來一眼,看有什么反應。張洪濤心里有數了,高世魁費盡心機地搞這些小動作,正暴露了他內心的空虛和膽怯,對付這種不入流的烏合之眾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針鋒相對。

張洪濤剛想開口說話,被高世魁搶先開口堵了回去。高世魁說:“洪濤老弟,我手下這些兄弟個個四肢發達,大腦空空,有勇無謀,有嘴無心,你可別往心里去。”

張洪濤聽了這話,用平和的語氣回敬道:“你說你那些兄弟四肢發達,隔著墻我沒看到,但大腦空空這一點確實不假。你也算條好漢,不會不知道,真正的勇士大都內斂機智,勇猛沉穩,哪有隔墻吆喝的,老百姓常說,叫喚貓不逮老鼠,講的就是這個理。”

高世魁聽完這番話,臉一下子陰下來。

張洪濤見此情景立刻意識到,今天若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的囂張氣焰肯定會越來越盛。想到這兒張洪濤從座位上“噌”地一下站起來,沖著院外大聲喊道:“門外哪位師兄想動刀動槍請進來說話,別躲在墻外嚇唬人,我張洪濤不是被嚇大的,要是怕就不會邁進這個大門的門檻了。”說到這兒,張洪濤扭身又沖著院內在座的各位說:“我剛才聽窗外一位師兄說想拿八路軍祭祭刀,這個想法不錯,小鬼子聽了一定更高興,那好,我就先讓隨我來的兄弟亮個相,給窗外那位師兄打掃打掃場子,而后再領教師兄的刀功。”說完張洪濤離席大步流星地走到院門口,從器械架上取過一桿紅纓槍,二話沒說就拋向羅俊。羅俊早已心領神會,他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飛身接住紅纓槍,一個箭步跳到院子中央。待張洪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后,他先來了一個單手挺槍作為亮相,而后就雙手握槍嗖嗖嗖地耍將起來。只見他出槍似箭,回槍帶風,那槍頭攜著紅縷穗,猶如蛟龍翻騰,在空中劃出無數個紅圈,讓在座的人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就在這時羅俊突然把槍頭指向院中央那燃燒的火盆,而后單手挺槍,用槍尖輕輕挑起一塊紅棗大的木炭,猛地一抖胳膊,只見那木炭不偏不倚正好落入高世魁面前的酒杯里,頓時驚得高世魁傻了眼,只見木炭嗞啦一聲瞬間熄滅。

“好功夫!”不知是誰情不自禁地喊出這么一嗓子,院子里頓時有不少人鼓起掌來。

高世魁被眼前這如此精湛的武功給鎮住了,高世魁也自幼習武,他知道,有這功夫那槍尖就像裝上了眼睛,想哪兒就刺哪兒,根本沒法躲閃。這槍能玩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不僅絕非一日之功,而且肯定還得到過高人指點。此槍可謂世間少見。

張洪濤見羅俊收槍后臉不紅氣不喘,神情更加鎮定自若。又轉身走到院門口的器械架,取過一把大刀對羅俊說:“八家看刀!”羅俊聞聲上前一步抓住從空中飛來的大刀刀柄,順勢做了一個揮刀騎馬蹲襠的動作沖主桌上座的來賓亮了一個相。而后便嫻熟的揮舞起來。這套刀內行的人都知道,叫“少林梅花刀”。它吸取了少林螳螂拳中許多經典套路,其動作靈活多變、節奏明快,融合了纏頭、裹腦、劈、砍、截、撩、掛、刺、抹、斬、掃、掄、擺、提、抄等眾多難度極大的刀法。這些刀法在羅俊那剛柔相濟、動靜分明的揮舞中竟被一一展示得淋漓盡致,直讓高世魁看得目瞪口呆,感嘆不已。高世魁知道,此套刀法主要流傳于安徽宿縣、江蘇南京、河南鄭州、四川成都等地,在山東界內他還是第一次發現有人也如此精通此刀,由此可以斷定眼前這個羅俊不僅久居武林,而且涉獵極廣,在道上應該是個掛名掛姓的人物,自己在這之前怎么就沒聽說過武林有這么一個人呢?看來自己躲在這深山老林,耳目閉塞,真有點落伍了。

羅俊的武功不僅讓高世魁看了震驚,讓那些會道門的道首、壇長們也看得心驚膽顫,一些躲在院外透過墻縫和伏在墻頭上往里偷窺的教徒都沒了脾氣,有不少教徒還情不自禁地發出嘖嘖的稱贊聲。

羅俊參軍前曾跟祖父習過武,是少林門的門徒,對刀槍劍戟無所不通,而且還能飛檐走壁,這次成立八路軍武工隊,為了更好地完成殺漢奸、除叛徒的任務,他給武工隊員上的第一堂課就是“飛檐走壁”。

羅俊停住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張洪濤又提高嗓門對羅俊說:“陪咱們來的不是還有3個兄弟被擋在了門外嗎?你能不能讓高鄉長看看是咱那兄弟遵守鄉規自覺待在外面,還是這兩米多高的院墻真能擋住他們的來路。”

羅俊一聽明白了張洪濤的心思,他一個箭步飛到院子中央,打量了一下院子的圍墻,而后沖著門外吹了兩聲口哨,片刻便聽院外傳來一陣唰唰的腳步聲,接著就見武工隊員馬山民、宋學修和戰兵3個人神奇地立在了鄉公所的墻頭上。羅俊向他們招了招手,他們3人同時縱身一躍,飛身落地,落地時好像不是雙腳著地,而是雙肩著地。落地后緊接著是一個前滾翻,而后順勢站起來,成一字形立在羅俊面前,動作干凈利落,個個身輕如燕,落地毫無聲息,驚得在場的眾教徒目瞪口呆。

就在這時院內響起一個人的掌聲,掌聲由疏到密,有板有眼。張洪濤尋聲望去,原來是高世魁。此時他那張陰沉著的臉不知什么時候已由陰轉晴,那原本腆著的肚子也收回去不少。一直瞅著高世魁臉子行事的那些大小嘍啰們見高世魁鼓掌也都跟著叫起好來。剛才那些既不想得罪八路軍武工隊,又有點怕高世魁的副鄉長譚恩、偽保長之類的頭面人物心里也一塊石頭落了地,開始提壺給張洪濤、羅俊沏茶、遞煙、點煙。

張洪濤見形勢突變,時機合適,便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地對在場的人說:“我們八路軍是來做抗日工作的,不是來祭刀的,只有抗日才能得到人民的擁護。我們不是王其征。我們的部隊是共產黨的部隊,王其征是歷城縣的偽縣長,他手下那幫烏合之眾是偽警備旅長岳伯芬手下的漢奸武裝,當漢奸是沒有好下場的!”說到這里,張洪濤掃了一眼在座的偽鄉長、偽保長一眼。他們面面相覷,啼笑皆非。

張洪濤接著又對他們說:“我們的政策很清楚,只要真正擁護抗日,我們就歡迎,就團結。你們回去考慮考慮,是當岳飛還是當秦檜,你們自己決定吧!”張洪濤說完后,那些偽鄉長、保長們都很慌張,有的點頭道歉,有的假裝生氣地呵斥那些口出狂言的教徒,還有的奉承說:“八路軍武工隊真是天兵天將,神勇無比,個個都會飛檐走壁,佩服,佩服,請原諒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張洪濤仰臉看看天上的日頭,見天已不早了便提出告辭。

副鄉長譚恩忙對院子內的人說:“快到門外去,列隊歡送八路軍武工隊。”說完自己先三步并作兩步地搶先出了院門。其實院門外早就已有五六十個全副武裝的無極道教徒排成兩列,名為夾道歡送,實為顯示威風。張洪濤看到這個陣勢心想,今天只是第一個回合,他們雖然驚嘆八路軍武工隊的武功但心里并不真正服氣,要想讓這些地頭蛇真正佩服得五體投地,還得需要幾個回合。

張洪濤的判斷沒有錯,沒出3天,張洪濤就聽人說,高世魁安靜了幾天之后就讓人放出風來,說:“八路軍武工隊那天來是搞宣傳創牌子的,別信他們那一套,鬼子和漢奸都來到白土崗了,八路軍要是真在這兒安營扎寨怎么不去打他們呢?這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他八路軍難道不知道?” 還有人說:“八路軍就會蠱惑人心,他們的戰術是游擊戰,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在咱這兒也是這樣,兔子尾巴長不了。”

面對這些越傳越盛的謠言,張洪濤覺著只有跟白土崗的鬼子、漢奸打一仗才能徹底戳穿會道門的陰謀,穩定當地百姓的情緒。

1943年6月16日的夜晚,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張洪濤把工委委員兼宣傳部長商景才和工委委員兼濟南市政府辦事處主任武中奇叫到了自己的住處。

張洪濤來到高而鄉一直住在高而莊的村民邢海全家。邢海全是中共地下交通員,妻子是村婦救會會長,倆人結婚成家后跟父母兄弟分著單過,家庭成員簡單,政治也很可靠,而且在這兒住離八路軍武工隊的駐地不足一里地,步行幾分鐘就可以到達。

邢海全家的宅院只有北屋和西屋,東、南院墻是用亂石壘起來的一人多高的矮墻,房屋是石基、土坯墻、茅草頂的草房子。靠東院墻還壘了一個透風散氣的草棚子,草棚里有一盤石磨。石磨北邊堆著一大堆燒火做飯用的干樹枝,院子中央生長著一棵飽經風霜的酸棗樹。張洪濤和通信員戰兵住西屋,西屋是一個里外間,里間屋有一張用門板臨時搭起的單人床,是張洪濤休息看書的地方,外間屋比里間屋大一倍,是張洪濤會客、開會、吃飯的地方,也是戰兵夜間打地鋪睡覺的地方。屋內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三尺長、兩尺寬的榆木桌和兩個長條凳,另外桌子上還擺著一盞熏得漆黑的煤油燈。

張洪濤、武中奇和商景才圍坐在桌子前。首先由張洪濤向二人通報了自己和羅俊等人去東瀘泉村赴高世魁“鴻門宴”的事。他像講故事一樣把羅俊、馬山民、宋學修、戰兵的表現前前后后、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讓武中奇、商景才聽得津津有味。而后他又結合自己對根據地當前的政治、軍事形勢分析,提出了進一步做好瓦解敵軍工作的意見。

張洪濤說:“我們要繼續利用晚上敵人龜縮在據點里的有利時機到據點門前去喊話。這一陣子我已隔三差五地去了六七次了,每次喊話之前都是先讓武工隊大隊和區中隊把據點包圍起來,堵住敵人據點的出口。我向偽軍喊話時用硬紙殼卷一個喇叭筒當喊話筒,說起話來既不費勁,又能讓據點里的鬼子、漢奸聽得清清楚楚。我主要是講一些當前抗日戰爭的形勢和我軍勝利的消息,宣傳我黨我軍的有關政策,告訴那些漢奸要身在曹營心在漢,要立功贖罪,要給自己留后路。我記得我第一次喊話時,敵人還沖我打槍,但我發現那子彈是往天上飛的,就知道我的喊話管用了,他們那是做給小鬼子看的。因為他們擔心默不作聲會引起小鬼子的懷疑。我第二次去喊話,他們就不打槍了,他們不怕引起鬼子懷疑了,怕八路軍給他們記黑賬。由此看來,喊話對于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鼓舞群眾抗日的士氣還是很有作用的。”

張洪濤說到這兒止住話,端起桌子上放著的一個大瓷碗喝了一口水,而后繼續跟拉家常似的說:“ 下一步我們要繼續發揮武工隊的作用,對那些不聽我們規勸,執迷不悟死心塌地當漢奸的鄉鎮長及村長,要像鎮壓馬光義和索漢三兩個漢奸鎮長那樣,絕不姑息,堅決鎮壓,用殺一儆百的辦法震懾反動會道門頭子和親日漢奸鄉鎮長的囂張氣焰。”

武中奇和商景才聽了張洪濤對工委前段工作的總結和下一步的打算,都一致表示贊成,同時武中奇提出:在震懾反動會道門頭子和親日漢奸鄉鎮長囂張氣焰的同時還要發動各鄉、各村農民建立農會,抗衡和抵制反動會道門的勢力。

張洪濤聽了高興地說:“這個點子好,這幾天我正琢磨怎么遏制反動會道門的勢力呢,你這個想法算是想到我心里去了,因為不這樣我們的革命根據地就得不到鞏固和發展。”

商景才聽了深受鼓舞地說:“高世魁不是不服我們八路軍武工隊的氣,把我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嗎?這回我們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張洪濤接著商景才的話說:“高世魁雖然有點不識時務,但他有句話問得還是很有道理的,這句話就是:‘鬼子漢奸都來到白土崗了,八路軍要是真想在這兒安營扎寨怎么不去打他們呢?’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呀。”

武中奇聽了張洪濤這話說:“是呀,共產黨、八路軍的革命根據地里擺設著一個鬼子據點算怎么回事呀?”

張洪濤說:“這個問題不解決,我們就難以在這兒站住腳,就得像高世魁說的那樣,居無定所,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會議由傍晚6點一直開到晚上8點多,最后張洪濤提議讓八路軍武工隊跟住在白土崗上的鬼子、漢奸打一仗,戳穿會道門的陰謀,穩定當地百姓的情緒,鞏固革命根據地。武中奇覺著很有必要,商景才也認為勢在必行……

市工委會議在高而鄉高而莊邢海全家的西廂房開了兩個多小時,負責放風的邢海全媳婦、村婦救會會長黃承芳也抱著孩子在自家院門外放風放了兩個多小時。

送走武中奇和商景才后,張洪濤對仍在桌前學寫生字的通信員戰兵說:“天已不早了,趕快熄燈休息吧。”說完張洪濤就進里間屋睡覺去了。

戰兵嘴里應著,拿起一個系著背帶的竹水桶掛在門栓上才隨手熄了煤油燈。

戰兵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把盛水用的空竹筒掛在門栓上,這樣一有人推門入室,竹筒就會落在地鋪上,聲音很大,戰兵就會被驚醒。他試驗過多次,效果很好,這樣他就可以放心地睡覺了。

張洪濤和戰兵熄燈躺下后還沒有入睡,就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張洪濤剛剛重新穿好衣服就聽到屋外有人踹門,緊接著大門便被人踹開,戰兵飛快地爬起來透過門縫往外一瞅,借著明亮的月光他看到屋外站著十幾個鬼子和漢奸。自己想掩護張洪濤破窗而逃已不可能,因為房子只有一個朝著院內開的窗戶,沒有朝院外開的任何可以逃生的出口。而且院內站滿了鬼子和漢奸,有的手里拿著盒子槍,有的端著帶刺刀的長槍,即便是從窗口逃出去也難突破重圍逃出虎口。躲在里間屋里的張洪濤也早已意識到這一點,他躲在門后頭,手持盒子槍已做好和敵人殊死一戰的準備。自從參加革命那一天起,他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刻,讓他感到遺憾的是,他沒想到這一刻竟來得這么快,來得這么不是時候。因為他剛剛主持召開完市工委會議,會議決定的由八路軍武工隊跟住在白土崗上的鬼子、漢奸打一仗的計劃還沒有來得及落實,就讓對方先下手為強抄了自己的后路。特別是那個名叫高世魁的漢奸會道門頭子,這回又要耀武揚威地吹噓自己說的那八路軍武工隊“兔子尾巴長不了”的斷言是千真萬確的真理了。一想到這些他就對死有點不甘心,就覺著自己命不該絕……

就在張洪濤感到一縷傷感縈上心頭的時候,鬼子和漢奸踹開了他們的房門。鬼子看到戰兵神情鎮定地立在門前先是遲疑了一下,接著有一個偽軍指著戰兵說:“他就是八路。”話音未落就有兩個鬼子上前連踢帶踹地要把戰兵帶出屋門。

危急時刻,邢海全的妻子、婦救會會長黃承芳抱著兩歲的兒子跑到院子里,指著戰兵對日本人說:“他是我男人,孩子他爹。”說著就把孩子塞到戰兵懷里,并靈機一動欺騙鬼子說:“八路軍是來過,但早走了,現在可能在村東南角的大廟里呢。”

黃承芳這話提醒了戰兵,他立刻心領神會,將計就計地說:“傍晚我拾糞回來,看到一些八路在大廟附近,我領著你們去找。”說著把孩子遞給黃承芳,就跨出了屋門。

日軍半信半疑地跟著戰兵走了幾步,還沒出院子的柵欄門就站住了。幾個日軍用日本話嘀咕了一陣后,其中一個又矮又胖的小鬼子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對著黃承芳的胸脯惡狠狠地威脅道:“八路軍到底在哪里?老實說,如果胡說八道就先捅死你這個臭娘們。”

黃承芳面對敵人的刺刀面不改色,神情自然,心平氣和地說:“早上我親眼看到一伙八路軍到大廟里去的。不信,就讓我男人帶著你們去看一看嘛。”

“對,老總趕緊跟我到大廟去看看吧。”戰兵緊接著說。這時,日軍們仍不死心,一個橫眉豎眼的偽軍走到戰兵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并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咬牙切齒地說:“八路軍肯定在大廟里嗎?你要是欺騙皇軍,我立刻挖出你的心肝,砸爛你的狗頭。”

戰兵理直氣壯地說:“今天傍晚我在村外確實看到他們到了大廟,絕對沒有錯,不信你們跟我到那里看一看不就明白了。”

鬼子漢奸將信將疑地跟著戰兵朝村外大廟方向走去。戰兵非常熟悉高而莊的一草一木,他領著日軍走街串巷,三轉兩轉,瞅準機會翻墻越屋,很輕易地就甩掉了疲憊不堪的鬼子和漢奸。

羅俊按照市工委的指示派馬山民、宋學修等人前往白土崗偵察,得知白土崗的日本鬼子和漢奸總共有20多人,人雖然不多但氣勢很盛,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無惡不作。已有個別會道門組織開始討好日本鬼子,借勢擴大影響,稱王稱霸。濟南市工委要想在這南部山區立住腳,就得趁鬼子立足未穩之時,出其不意地打他個措手不及。否則日久天長鬼子有了根基再想清除就費事了。確定好突襲的方案后,羅俊帶領武工隊二十幾個人悄悄地潛入白土崗。剛到村東頭就發現有個穿著偽軍軍裝的敵哨兵肩上背著支槍在站崗。羅俊命令馬山民和宋學修兩人前去拔掉他。他們換上當地老百姓常穿的藍粗布便服,挎了個籃子,大搖大擺地向敵哨兵走去。走到距哨兵只有四五米處時,敵哨兵端著槍沖著他倆喊道:“站住,干什么的?”

“到村里走親戚。”他倆一邊說,一邊繼續往前走,等到了崗哨跟前時,眼疾手快的馬山民忽然一個箭步躥上去,還沒等哨兵反應過來就把哨兵的槍給繳了。失去槍的哨兵望著馬山民六神無主地說:“別開槍,我投降。”

馬山民說:“好好回答我的話就饒你一命。”

哨兵聽了說:“我知道,一定,一定。”

馬山民問:“村里一共有多少鬼子和漢奸?”

哨兵說:“有6個日本人,15個保安大隊的人。”

馬山民問:“是實話?”

哨兵說:“絕對,有一句假話你槍斃了我。”

馬山民說:“嗯,看來你還是個明白人,今天算你命大。”說完馬山民一拉槍栓,退出子彈,把子彈裝進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而后把槍還給哨兵說:“你端著槍再在這兒呆一會兒,等我們辦完事再放你走,你要是敢動半點小心眼我立馬就送你上西天。”說完掏出腰間的左輪槍在哨兵頭上點了點。嚇得哨兵忙說:“不敢,不敢,絕對不敢,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還等著我掙錢活命呢。”

“嗯,我看你還是個明白人。”馬山民收回槍,把槍別到腰里,扭頭瞅了瞅周圍的情況,見沒有什么異常又問哨兵:“他們現在在哪兒?”

哨兵說:“正在寺廟前的大槐樹下喝酒呢。”

說話間,馬山民發現有兩個穿著偽軍軍裝的漢奸用一根打狗棍抬著一個系著麻繩的酒壇子從這兒路過,馬山民忙轉身蹲下裝作提鞋,宋學修站在他身邊等著他。

抬著酒壇子的兩個偽軍瞅了馬山民和宋學修一眼,扭頭問站崗的偽軍:“有情況嗎?”

“沒有,一切正常。”

其中一個胖子問:“那倆人是干什么的?”

哨兵說:“過路的。”

“噢。”其中一個應了一聲,倆人便抬著酒壇子很快離去。

馬山民對隨行的一個名叫曾添的武工隊員說:“你在這兒好好看著這個漢奸,別讓他溜回去報信,我們倆去匯報一下這里的情況。”

曾添點了點頭說:“你放心,他要是敢溜,我就一槍斃了他。”

“好,就這么辦。”馬山民用手拍了一下曾添的肩膀,而后轉身和宋學修一起下了山,在山下的一個農家院里見到了羅俊和集結在那兒的武工隊員。

馬山民把從偽軍哨兵那兒得到的情況跟羅俊詳細地匯報完后,羅俊覺著這是一個一網打盡白土崗鬼子和漢奸的絕好機會,他在心里盤算了片刻,決定將武工隊39名隊員分成3個組,從3個方向分別接近敵人。主意已定羅俊分配任務說:“一組由我帶領從大廟正門進去,向敵人發起正面進攻,如果敵人火力兇猛就退出大廟封住大門,出來一個消滅一個,絕不放過一個敵人。第二組由馬山民帶領從大廟的后門進去堵住敵人逃竄的退路,從背后襲擊敵人。第三組由宋學修帶領從大廟西邊的菜園子翻墻進去隱蔽起來,待鬼子、漢奸走投無路被逼進菜園子后,配合一組二組來一個三面夾擊,跟鬼子漢奸決一死戰。如果鬼子、漢奸在10分鐘之內沒有被逼進菜園子,第三組就立刻殺入大廟前院,在那兒配合一、二組全殲敵人。”

羅俊布置完任務后問馬山民和宋學修:“你倆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馬山民和宋學修同時回答道。

羅俊說:“好,事不宜遲,馬上分頭行動。”

羅俊領著12個人零零散散地進了大廟,來到大槐樹附近,看到大槐樹底下擺著兩張八仙桌,兩張桌前坐滿了人。羅俊認真端詳了半天,也沒分辨出哪6個是日本人,只看到一個30多歲又瘦又黃的家伙,腰挎盒子槍,嘴上叼著煙卷,腳放在八仙桌的撐子上,看那派頭像個漢奸中隊長。就在這時,一個漢奸發現了羅俊他們,驚慌地喊道:“八路,他們是八路!”

羅俊聞聲舉槍扣動扳機,那個喊叫的偽軍當場斃命。隨著羅俊這一聲槍響,四周立刻有許多子彈向餐桌前的鬼子、漢奸射去。只見那漢奸中隊長嚇得把腿伸到桌子撐里拔不出來,拖著桌子跑了好遠,其他漢奸更是亂了營。這時武工隊員射向敵人的子彈更加密集,五六分鐘過后6個鬼子9個漢奸便當場斃命,有7個漢奸逃到西菜園里也被抓了回來。現場清點人數無一漏網。“可憐”的是那6個鬼子還沒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全部上了西天。

武工隊這一仗未傷一兵一卒,就取得了勝利,聲威很快傳遍村村戶戶,封建會道門勢力立刻就收斂起了那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高世魁四處散布的的謠言也不消自滅。說書人劉天書還添油加醋地把這事寫成話本,走村串鄉地演講,因為壓抑了許久的老百姓都愛聽這揚眉吐氣的故事,讓劉天書賺了不少銀兩。老百姓也對八路軍有了信心。

在濟南市工委召開的白土崗一仗總結表揚會上張洪濤說:“為了進一步提高八路軍政府的威望,鞏固根據地,濟南市工委決定,繼續乘勝進軍,鋤掉牛角寨敵據點的漢奸小隊長胡玉峰。”

胡玉峰是張洪濤、羅俊去高而鄉東泉瀘村給高世魁祝壽的那天,事先和高世魁商量好在酒席上生擒張洪濤和羅俊的那個人,后來是高世魁見勢不妙改了主意。胡玉峰在這之前曾領著日本鬼子進村搜查八路軍時,用刀砍殺了兩個抗日軍人家屬,是牛角寨敵據點3個漢奸小隊長中最壞的一個。

張洪濤在決定拿胡玉峰祭刀之前,為慎重起見,想讓羅俊派人再調查一下胡玉峰的背景,沒想到羅俊聽了這話竟笑了。他說:“有關胡玉峰的事你向我調查就行,我就是他的活檔案。

“你有這么熟悉?”

“嗯,我跟他沒少打交道,可以說他張什么嘴,我就知道他要說什么話,他撅什么腚,我就知道他拉什么屎。”

張洪濤聽了羅俊這話一笑說:“那好,你給我說說他的情況。”

羅俊想了想,為了讓張洪濤聽得更加明白,便從自己的經歷說起:

1942年7月,歷城縣建立了中共歷城縣委,為掌握仲宮偽政權,以合法身份開展黨的工作,羅俊按照縣委指示出任了仲宮鎮偽鎮長。仲宮鎮位于歷城南部山區的深山老峪,地處根據地和敵占區的邊沿地帶。它包括24個村莊,南北長40余里。這里山多,地形復雜,便于隱蔽,有利于開展黨的地下斗爭。羅俊擔任偽鎮長后,便打扮得跟個闊少爺似的,留著大分頭,穿著長馬褂,拄著文明棍,顯得很有派頭。 在當地社會的上層和群眾中都有一定影響。鎮公所共有8個人,其中4個人是中共黨員,偽政權已基本掌握在共產黨、八路軍手中。羅俊等人利用這個偽政權,以合法身份積極開展黨的工作。

1942年10月,當時在泰山軍分區任職的胡玉峰來仲宮一帶征兵,任募兵隊隊長。他到仲宮鎮后,違法亂紀,大吃大喝,和辛莊的會道門頭子劉玉泉勾結起來欺壓群眾,還跟鎮西頭桃花苑酒館老板單小二的媳婦不清不白。一開始單小二還和他又打又鬧,后來不知是單小二媳婦從了,還是胡玉峰用槍把單小二給嚇唬住了,胡玉峰成天賴在那兒不走,又吃又喝,喝多了就睡在酒館里。群眾對他恨之入骨。軍分區根據他的所作所為決定處理他。沒想到這家伙聽到信后當天就出走投靠了日本鬼子。

胡玉峰投敵后,給羅俊寫來一封信,要借500元錢。說是借錢,其實是敲詐,羅俊分文未給,胡玉峰很惱火。不久胡玉峰干上了漢奸小隊長,公開領著鬼子、漢奸襲擊了縣委設在山泉溝的聯絡點,將地下黨員劉春來同志家的東西搶劫一空。有一天,胡玉峰派人通知羅俊到區公所開會。羅俊知道這是胡玉峰施的一計,就沒有去,而是派陳傳典、焦正才兩人前去探探風聲,結果被胡玉峰毒打了一頓。

當時,仲宮鎮受偽歷城區公所領導,如果長期不與偽區公所聯系就有可能被鬼子放棄,另擇他人。縣委書記朱子俊認真分析了當時形勢,認為把仲宮鎮的偽政權繼續掌握在我們手里很有必要,對我們開展革命工作十分有利。因此,要求羅俊表面上還要繼續和胡玉峰搞好關系。于是第二天羅俊就和鎮公所幾個人一同去了偽區公所,結果到了那兒就被日本憲兵隊的常琪隊長關進了區公所的西屋里。

羅俊心想,敵人關押他們肯定與胡玉峰告發他們 “跟八路軍勾結”有關。但是胡玉峰并不知道自己是共產黨員,敵人審問時只要咬定自己勾結的八路是胡玉峰就有可能化險為夷。但他也做好了犧牲自己保全組織的思想準備,他對其他4個人說:“我是鎮長,不借給胡玉峰錢是我的主張,與你們無關,你們把問題都推到我的身上,就是有殺頭之罪也由我一個人頂著!”他們4人一聽心里就明白了。

不久,日軍提羅俊過堂,問道:“你勾結過八路嗎?”

羅俊毫不掩飾地回答說:“勾結過。”

“你勾結的是誰?”

羅俊很干脆地回答:“胡玉峰。”

“你為什么勾結八路?”日軍又問。

羅俊回答說:“不勾結不行,胡玉峰手里有槍,我不借錢給他,他就會治死我。”

日軍聽羅俊說的都是實話,又未發現其他問題,再加上羅俊是偽鎮長,就沒再深究,7天之后就把他放了。

后來胡玉峰問羅俊:“你為什么死咬著我不放?”

羅俊說:“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使壞,鬼子手里根本就沒有我通共的任何證據……”

張洪濤聽了羅俊跟胡玉峰打交道的經歷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對這種死心塌地跟著日本鬼子干,民憤極大的漢奸必須殺一儆百,消消他們的囂張氣焰,否則就不能消除老百姓心頭的陰影,不消除老百姓心頭的陰影,老百姓就不敢放心大膽地跟著共產黨走。”

為了更好地達到殺一儆百的效果,張洪濤決定在處死胡玉峰之前,提前3天把處死胡玉峰的通告貼出去,不僅要貼到鬼子據點門口,還要貼到附近各個鄉村,以此來顯示八路軍鋤奸殺敵的決心。

讓張洪濤沒想到的是,通告貼出去后老百姓們奔走相告,拍手叫好,大辛莊的辛書生家還開心地放起了鞭炮。

胡玉峰看了呆愣了許久,末了一撅嘴,用鼻子哼了一聲,狂妄地說:“武工隊吹什么牛啊,我3天不出據點的門,看他們怎么辦?”

通告貼出去的當天,武工隊副隊長馬山民就第一個自告奮勇,要求去完成這個任務。分隊長曾添等武工隊員也都積極請戰。羅俊召集馬山民、宋學修、曾添等人經過反復商量,定出了一個擊斃胡玉峰的實施方案。

隨即便挑選出7名精明強干的武工隊員化裝成販糧食的商人,分別推著3輛木輪車,在鬼子據點斜對門的張家飯館前停下來。然而,一直等到太陽偏西也沒見胡玉峰露面,看來這守株待兔的辦法不太行,胡玉峰要是真的躲在鬼子據點里3天不出來,這一刺殺計劃就落空了。完不成任務不好跟張洪濤書記交待是小事,關鍵是八路軍武工隊的信譽就沒有了。馬山民正急得抓耳撓腮,突然發現人流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向這兒走來,這是一個女子的身影,身材窈窕,步履輕盈。等她快走到近前時才看清,是張洪濤的愛人、中共歷城區區長王真。

王真走近羅俊和馬山民后說:“洪濤請你們過去。”

羅俊問:“洪濤書記在哪兒?”

王真說:“就在前面的酒館里。”

酒館距他們蹲點的地方不遠,不到300米,字號:桃花苑。

羅俊看到這個字號不由得一愣,而后瞥了王真一眼,心里像有什么疑問似的,張了張嘴,又把要問的問題咽了回去。

羅俊和馬山民跟著王真進了酒館,發現偌大的廳堂里只坐著張洪濤一個人在喝茶。可能是不到吃飯的時候,也不見老板和侍應生的身影。

張洪濤見羅俊、馬山民跟著王真走進門來,就招呼他們在自己身邊的凳子上坐下來,王真端起桌子上的茶壺給二位的茶杯添上茶,說還有別的事情,就匆匆離去。

張洪濤問羅俊和馬山民:“胡玉峰躲在鬼子據點里不出來,你們打算怎么辦?”

馬山民想了想說:“今天是第一天,我們想再等等看看。”

張洪濤搖了搖頭說:“那就太被動了。他不出來,我們要想辦法引他出來。”

羅俊和馬山民知道張洪濤既然這么說,就肯定還有下文,于是便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張洪濤沒有吭聲。

張洪濤說:“我聽羅隊長說,胡玉峰跟這桃花苑酒館的老板娘劉桂花有一腿,劉桂花的丈夫單小二為此跟胡玉峰翻了臉,兩人打斗了一陣子,現在突然和好了,就覺著這里面肯定有貓膩。羅隊長猜測說,可能是胡玉峰用槍把單小二給嚇唬住了,或者是劉桂花愿意跟胡玉峰廝混,單小二管不了只好忍氣吞聲了。我覺著這兩種猜測都不靠譜,胡玉峰賴在桃花苑又吃又喝,還摟著人家媳婦睡覺。他單小二又不呆不傻,再懦弱也容不下胡玉峰這么肆無忌憚地騎在自己頭上拉屎。況且我跟單小二接觸過,發現他還是個有血性的男人。他現在能和胡玉峰和平相處,肯定有常人想不到的原因。為了找到生擒胡玉峰的突破口,我帶著這個謎來這兒找到了單小二,向他亮明了身份后,他立刻就猜到我是為胡玉峰來的。我說,既然你已猜到我是為胡玉峰而來,那么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找胡玉峰而來找你嗎?他說,你們要殺胡玉峰,胡玉峰躲在鬼子據點里不出來,你們拿他沒辦法,來求我幫你們的忙。我說你錯了,我們不是來求你幫忙,而是來幫你除掉這個欺男霸女的禍害,因為你眼前的‘太平’只是暫時的,只要胡玉峰一天不除,你心頭就一天得不到真正的安寧。”張洪濤說到這兒,收住話,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起茶來。

羅俊問:“單小二是什么態度?”

張洪濤放下茶杯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單小二還算是個有思想的人,他聽了我的話立刻就雙膝跪地,一臉苦相地對我說,只要能除掉胡玉峰,你叫我干什么我都干。我說,你先告訴我,你跟胡玉峰打斗了一陣子,為什么又心平氣和了?”

羅俊和馬山民聽得正入神,張洪濤像說書人一樣把話打住了。

急切想知道下文的羅俊說:“你就別賣關子了。”

張洪濤說:“我想讓你倆猜猜是什么原因。”

羅俊和馬山民因急于得到答案都很干脆地搖頭說:“猜不出。”

張洪濤面對他們的期待只好揭開謎底:單小二招來一個比他媳婦劉桂花還年輕、還漂亮、還風流的女子當侍女。明里說是侍女,其實是給胡玉峰找了一個姘頭。這個女子是單小二上個月進城采購物品,在八卦樓附近的一個窯子里認識的。

胡玉峰見了單大頭給他找來的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子,立刻就喜歡上了,再加上那女子又嗲聲嗲氣地哥哥長哥哥短地逗胡玉峰開心,自然很快就陷入了情網,立刻就把單小二的媳婦晾到了一邊。墜入情網的胡玉峰,要不是因為武工隊貼出布告要殺他,他才不肯拋下心肝寶貝躲進據點里去呢。

羅俊、馬山民聽了張洪濤這話明白了,便試探著問:“你是不是想用這個風塵女子做誘餌,誘騙胡玉峰走出據點?”

張洪濤點點頭說:“我讓單小二花錢買通那女子給胡玉峰寫了一封信。”說著,張洪濤將手里一直捏著的一個紙條遞給羅俊。羅俊接過紙條展開一看,上面寫著:“玉峰哥,單大頭是個好色之徒,你走后他老背著她媳婦騷擾我,今天他打發媳婦回娘家了,你要是不回來我可就成他的人了。玉峰哥我想你,救救我!小玉。”

羅俊看完紙條興奮地說:“我覺著這一招行。三十六計里有這一計,叫美人計。”

張洪濤說: “胡玉峰是個好色之徒,我們才這樣做,這叫對癥下藥。他現在正陷在情網里。但愿這一招能助你們成功。”

漢奸小隊長胡玉峰很快就從“小玉”一個要好的姊妹手里接到了那封誘他走出據點的信。猶豫了許久,直到太陽落山,星星綴滿了夜空,他才心存僥幸地由一名士兵護衛,東張西望地溜出據點。在一個晝夜營業的雜貨鋪前買了一包花生米,正準備轉身時,隱藏在暗處的馬山民連開兩槍,胡玉峰當場斃命。埋伏在據點四周的隊員也同時打槍,聲東擊西,敵人暈頭轉向,亂作一團。當據點里的鬼子、漢奸出來追趕時,羅俊、馬山民、曾添等已經帶著繳獲的兩支短槍迅速撤離了現場。

3天內處死了胡玉峰,不僅震懾了漢奸們的囂張氣焰,狠剎了反動會道門的威風,增強了老百姓對共產黨八路軍的向心力,也嚇得一些漢奸主動向八路軍靠攏,后來成為八路軍的內線。

有一天高而鄉的農會會長來工委開會,羅俊隨意打聽了一下自己跟張洪濤去高而鄉給高世魁祝壽那天扣留自己手槍的人叫什么名字,沒想到第二天那小子的父親就五花大綁地押著他來到武工隊請罪。羅俊告訴他只要改過自新,八路軍既往不咎,他們父子才放了心。

市工委依靠各村新成立的農會向村民宣傳黨的抗日主張,提高了群眾的覺悟。不久,還在澇坡、泉瀘等許多大的村莊成立了以村民為主體的抗日自衛團,團長從村民中選出,抗日自衛團配合八路軍站崗放哨,傳遞情報,殲滅日本鬼子和漢奸。反動會道門組織很快名存實亡。

1943年7月5日的上午,天高云淡,陽光明媚。濟南市工委、魯中行署濟南市政府辦事處及八路軍武工隊分隊長以上干部等40多號人聚集在西營鎮劉家莊一個寬敞的農家院里,正在聽工委書記張洪濤作根據地當前的政治形勢與軍事形勢的報告。張洪濤坐在院子中間的石磨上,其他人面向張洪濤席地而坐。

張洪濤精神飽滿,語氣平和地說:“濟南市的地下黨組織因叛徒告密被迫集體轉移出濟南市區后,山東分局總結了濟南地下黨這次險些全軍覆滅的教訓,結合濟南目前的抗日斗爭形勢,調整了開展城市地下工作的思路,決定以城郊抗日根據地為依托,利用遠郊敵人控制力量薄弱的有利條件,放手發動群眾開展工作,建立和拓展抗日根據地。根據這一思路山東局決定由我擔任濟南市工委書記,重新組建了濟南工委,成立了魯中行署濟南市政府辦事處。工委決定以濟南南部山區為依托,緊密結合武裝斗爭,加快抗日根據地的建設。為此,山東縱隊第四旅專門抽調了你們這些精明強干的戰士,組建了以羅俊同志為隊長的八路軍敵后武工隊。有了武工隊這支武裝力量,我們在分化瓦解日軍、漢奸工作方面軟硬兼施取得了很大成效,特別是我們通過漢奸家屬向漢奸宣傳我黨我軍的方針政策,勸他們的丈夫、兒子盡快逃離敵營,對逃離敵營回家的一律既往不咎;對實在一時難以脫身的,只要身在曹營心在漢,不做對不起中國人的壞事也給予出路。同時又對好幾個死心塌地跟著鬼子禍害中國老百姓的漢奸予以嚴懲,有效地動搖了敵人的軍心。下一步我們的工作重點是要求各鄉鎮、各村的‘兩面派’鄉鎮長、村長利用公開身份和地位多做支持抗日的工作,多做保護老百姓利益的事。對鬼子那交不完的糧款要能拖則拖,能少交就少交。總之要積極支持抗日,消極應付敵人,否則嚴懲不貸。同時我們還要對那些躲在鬼子據點里的偽軍開展‘紅黑點’‘善惡錄’‘身在曹營心在漢’活動,通過偽軍家屬把一些反對侵華戰爭的日文宣傳品送進據點,動搖日本兵的軍心。在這一方面我們‘對日工作隊’的宮川英男、橋本等幾個日本左派同志已做了不少工作,立下了汗馬功勞。”

張洪濤說到這兒,用目光打量了一下坐在會場前排的兩個身著八路軍軍裝的青年男子說:“我在這兒對你們二位表示感謝。”

張洪濤表示完感謝后又補充說:“你們的工作已經有了成效,現在已有許多偽軍在暗中替我們工作,有的日本兵還帶著我們的宣傳品向八路軍投誠。當然取得這一效果不光是依靠宣傳,更重要的還因為武工隊殺了不少作惡多端的鬼子和漢奸……”

張洪濤正講著話,通信員戰兵急匆匆走進會場,他徑直走到張洪濤跟前,將一封信遞給張洪濤。

張洪濤見戰兵急匆匆的樣子,覺著這封信一定很緊急或很重要,因為戰兵一般都是等會議結束后才匯報有關事情和遞交有關文件,很少進入會場打斷他的話。想到這兒,他沒等把話講完就停下話來,當著眾人的面把信封撕開,取出信瓤兒,伸展開來。院子里的所有人也都把目光聚焦到了他手里的那封信上。

這是一封非同尋常的信,寫信的是一個日本人,信的內容既讓他感到新奇又讓他感到疑惑。因為是在開會他顧不得仔細琢磨,便把信折疊起來揣進衣兜,接著前面的話題繼續講起來……

散會后戰兵給張洪濤匯報說:“那封信是一個穿便衣的日本人委托高而鄉東泉瀘村的偽保長胡大頭轉交給你的。胡大頭說那個日本人還專門交代說,一定要將這封信親自轉交給工委書記張洪濤,并再三囑咐他一定要嚴守秘密。”

張洪濤聽說此信是一個日本人寫給自己的,感到很奇怪,就讓人把胡大頭找了來。見面后張洪濤就直截了當地問胡大頭:“你跟這個日本人是怎么認識的?”

胡大頭說:“我不認識,是高世魁領著他找到我的。”

張洪濤聽到高世魁的名字立刻皺起眉頭。

胡大頭見張洪濤聽了自己的回答不再言語,沉不住氣地問:“怎么,這里面有什么問題嗎?”

張洪濤把目光從信上移開,沖胡大頭一笑說:“沒有什么問題,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回去吧。”胡大頭聞聽此言心里才一塊石頭落了地,點頭哈腰地沖張洪濤一笑說:“那好,我回去了,有用得著我胡大頭的地方我一定效勞。”

張洪濤看著胡大頭走出屋門后再一次展開手里的信看起來。信的末尾署名是:日本人民反法西斯聯盟渡邊正雄。寫信的日期是:1943年7月3日。信中大談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和馬克思列寧主義,大談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戰爭,要求和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建立反法西斯統一戰線。信中還提出要和八路軍武工隊共同做買賣,十分關心地提出要給八路軍搞一些西藥和食鹽等。

這封信上所說的事對張洪濤很有吸引力,但是這封信的可靠性有幾成他把握不準。渡邊正雄讓高世魁領著他來送信,為什么不讓高世魁直接轉交呢,難道渡邊正雄信不過高世魁,擔心他私自拆閱信件獲知其中的機密?可他為什么不怕胡大頭獲取信中的機密呢?

張洪濤想到這兒忽然發現自己忽視了一個問題。高而鄉在八路軍武工隊的扶持下成立了新農會,組建了以村民為主體的抗日自衛團,高世魁的反動會道門組織已經名存實亡,高世魁的鎮長和胡大頭的保長也都成了徒有虛名,他們這兩個人現在在干什么呢?他前幾天好像聽羅俊說高世魁去偽區公所了,胡大頭現在干什么自己則全然不知了。想到這兒,張洪濤對戰兵說:“你去把羅俊叫來,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商量。”

“是。”戰兵應聲出了屋門……

羅俊接到張洪濤的口信很快就趕來了,他跨進屋門,見張洪濤正在研究渡邊正雄寫給他的那封信,就對張洪濤說:“胡大頭昨天又到武工隊來了。”

張洪濤問:“他來干什么?”

羅俊說:“他說,他要痛改前非,參加八路軍武工隊,為八路軍做事。”

張洪濤聽了這話問:“他現在干什么?”

羅俊說:“他現在在日本特務機關‘濼源公館’當勤雜工,對這樣的人該怎么辦,我拿不準。”

張洪濤想了想覺著胡大頭的行為有點可疑,便說:“我找你來就是想跟你研究一下胡大頭的事,對待這種人我們要謹慎從事,不光要聽他說什么,還要注意他在干什么。現在他既然又主動找上門來,為了盡快摸清他的情況,我想明天一早去你那邊直接會會他。”

羅俊說:“那太好了,省得我心里老像裝著個事似的。”

接著張洪濤把渡邊正雄寫信要求和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建立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事,跟羅俊說了。羅俊聽了高興地說:“這是好事呀,這說明我們共產黨、八路軍武工隊已經在這南部山區站穩了腳跟,產生了影響,不僅贏得了當地老百姓的信賴,一些愛好和平的日本人也把我們當成了抗擊日寇侵略中國的中流砥柱。”

張洪濤聽了這話沉默許久說:“有人說,日本法西斯軍國主義者所發動的侵華戰爭,廣大日本人民并不積極支持,這一點我是相信的,但就眼前這件事而言我覺著咱們還得謹慎行事。濟南日軍內部是否有這么一個‘日本人民反法西斯聯盟’,這個聯盟內是否有這么一個叫渡邊正雄的人,我們還不清楚。而且這個渡邊正雄還主動地提出要給我們搞一些西藥和食鹽,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警惕。這究竟是雪中送炭,還是投放誘餌,迷惑我們上當還不清楚。另外,這種轉達信件的方式也讓我感到不妥。我去延安前在濟南城里做過地下工作,過去的教訓和經驗告訴我們不能輕率地信任來自敵人營壘中的任何人,因為這種血的代價給我們的教訓太深刻了。”

羅俊聽了這話不再吭聲。

張洪濤冷靜片刻給羅俊講了日本華籍特務邊松甫偽裝成抗日進步青年打入“抗日大同盟”,導致地下黨組織慘遭破壞的事:“這事發生在1937年12月,日軍進駐濟南后,發覺濟南有地下抗日組織在活動,為了盡快偵破濟南這個組織,日軍濟南憲兵隊傅田少佐心生一計,命其漢奸特務王鐵民組織了一個假抗日組織來接近真抗日組織。當時中共濟南地下工委除了發展黨的組織,開展黨的活動外,還以北大槐樹黨支部為核心組織了一個外圍組織‘抗日大同盟’,用以團結濟南各界抗日愛國人士與日本侵略者進行斗爭。王鐵民手下的特務邊松甫便以抗日進步青年的身份,由其弟邊九令介紹加入了‘抗日大同盟’。成為‘抗日大同盟’的盟員后,邊松甫很快就打聽到了‘抗日大同盟’負責人是誰成員有誰,掌握了中共濟南市工委書記陳逸先和北大槐樹支部書記徐連城的活動地點和規律。1939年2月23日,日軍濟南憲兵隊抓捕了陳逸先、徐連城及‘抗日大同盟’的許多成員。陳逸先被捕后被敵人關押到濟南南圩子門外的‘濟南訓練所’,敵人對其進行了非人折磨,想從他嘴里獲得中共濟南城市工作的機密,將我全體地下黨一網打盡。陳逸先進去后始終保持沉默什么人也不說,直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咽下最后一口氣。”

張洪濤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說:“徐連城被捕后也是寧死不屈,鬼子為了從他嘴里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從精神和肉體兩方面同時下手,企圖用快刀斬亂麻的高壓方式快速策略摧毀他的斗爭意志。他們把徐連城的母親和懷孕7個月的妻子及弟弟都帶到徐連城的面前,脫光他們的衣服,用點燃的香煙頭去燒他母親和妻子的皮肉。就連他當時才13歲的弟弟也不放過,打得遍體鱗傷。面對親人遭受的凌辱徐連城心如刀絞,但他絲毫沒有屈服,心里更充滿了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他含著眼淚激勵母親說,媽媽,你要挺住。絕望的日寇最后無計可施,窮兇極惡地舉起屠刀砍下了徐連城的頭顱……”

張洪濤說到這兒眼里盈滿了淚水。他冷靜了許久接著說:“這次上當受騙致使濟南地下黨的工作很長一段時間處于低潮期。吃一塹,長一智,我們不能再輕易上當受騙了。”

羅俊聽了張洪濤這話猶豫了許久,最后還是把心里話說了出來:“如果這次不是欺騙,不是陰謀呢?要真是這樣我們豈不放棄了一次合作的機會。要知道,我們目前的力量還很薄弱,放棄一次合作,就等于放棄一次發展壯大的機會。”

張洪濤說:“你這話說得不是沒有道理,為了穩妥起見,我想還是先通過內線了解一下有沒有‘日本人民反法西斯聯盟’這個組織和渡邊正雄這個人的來歷。”

羅俊聽了點頭說:“嗯,我覺著這樣比較妥當。”

第二天一大早,張洪濤帶著兩個武裝人員來到八路軍武工隊的營地,老遠就看見胡大頭坐在山間大道旁一棵大槐樹底下在跟武工隊副隊長馬山民嘮嗑。胡大頭見張洪濤駕到,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洪濤書記,我向你請罪來了。”

張洪濤打量了他一眼,故意一皺眉頭沒有理他,徑直向前走去。進了武工隊隊部的院門,羅俊聞訊從屋里迎了出來,他們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胡大頭已從身后趕到張洪濤前面,先朝張洪濤彎腰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說:“洪濤書記,我是誠心誠意來投奔革命,立功贖罪的。”

張洪濤這才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眼問:“你什么時候來的?”

胡大頭說:“來兩天了。”

張洪濤說:“你的事我跟羅隊長商量一下再說。”

胡大頭聽了忙說:“好,你們先談。”接著又朝張洪濤鞠了一躬才走出院門。

進屋后羅俊對張洪濤說:“胡大頭已經來過3次了,都是他自己主動找到根據地來的,這事雖然與諸葛亮三顧茅廬不同,但也算有幾分誠意了。”張洪濤見羅俊已表明自己的態度,就說:“那好吧,你把胡大頭叫回來,我跟他談談。”

羅俊起身走出屋門,不一會兒就領著胡大頭返回屋里。羅俊把胡大頭交給張洪濤后說:“你們談吧,我去訓練場看看。”

“好。”張洪濤用目光送走羅俊后,扭回頭對一直站著的胡大頭說:“你請坐。”

“謝謝。”胡大頭說著在張洪濤左側一個長條凳上坐下來。

張洪濤問胡大頭:“你在濼源公館干得好好的為什么要到這兒來受罪呢?”

胡大頭:“我寧愿在八路軍隊伍里受罪,也不愿意再在日本人那兒受氣,他們根本就沒拿咱中國人當人。我要改過自新為抗日出力,早日趕跑小日本。”他說完這番話見張洪濤對他的態度有所緩和,心里便平靜下來。

張洪濤試探著問他:“我們現在急需一部分冬衣,你能想辦法給我們買點布匹嗎?”

胡大頭忙點頭說:“行。”

張洪濤不相信地問:“你真行?”

“嗯。”胡大頭說:“我要改過自新為抗日出力。”

張洪濤沒想到胡大頭答得這么干脆爽快。他答應得這么干脆爽快反而讓張洪濤心里沒了底,這可是日本鬼子控制的一類物資啊,別說你一個濼源公館打掃衛生的勤雜工,你就是個鬼子小隊長、漢奸大隊長也做不了這么大的主呀。就算是你能買到鬼子那嚴控的布匹,可由城里到南部山區有那么多道封鎖線和哨卡,你怎么過?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啊。

胡大頭走后便杳無音訊,張洪濤知道胡大頭那是在吹牛皮,扯大蛋,根本就沒有這個本事。自己跟他提這事只是試探試探他的態度,根本也沒指望他搞來什么布匹。一連十幾天過去了,就在張洪濤快要把這事忘沒影的時候,沒想到胡大頭領著一位青年趕著牲口馱來了20匹白布,大搖大擺地來到了根據地。

白布是日本人的禁運物資,一下子采購這么多,沒有日特務機關的批準是絕對運不出來的,這肯定是敵特為了讓他順利打入濟南市工委和武工隊用的釣魚之計。羅俊見狀不由得從腰里拔出手槍想逮捕胡大頭,被張洪濤伸手阻止住。

張洪濤說:“先不要急于動手。一是我已通過城里的地下黨去了解胡大頭的底細了,避免憑主觀猜測冤枉一個好人;二是如果他真是特務也暫時不要戳穿他,看看他接下來還有什么動作。鬼子既然肯下這么大的‘誘餌’,就肯定還有更大的陰謀,所以,現在絕不能打草驚蛇。”

羅俊聽了張洪濤這話說:“還是你考慮得周全。”

張洪濤把胡大頭請進自己的辦公室,給他倒了一碗白開水放到他跟前說:“你辛苦了,你一次能運送這么多布匹出來肯定不容易,會不會引起鬼子的懷疑?”

胡大頭聽了這話變得有些緊張,他干咳了兩聲沒有回答。張洪濤見胡大頭神情不對又追問道:“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去?”

胡大頭說:“明天。”

張洪濤又問:“你明天回去,什么時間再來呀?”

胡大頭想了想說:“短時間內恐怕很難出來了。”

“噢。”張洪濤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最后決定放行……

胡大頭走后第3天,張洪濤和商景才轉移到西營以南的一個村莊里。早晨8點鐘左右,外出執行任務的馬山民和武工隊員曾添從西營回來,告訴張洪濤,他們在西營碰上了胡大頭。

胡大頭怎么來得這么快! 張洪濤不由得吃了一驚,立即警覺起來,思忖片刻,他問馬山民:“你們吃過飯了嗎?”

馬山民說:“吃過了。”

張洪濤接著吩咐說:“那就請你們再辛苦一趟,把胡大頭請到我這兒來。”

“好。”馬山民應了一聲和曾添出了屋門……

到了下午3點多鐘,馬山民和另一武工隊員果然把胡大頭帶到了張洪濤這兒。

張洪濤跟胡大頭寒暄了幾句之后才問:“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我剛到,就碰上他倆了。”

張洪濤一聽這話心里就明白了,胡大頭這是在撒謊。今天早上那兩個通信員就在西營碰到了他,西營離濟南80多里,南圩子門天亮之后才放行,他又沒有車,沒有馬,是飛來的啊?想到這兒張洪濤心里就有點火,但他轉念一想又抑制住心頭的火,改口說:“大前天你不是說短時間內不好再出來了嗎,怎么今天又出來了,你來干什么?”

胡大頭像是早有準備似的稍微平靜了一下說:“到這里來過幾次之后,我回去就安不下心了,在鬼子身邊干雜務太憋屈,我騙鬼子說我娘病了回家看看,就又來到了這里。我這回來真不想再回去了。”胡大頭嘴上說是騙鬼子,其實他心里明白,他編這番話是在騙張洪濤,想蒙混過關。真實情況是,他前天回到市內向武山英一匯報了這里的情況后,武山英一立刻又把他派回了西營。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武裝特務,名叫宋川,是武山英一選派的,槍法極好,力氣也大。他們在西營以西的一個小村莊里住了一晚上,今天一早,他讓武裝特務宋川在西營去濟南的小路上等著,由自己去宋學修那里,然后把宋學修綁架回市內。因為胡大頭沒有找到宋學修而且又被很快返回來的馬山民和曾添扣留了,躲在不遠處的武裝特務宋川見勢不妙便溜走了。

張洪濤聽了胡大頭編的這番很難自圓其說的謊話,只是笑了笑,沒有戳破他,更沒有去揭穿他那日本特務的老底,因為他覺著把他留在山上也許對武工隊下一步的行動有用,而且他的作用是其他人無法取代的。

胡大頭用狡黠的目光盯著張洪濤,期待著他的下文。張洪濤不急不慢地說:“你不是說這次回來就不想再回去了嗎?那好,我們歡迎你留在這兒,你在鬼子那邊待過,了解鬼子那邊的情況,可以先給我們當個參謀。”

胡大頭剛出屋門不久,戰兵就領著一個英姿颯爽的青年女子來到張洪濤這兒。這女子橢圓臉,細眉毛,大眼睛,眼睛又黑又亮,眸子里像有一汪秋水在涌動。她看上去有二十四五歲,留著齊耳的短發,著一身草綠色軍裝,腰間還系著一條軍用腰帶,一看就是個精明強干的女干部。她名叫王真,是中共濟南市工委委員、歷城區區長,也是張洪濤的妻子。她剛從山東局培訓結束回來,還給張洪濤捎來一封密信。密信是山東局敵工部部長王見新親自交給王真的,信的內容是什么王真也不清楚。

張洪濤看完密信,抬起頭深情地望著王真說:“你走了大半個月,我怎么覺著跟過了大半年似的。”

“你是不是有點太夸張了?”

“真的,我天天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你回來,都有點望眼欲穿了。”

王真一笑說:“真的假的?我離開你這些天,你應該愁容滿面才對呀,怎么越發精神了,瞧,連先前鬢角上長的那幾根白頭發都不見了。”

張洪濤聽了一舉手說:“真的,我向毛主席保證。”

戰兵見此情景,覺著自己待在旁邊有點多余,就借口去水井打水出了屋門。

王真是和張洪濤一起由延安來到山東的。途中經過了敵人重重封鎖線,輾轉晉西北、太行山、冀魯大平原等根據地,于1943年5月到達山東分局,被分配到濟南市的章丘、歷城一帶開展黨的地下活動。共同的生活經歷,共同的理想信念和共同飽嘗的艱難困苦,使他們的情感一次又一次得到升華,相互之間的信任與依賴也越來越深厚,越來越密不可分。

張洪濤握著王真的手說:“你回來的正是時候,組織有一個重要任務需要你去完成。”

王真一聽不滿地說:“怎么?我剛回來你就趕我走呀?”

張洪濤有點無可奈何地說:“沒辦法,這個任務非同尋常,必須有你這樣一個組織完全信得過的人去完成。”

王真仍不甘心地說:“我就不信這地球離了我就不轉了。”

張洪濤聽了王真這話,猶豫了片刻,將自己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封山東局敵工部轉來的密信遞向王真。王真遲疑地從張洪濤手上接過密信看了一眼,還給張洪濤后便沒再吭聲。

張洪濤說:“你到山東局培訓學習這半個多月,咱們根據地發生了幾件蹊蹺事。一是前幾天我接到了一個名叫渡邊正雄的日本人寫給我的一封信,說他是反法西斯聯盟的人。信中大談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和馬克思列寧主義,大談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戰爭,要求和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建立反法西斯統一戰線。但這個人至今沒有露面。二是給渡邊正雄轉遞這封信件的高而鄉東泉瀘村的原偽保長胡大頭,前天領著一個小伙子趕著牲口給我們馱來了20匹白布。這白布是日本人禁運的一類物資,別說他現在還只是濼源公館里一個打掃衛生的勤雜工,就是鬼子小隊長、漢奸大隊長也做不了這么大的主呀。要知道,這事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他一下子能采購這么多,還能趕著牲口由城里到南部山區,一路闖那么多封鎖線和哨卡,沒有日本特務機關的批準是絕對辦不到的。由此我懷疑這很可能是日本人看到我們抗日根據地日益擴大和鞏固,心急如焚,讓他順利打入我們內部投放的誘餌。”

張洪濤說完這番話見王真的情緒比剛才平和多了,就又接著解釋說:“在這個時候我讓你進城跟信上說的這位已潛入敵人內部多年的中共地下黨員湛壽亭聯系,一是轉告他,他目前的主要任務還是長期隱蔽,積蓄力量,擇機而動。另外也請他在絕對安全的前提下打聽一下濼源公館有沒有一個叫渡邊正雄的人,有沒有‘日本人民反法西斯聯盟’這樣一個組織。”

王真聽到這兒,心里明白了,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張洪濤繼續說:“這件事很重要,它決定著我們下一步的工作目標和行動方案的制訂,弄好了我們可以徹底打開根據地的局面,鬧不好將會功虧一簣,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王真聽張洪濤講完這些話態度很干脆地說:“你不用再多說了,我去,你說的事情我也都記住了,什么時候動身?”

張洪濤說:“這事宜早不宜遲,明天化化裝,再讓戰兵給你準備一個‘良民證’,后天一早就出發。”

按照張洪濤確定的日子,王真回根據地后的第3天一早就騎著小毛驢,挎著一小籃子山貨,裝做新媳婦走親戚的樣子向著濟南市區出發了。她穿著一身粉紅色花衣服,頭上蒙一塊紅頭巾,褲腿上裹著紅腿帶。她之所以打扮成這個模樣,是因為組織根據王真的形象,通過地方關系給她借來一個年齡、長相接近的農村婦女的“良民證”,她是照著“良民證”上的照片化的裝,不讓鬼子、漢奸看出什么破綻。

“良民證”的難題解決后,王真又遇到一個更大的難題,這就是她是山西人。山西人的口音和山東人不同,如果遇到卡子盤查,她一說話就露餡了。送她進城的武工隊員王廣義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裝啞巴,一路不要說話,“良民證”由王廣義給她帶著,遇有盤查由他出面交涉。就這樣,他們一路經過的幾道卡子,都是由王廣義拿出王真的“良民證”跟站崗的交涉。他指著王真說,她是個啞巴,不會說話。而后為避免敵人過分盤查,時常拿出幾個山橙或蘋果送給他們吃,崗哨見到有吃的東西也就不再為難他們了。

王真由延安來濟南,還是第一次進城。昨天晚上她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心里沒有底,居然有點失眠了。張洪濤便干脆坐起來陪她聊天。

張洪濤對王真說:“我來濟南之前,山東分局的朱瑞同志曾找我談過話,他說,濟南市工委遭到鬼子的破壞后一直沒有恢復,根據形勢的需要,你去濟南后必須盡快重建黨在市內的地下組織。敵區工作部的王見新部長在跟我介紹濟南斗爭形勢時也說,組織派你去濟南開展工作,其中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認為你生在濟南,長在濟南。對濟南的情況非常熟悉,又是抗戰前濟南地下黨的老黨員。社會關系多,便于開展工作。你回來之前,我們濟南市工委剛開了一個會,確定了以根據地為依托,利用各種有利條件和在市內的社會關系,迅速打開市內黨的地下工作新局面,并決定讓商景才同志先行一步,在城里建立一個聯絡站。現在進展情況如何還不清楚,估計不會很樂觀。我在去延安之前曾在北郊小清河北岸的新城兵工廠工作過,有不少關系不錯的同事、親戚和朋友,可以同他們取得聯系,動員他們參加抗日救亡運動,然后再通過他們開展廣泛的地下群眾工作,但由誰去跟他們聯系,我一直沒有考慮好,現在我覺著還是由你去最合適,一是你是我的媳婦,以你這種身份跟他們聯系很自然;二是你了解我們黨的方針政策,有著豐富的群眾工作經驗,在實際工作中知進知退,收放自如。”

王真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這次在山東局培訓,朱瑞書記在作當前抗日斗爭的形勢報告時也談到了城市黨的地下工作。我估計見新部長把湛壽亭這樣一個重要內線人物介紹給你,就是希望你能借力盡快打開城內地下工作的局面。”

張洪濤“嗯”了一聲說:“我也是這樣想。”接著張洪濤就把自己在濟南城內、北關、北郊的親朋好友姓名、地址等情況一一寫下來交給了王真,并囑咐她:“因已多年沒與他們聯系了,不了解他們的近況,在日軍統治下的今天什么人都有可能發生變化,跟他們接觸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察言觀色,靈活一點。”

王真騎著毛驢隨王廣義來到城門前,王廣義拿著“良民證”去跟守門的鬼子打交道,王真便仰臉望著城門樓子出神地欣賞起來,而且因為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古樸壯觀的城門樓,所以看得特別認真。

城樓高三丈,歇山頂,雙層三檐,飛檐斗拱。放眼望去,雖因遭受戰亂有一點破舊不堪,但仍難掩其當年之壯觀。城樓邊的城墻也有一丈二尺多高,城墻上除了城樓外還筑有炮臺。炮臺上不見大炮的蹤影,自然也就多了幾分平靜,仰臉望去,發現有不少老百姓在城墻上行走,有的還推著獨輪車或挑著擔子,就像在大街上行走。其實,王真在這濟安門前看到的城墻和城樓不是濟南的老城墻和老城樓,是清朝咸豐年間興建的外城圩子墻和城樓。老城墻叫內城,是在宋代齊州古城基礎上新建的,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間。內城的府城墻高三丈五尺,周長12里48丈。原來開城門4個,東曰齊川門,西曰濼源門,南曰歷山門,北曰匯波門。除匯波門外,3門都修筑有甕城,城墻上建有雙重城樓,前面是城門樓,后面是箭樓,稱為“雙關”。光緒年間又增4門,西南為坤順門,西北為乾健門,東北為艮吉門,東南為巽利門。城墻上還建角樓、敵臺樓等。

待守門的鬼子驗完證件放王真和王廣義進城后,王真心里還掛著那城墻的事,她有一事不明地問王廣義:“那城墻上怎么還有老百姓推著獨輪車,挑著擔子,隨便走來走去?”

王廣義解釋說:“鬼子最初進攻濟南,用重炮把那城墻給毀壞了,當時坐鎮濟南的韓復榘沒有錢修,就讓部下把那東、西、南3門一起拆掉,修成了一條城頂馬路。

“哦。”王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進入市內后,王真想去落腳的第一個地方是張洪濤的干媽洪振英家。洪振英家住舜井街小王府,跟張洪濤的父母既是同學關系又是同事關系,而且兩家還曾同住過一個大院,關系非常親密,兩家的孩子也都互喊干媽。

洪家幾代都居住在濟南市內。洪振英只有一個女兒,天生麗質,愛唱愛跳,是個風流時尚的女子,這時已嫁給了一個偽警長。王真覺著自己這身南部山區農家婦女的打扮,與張洪濤媳婦的身份和洪家的生活氛圍格格不入,于是與王廣義約定好返回見面的時間、地點分手后,就迅速取出事先準備好的衣服打扮成一個普通的城市婦女。而后又去店鋪買了一些孝敬干媽的禮物,便雇了一輛三輪車直奔舜井街。

王真來到洪家,干媽和妹妹聽王真自報家門說是洪濤的媳婦,在西安結的婚,便很熱情地接待了她,但聽她說這次是專程回老家來看望老人的,她們母女的眸子里則流露出疑惑的目光,好像不太相信王真的話。洪振英的女婿穿著警服回到家,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王真,也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走了。

王真落下腳之后,洗漱完畢,說要出去轉轉,就出了屋門。她出門后乘上一輛三輪車去了報社。到了報社廣告部,交上要刊登的尋人啟事和所需費用,就很快返回到了干媽家。

到了晚上,王真跟干媽睡在一起。干媽說:“閨女,你就別再糊弄我們了,洪濤本來就是共產黨,你能不是八路軍?”

這時王真只好乘機向干媽介紹了根據地人民群眾的生活情況,并向她講明了暴露自己身份的利害關系,要求干媽對她的來意絕對保守秘密。

第二天,干媽領著王真到了城郊的邊莊,找到了張洪濤二姨家的姨表哥趙洪生。趙洪生靠販賣青菜為生。他聽說王真是張洪濤的媳婦,就立刻蹬著三輪車到黃河北把張洪濤的母親接過來了。婆媳相見,一見如故。婆婆拉著王真的手,認真仔細地端詳著自己媳婦那清秀好看的模樣,就像看到了自己久違的兒子一樣久久不肯移開癡情的目光。依二姨的建議,王真和婆婆當晚都在邊莊住下了。

王真見婆婆有哮喘病,就說自己認識濟南陸軍醫院的一個專家,執意要領婆婆去找專家看看,婆婆擰不過兒媳只好應允下來。表哥趙洪生也主動提出用三輪車送她們婆媳二人前往……

從醫院看病回來,婆媳二人不僅更加熟悉和了解了對方,感情也增進了不少。婆婆不僅一再挽留她在城里多住幾天,還領著她走親訪友,結識了不少人。

王真也根據自己的判斷,記下了許多有可能發展為中共黨員和培養為抗日積極分子的人員聯系方式。另外讓王真感到有點驚訝的是,她發現凡是與張洪濤有關系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他1937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返回山里的日子,王真按照跟武工隊員王廣義約好的時間來到分手的地方,重新穿戴好那套來時穿戴的行頭,騎上來時騎的小毛驢,踏上了回根據地的路,但此時她的心情已和來時大相徑庭,心里不再空虛,不再猶豫,不再彷徨,取而代之的是,感到非常踏實,非常鎮定,對進一步拓展城里的抗日斗爭局面充滿信心……

回到根據地的王真,想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告訴張洪濤,自己這次進城白跑了一趟,一事無成。看看張洪濤會急成什么樣子。沒想到在村口見到張洪濤,自己還沒開口 ,張洪濤就握住她的手說:“祝賀你凱旋而歸!”

王真故作不悅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別提了。”

張洪濤不解地問:“別提了是什么意思?”

王真說:“這還用問,白跑一趟唄。”

張洪濤說:“不對呀,白跑一趟你進山后怎么還跟撿了個大元寶似的一路走一路唱?”

王真一聽愣了,她下意識地扭頭瞅了一眼牽毛驢的王廣義,心想我唱歌張洪濤又不在跟前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王廣義告的密?但轉念一想也不對,王廣義一直跟自己在一起,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視線,想到這兒她用疑惑的目光望著張洪濤說:“你又沒跟著,是咋知道的?”

張洪濤見王真承認了,得意地“哈哈”笑起來。

王真這才發現張洪濤是“詐和”,自己上當了,便開玩笑說:“你這人太狡猾太陰險了。”

張洪濤說:“我這是在培養你的應變能力和判斷能力,要是小鬼詐你,你也這么實在,那代價可就大了。”

倆人手拉著手,一邊拉呱,一邊往張洪濤的臨時住處走。

進門后,張洪濤倒了一大碗白開水放到王真面前,而后在王真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來,兩眼緊盯著王真不說話了。

王真理解張洪濤的心情,知道他這是在期待著自己向他匯報進城后取得的成果。

王真不急不躁地端起大碗喝了幾口水,滋潤了一下嗓子,才有板有眼地匯報起來:“進城后我找到你干媽家,放下行李就去了報館,花6塊大洋在《濟南日報》上刊登了你事先擬好的那則尋人啟事,還算順利,第二天下午我就在濟南火車站的留言板上看到了湛壽亭的回話,那意思是我可以隨時到濟南陸軍醫院去找他。過了3天,我以找專家給你母親看病為掩護,在陸軍醫院見到了他,我把你讓我轉達給他的話轉達給他。看得出,湛壽亭這個人非同尋常,他不僅處世沉穩老練,在濟南軍界交際也很廣。他出去大約半個時辰就把渡邊正雄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他說渡邊正雄是濟南濼源公館的特務,1941年曾指示他手下的狗腿子魏慶宇、管啟新偽裝成進步青年,混入冀魯邊二地委,要求建立關系,在濟南成立情報組織。軍分區領導因思想麻痹,沒有識破日特的陰謀,便同意在濟南洛口建立了冀魯邊二地委濟南情報站。自情報站建立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被日特渡邊正雄控制著。4月,站長孫子先被日本特務渡邊正雄腐蝕叛變。新派來的站長應寒衫遭漢奸特務魏慶宇暗算犧牲。9月,二地委又派德縣縣長張碩來濟南負責情報站的工作。張碩發現情況可疑,就想避開這個工作站另起爐灶。濼源公館的特務頭子武山英一得知這一情況后怕張碩這條入網的大魚溜掉,就當即決定端掉這個情報站,逮捕站長張碩等人。為這事武山英一得到了日本憲兵隊的嘉獎。渡邊正雄認為這功勞應歸功于他,武山英一是‘漁翁得利’,至今仍對武山英一耿耿于懷。湛壽亭分析,這一回渡邊正雄給你寫信很可能是故伎重演,他提醒你一定要提高警惕。”

張洪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后又問:“湛壽亭有什么事嗎?”

王真說:“有,他希望我們給他派一個政治可靠的人到他身邊做聯絡員。”

張洪濤說:“山東局也有這個意見,這件事我已經考慮好幾天了,你覺著派戰兵去怎么樣?”

王真說:“戰兵當然行,關鍵是你舍不舍得?”

張洪濤說:“我就是再不舍得,這哪頭輕哪頭重我還是能掂出來的。”

王真說:“你這叫識大體,顧大局。”

張洪濤聽了王真這話心里有數了。他又問了一些家人和一些熟人的情況,就讓疲憊不堪的妻子早點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張洪濤在濟南市工委召開的形勢分析會上說:“經過調查,我們可以確認,這個打著日本左翼旗號的渡邊正雄是日本濟南特務機關‘濼源公館’的老牌特務,這個特務十分狡猾,日軍占領濟南后,他就曾憑借這一手段偵破了我們的一些地下抗日組織,拘捕了許多抗日軍民,殺害了許多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他的手上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現在他又重施故伎,以左派面目出現,以給我們提供西藥和食鹽為誘餌,來誘騙我們上當!但讓他失望的是我們沒有中他的計,上他的當。”

說到這兒,張洪濤緩和了一下語氣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敵人如此處心積慮地要消滅我們,也說明我們根據地的發展與壯大已經使敵人坐立不安。現在我們不僅得到了當地的老百姓的擁護,而且一些漢奸鄉鎮長也都開始投靠共產黨、八路軍。可以說,我們在南部山區已攪得日本駐濟南的特務機關坐立不安,已成為他們的心頭大患。所以,他們組織實施‘木馬計劃’, 訓練特工人員,多渠道打入我抗日根據地,企圖進入我們武工隊內部刺探情報,綁架我工作人員,一舉消滅濟南市工委,奪回他們失去控制的地區。我們決不能讓鬼子的陰謀得逞。”

武工隊長羅俊聽了張洪濤這番話說:“我建議馬上把渡邊正雄這個特務抓起來。”

張洪濤沉思片刻說:“這事先不用急,他既然登臺了,就不會輕易收場,我們不妨靜觀其變,看看這個狡猾的特務接下來還有什么表演。”

3天過去后,渡邊正雄見張洪濤這邊沒有回音,便敏感地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很可能引起了張洪濤的懷疑,便找到高世魁商量,高世魁建議把武工隊副隊長宋學修騙到山下的興隆客棧,從宋學修嘴里弄清武工隊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宋學修接到高世魁請他喝酒的邀請后,敏感地察覺到這很可能是渡邊正雄的一個陰謀,因為一周前渡邊正雄曾托高世魁向他打聽過武工隊除了高而鄉這個駐地還有哪兒。于是他立刻向組織作了匯報。羅俊跟張洪濤商量后決定按照將計就計誘敵深入的行動計劃,同意了宋學修提出的“與蛇共舞”的想法。

然而,就在張洪濤、羅俊等期待著宋學修的回音時,宋學修的父親宋文章老淚縱橫地找到了武工隊隊部,對正湊在一起商量事情的張洪濤和羅俊說:“宋學修讓鬼子渡邊正雄和漢奸高世魁給殺了。”

張洪濤和羅俊聽到這一噩耗都驚呆了,半天才緩過神來。羅俊忙起身把宋文章扶到方凳上說:“你慢慢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學修的父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今天上午9點多,學修就被渡邊正雄和高世魁請到山下喝酒去了,到了那兒他們對學修軟硬兼施,企圖從學修嘴里得到八路軍的有關情況。學修不說,渡邊正雄和高世魁就對他實施酷刑,在學修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時,他才按照市工委的計劃向渡邊正雄說出了事先編好的話。既狡猾又狠毒的渡邊正雄雖然相信了學修的話,但他擔心學修事后反悔,壞了他們的大事,就又命令高世魁把學修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給槍殺了。”

張洪濤聽到這兒有點不明白地問:“學修被他們槍殺了,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宋學修的父親說:“學修身中數彈后,當時沒咽氣,待劊子手高世魁走后,他就掙扎著往家爬,被李家莊拾柴的邱老二發現后把他背回家的。”宋學修的父親說到這像忽然想起什么,“噢”了一聲說:“學修抓著我的手專門囑咐過一件事。他說,一定要告訴洪濤書記或羅隊長,他按事先商量的方案騙了渡邊正雄。說完就咽氣了。”宋學修的父親轉達完宋學修的話又悲傷地抹起眼淚來。

張洪濤聽完宋學修父親的敘述,緊攥著拳頭,半天沒說話,最后他眼含著淚水,帶著哭腔咬牙切齒地對羅俊說:“你立刻派人去給我把高世魁抓來,我要用槍把他打成蜂窩,給學修老弟報仇雪恨!”

羅俊說:“是,我馬上派人去抓他,不過把他打成蜂窩太浪費咱的子彈了,你放心,對待這種罪大惡極的漢奸我一定讓他死得比打成蜂窩還慘!”

高世魁的會道門組織早已名存實亡。他不甘寂寞,就暗中投靠了日本鬼子,把所知道的各村抗日組織情況都報告給了鬼子,還帶著鬼子漢奸搜捕八路軍115師的傷員,幸虧武工隊提前得到鬼子前來“圍剿”的消息,給傷員換上偽軍制服,轉移到了敵人眼皮子底下的濟南陸軍醫院,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撲了空的鬼子沒抓到傷員,一氣之下火燒了村民王大伯家的房子。張洪濤那時就認為應該處決了他,但轉念一想,他畢竟是中國人,就讓羅俊又警告了他一次,以表示八路軍的襟懷和仁慈,沒想到他竟執迷不悟,死不悔改。

武工隊副隊長馬山民接到抓捕高世魁的任務后,喬裝打扮成一個吸大煙的人,在離敵人炮樓二三百米遠的大煙館里將高世魁生擒,押到濟南市工委秘密聯絡站“王麻子鐵匠鋪”,面對羅俊的審問和指控,他全部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但希望看在他過40歲生日時,沒按鬼子旨意在宴席上抓捕張洪濤和羅俊的面子上,饒他不死。

羅俊說:“你今天既然提起這件事,我也跟你說明白,那天我們大老遠的去給你祝壽,你不領情也就罷了,反而擺下鴻門宴來恐嚇我們,世界上有你這么不講情義的人嗎?另外我也給你說清楚,我們既然敢踏進你那個大院的門,就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幸虧你那天沒敢動粗,否則你的腦袋那天就搬家了。”說到這兒,羅俊止住話,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見高世魁自知死已臨頭,一臉絕望,就說:“我在那天的宴席上就勸你跟八路軍合作,團結抗日,你不僅不往耳朵里去,還帶著鬼子燒殺搶掠,今天又殘酷殺害了我的戰友宋學修,你說你該當何罪?”

高世魁為了活命忙揭發說:“宋學修也是叛徒,他對日本人說出了工委的行動計劃。”

“是嗎,他是怎么說的?”

高世魁敘述了一遍宋學修說出的工委行動計劃,跟宋學修他爹說的一樣。

羅俊說:“宋學修是英雄,他是按照濟南市工委的指示用那些話蒙騙鬼子的。”

高世魁聽了這話,知道自己的死期就在眼前,因為羅俊把欺騙日本人的機密計劃告訴了自己,是為了讓自己死個明白,既然把計劃泄露給了自己,自然也就不會再留自己這個活口了。

高世魁在鐵匠鋪里吃最后一頓飯時,羅俊特意給他送來一瓶酒說:“我曾在你的壽宴上喝過你的酒,今天算是還你的賬了。”高世魁沒有心情喝,羅俊也沒勸。飯后,羅俊將高世魁帶到山上一處廢礦井旁。高世魁探頭一瞧,幾十米深的井底,全是臭烘烘的滓泥。他撲通一聲跪倒在羅俊面前,帶著哭腔懇求道:“你今天若能饒我一命,我以后甘愿做牛做馬來報答你。”

羅俊語氣沉重地說:“我也不愿意殺你,可是我們給了你那么多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就是不領情,甘當漢奸,幫著日本鬼子來殺中國人,殺自己的骨肉同胞。還殺了我的兄弟宋學修。你這么罪大惡極,我不殺你老天爺能愿意嗎?我那死去的兄弟能在九泉之下合上眼睛嗎?我實話告訴你,我殺你一百遍都難解心頭之恨,我怎么還會放過你呢?”

高世魁冷靜地聽完羅俊這番話,自知已難逃一死,便改口說:“我走之前求你一件事行嗎?”

“你說吧。”

“我死后請你將我死亡的地點告知我的家人,讓他們把我抬回去埋了。”

羅俊回答說:“行,你放心地走吧,這事我一定辦到,決不食言!”隨后羅俊便一腳將腿肚子發抖的高世魁踹入了滿是污泥的廢礦井中,看到高世魁在污泥里生不如死地掙扎,羅俊心里一軟。扣動槍機賞給他一顆子彈,并按照承諾當天通知了他的家人。

被張洪濤派到湛壽亭身邊當聯絡員的戰兵,報到后的第3天就從濟南陸軍醫院跑回來了。張洪濤見戰兵的“良民證”已經換成真的,就說: “你要是再弄個特務證、持槍證帶在身上,出入濟南府就方便多了。”

戰兵說:“湛院長說了,年底統一換證時再辦,現在辦太扎眼。”

張洪濤說:“壽亭同志說得有道理,你剛去情況還不熟悉,要少說話,少提要求,多聽,多請示。”

戰兵說:“是。”

張洪濤又問:“你進城還不到3天就跑回來了。一定是有要緊的事吧?”

戰兵說:“湛院長有急事要向你匯報。”

張洪濤聽了這話,聯想到這些天特務接二連三地往根據地跑,就猜測湛壽亭要報告的事情很可能與此有關。湛壽亭是我黨潛伏在敵人內部的一個重量級人物,代號“干將”。他自1942年夏從平度縣偽第八集團軍陸軍醫院調到濟南陸軍醫院任院長,這還是第一次提出要匯報工作。因為地位特殊,黨組織交給他的主要任務是潛伏,不到萬不得已不允許他活動,所以現在湛壽亭主動跟組織聯系,一定是事關重大,非同尋常。張洪濤沉思片刻決定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親自進城去見湛壽亭。

濟南的春天特別短,說去就去,“夏至”剛過,“小暑”未到,一場大雨過后氣溫就立刻升了上來。張洪濤天不亮就隨著往來于南部山區和濟南城之間的馬幫進了城。進城后他脫下馬夫穿的幫服,換上一條咖啡色短褲和一件白色短袖衫,像一個學者似的很休閑地走進濟南的大觀園。

濟南大觀園是參考南京夫子廟、上海城隍廟等古建筑風格建設的一個商業城,其建筑采用了灰瓦、白墻、紅柱,飛檐、斗拱,畫舫等建筑材料和風格,古色古香,優雅別致。名字取自清代曹雪芹的著名小說《紅樓夢》。大觀園分園內、園外兩個市場。園外有綢布、百貨、鞋帽、圖書、飯館、茶館、冷食店、酒吧、咖啡館、干鮮果、糕點、照相、理發、鑲牙等大小商店200余家,加上各種攤販共計400多家。此外,還有打拳賣藝的、拆字算卦的、說書唱戲的,各據一方,形成一派熱鬧景象。園內以娛樂業為主,聞名山東的濟南三大劇場都在這里。第一劇場以演京劇和曲藝節目為主;第二劇場以放映電影為主;第三劇場以魔術、雜技、歌舞表演為主。眼下,這里有名氣的飯館有大觀樓、趙家干飯鋪、清真馬家館、狗不理包子鋪等。著名演員有京劇名角孟麗君、孟麗蓉、韓少山、陸少樓、耿永奎,特別是京韻大鼓名角有鄭蝶影,單弦名角何芝臣的演出最近特別叫座。另外人送外號“一撮毛”的武林高手劉仲山的飛叉,“杠子王”王少臣的杠子,“大力丸”佟順祿的摔跤等也招來不少專門前來欣賞的顧客。可以說是文化薈萃,藝人競芳。

張洪濤在大觀園周圍觀察了一會兒動靜,見沒有什么異常,便徑直走進大觀園院內的“共和廳”茶樓。他在茶樓一層大廳樓梯前止住腳步,習慣地掃了一眼大廳里的顧客,來喝茶的人大都成雙成對,只有一個身著藍布便服,頂發稀少,兩個眼睛有點類似于金魚眼的中年男子在一個人喝悶茶。張洪濤沿著樓梯上二樓時,故意在樓梯口停下來彎腰系了系松動的鞋帶,順勢看了一眼身后的動靜,卻見那人仍在盯著自己。張洪濤遲疑了一下,轉念一想,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便上了樓。他沿著二樓南北走向的走廊由南向北走了幾步停下,推開一個門上方掛著“荷花苑”牌匾的雅間走了進去。進門后,張洪濤看到濟南陸軍醫院院長,代號“干將”的中共地下黨員湛壽亭已先行一步等候在此,便疾步上前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湛壽亭有點激動地說:“咱們總算又見面了。”張洪濤回道:“我也天天惦記著你呀。”松手后張洪濤不解地問:“你怎么選擇了這么一個地方見面?”湛壽亭一笑說:“我聽人說,你曾經說過,越是看似危險的地方往往越安全。”

張洪濤說:“常言道,燈下黑嘛。”說完這話,張洪濤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卻發現剛才在一樓大廳門口獨自喝悶茶的那個中年男子端著一個托盤邁進屋門,他把一碟葵花籽和一碟花生米擺到方桌上,而后又端起茶壺給張洪濤和湛壽亭倆人面前的茶碗里續了續水,然后一扭身出了雅間門,出去后還沒忘記把門給帶上。

張洪濤側耳聽著那中年男子的腳步聲沿著二樓走廊由北向南消失在樓梯口后,又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面的動靜。可以說這里是鬧中取靜。來過濟南的人都知道,這大觀園是濟南府最熱鬧的地方,就像是一個萬花筒。進了大觀園的門,就像進了娛樂園,很快就會讓你“物我兩忘”。你會在這兒的戲園子里,看到那俏花旦優美的身段和聞到那俏花旦飄然而過留下的脂粉香;在摔跤場你會聞到摔跤手那身上的汗味,看到摔跤手那氣宇軒昂的神情和威風凜凜的架勢,感到特別給力。在說書場,你會聽著那繪聲繪色的話語,隨著岳飛跨馬提槍去大戰金兀術,隨穆桂英去大破天門陣;你會看到濟公活佛摳下腳上的黑泥為人治病,那降龍羅漢腳踏祥云、頭頂瑞氣,驅魔降妖的高超武藝和大師風范。

日本侵略者在濟南無惡不作,大觀園里的人表面上都忍氣吞聲,但暗地里卻借助各種形式和技藝跟敵人展開巧妙的周旋———說唱《岳飛傳》《楊家將》《木蘭從軍》《蘇武牧羊》等宣揚民族氣節、抵御外侮的大戲和段子,曲折、隱晦地揭露、詛咒敵人的罪惡,同時也為自己人打氣壯膽!而且這些舉動讓日本鬼子看了嘴里含著冰還說不出涼來,只能干著急上火。特別是摔跤場上的譚樹森,看到同胞被打時,挺身而出,打得日本武士狼狽不堪,甚是解氣。

張洪濤和湛壽亭倆人在方桌前坐下來后,張洪濤沒有急于詢問濟南的情況,也沒有催促他抓緊匯報工作,而是望著桌子上新擺的瓜子和花生警惕地問:“剛才進來送瓜子的人是我們的人?”

湛壽亭說:“不是,我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沒帶任何人。”

張洪濤又問:“那瓜子和花生是你點的?”

湛壽亭說:“沒有啊,我只要了一壺茶,會不會是免費送的?”

張洪濤搖搖頭語氣肯定地說:“進門時我問過柜臺,這里的茶點、干果沒有一樣是免費的。”

湛壽亭聽了張洪濤這話,立刻就意識到情況有些反常,他神情鎮定地對張洪濤說:“我們很可能被特務盯上了。剛才我上樓時注意到樓下就他一個人,我們分頭走還來得及 。我先下去把大廳的特務引開,然后你再下樓,下樓后不要走正門,大廳西南角有一個衛生間,衛生間有一個面對大街的兩扇窗,拔開插銷就可以打開,你從那兒出去后向東走,我們在趵突泉畔的‘望鶴亭’茶社見面。”

張洪濤說:“還是我來掩護,你先走。”

湛壽亭說:“時間緊迫,你就別爭了。我的安全你放心,這里的角角落落我都熟,會甩掉尾巴。再說了,只要你順利脫身,特務就是逮住我,沒有證據對我也無可奈何。”

張洪濤聽了這話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說:“好,一會我們茶社見。”

湛壽亭沒再說什么,扭身出了雅間,在下樓梯時他故意踩得樓板咚咚響,目的是把一樓大廳特務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那禿頭頂、金魚眼特務剛給自己的頭兒打完電話,正一掃心頭的郁悶,蹺著二郎腿得意洋洋地喝著大茶呢,沒想到湛壽亭突然下了樓,而且頭也不回地徑直出了大廳。他來不及多想,把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放,就起身跟了出去。不一會張洪濤走下樓來,神態坦然,不急不慢地走進大廳東北角的衛生間。

一個小時過后張洪濤和湛壽亭又在趵突泉“望鶴亭”茶社見了面。見面后湛壽亭說:“這里雖然離濼源公館不遠,但很安全,老板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雖然還未加入我們的組織,但向往革命,仇恨日本鬼子和漢奸,給我們幫過不少忙。”

張洪濤點點頭,而后關心地問:“你是怎么甩掉尾巴的?”

湛壽亭說:“我出了茶館,那人便一直跟蹤著我,見甩不掉我就把他引到了一個臨時停工的建筑工地,在一道矮墻后面用槍頂住了他,他說他名叫黑四,是地下黨,以前見過你,后來跟組織失去了聯系。我問他知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說不知道。我說你認錯人了,他不是共產黨,如果他真是共產黨,你和他相識肯定也是共產黨,我先斃了你再去收拾他,他見我真要扣動扳機,丟下一句‘我認錯人了’,便抱頭鼠竄。”

張洪濤聽完先是開心一笑,而后回憶著說:“我在濟南擔任工委書記時,好像還真見過這么一個人,就見了一面,你不說我真是沒有印象了,這個人社會關系復雜,愛賭博,成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組織審查后認為他暫時還不具備入黨的條件,就沒有同意他入黨。后來聽說,濟南市工委集體撤離濟南時,他曾跟著日本特務抓捕過共產黨。”

湛壽亭說:“我一看這人的眼神、舉動,就覺著可疑。”

張洪濤提醒湛壽亭說:“這小子的記憶力看來不錯,你已經跟他照過面了,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啊。”

湛壽亭點頭說:“我知道了,幸好,我沒讓他抓到任何把柄。”

張洪濤又說:“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神交已久,一見如故。我們之間不光是同志、是戰友,更是生死與共的兄弟。”

湛壽亭聽到張洪濤說的最后一句話,心里不由地一怔,他睜大眼睛望著張洪濤,眼圈竟然有點發紅了,他有點動情地說:“聽你說咱們是生死與共的兄弟,我心里很激動,也很滿足。我們在淪陷區工作,身上成天穿著這身偽軍制服,每天都在小心翼翼地跟鬼子漢奸打交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有時我困得實在睜不開眼,想伏在辦公桌上打個盹都得把門鎖上,生怕睡熟了說夢話,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大意。有時在自己的同胞面前還要承受漢奸的罵名。”

張洪濤說,你們特工組的檔案山東局已經報送到延安,無論什么時候我們的黨都不會忘記你們。”

湛壽亭聽了一笑說:“咱們不說這些了,我有更重要的情況要向你匯報。”

張洪濤說:“好。”

湛壽亭說:“這幾天有很多跡象表明,日本人近期要對我魯西南地區及濟南的章丘、歷城地區進行一次大規模‘清剿’。特別是濟南南部山區抗日根據地,很可能是這次‘清剿’的重點,因為日本人明顯地感覺到濟南南部山區八路軍武工隊活動頻繁,已對他們建立起來的偽政權構成嚴重威脅。在這次‘清剿’行動之前,濟南日本憲兵已多次派遣特務進入南部山區抗日根據地進行了大量偵察,自認為已基本掌握了濟南市工委及八路軍武工隊活動的主要地點和行動規律,并進一步勘察了仲宮、西營一帶的詳細地形地貌。提出了‘擒賊先擒王’的行動策略,準備先打掉濟南市工委機關,然后再回頭消滅八路軍武工隊和‘清剿’各村的民兵武裝,目前日軍正在調集兵力,估計規模不會很小,時間不會拖得太長,短則3天,長則10天就會行動。”

張洪濤說:“你提供的情報很重要,我們也注意到了日本特務頻繁進入根據地開展偵察活動的情況,但沒想到敵人的行動會來得這么快。”

湛壽亭說:“這次‘清剿’是濟南憲兵隊具體策劃的,‘清剿’行動由日軍參謀部統一組織、協調和指揮。”

張洪濤聽了若有所思地說:“由日軍參謀部統一組織、協調和指揮,這來頭肯定不小。”

張洪濤說:“鬼子這次下這么大的本錢是想把魯西南及濟南抗日根據地掃平,把共產黨和八路軍斬盡殺絕,這純粹是癡心妄想。”

湛壽亭說:“隨著抗日根據地不斷擴大和多年不遇的大旱造成糧食大面積減產,日本鬼子收不上糧食來,也是迫使敵人提早行動的一個重要原因。”

張洪濤點頭說:“我明白了。你們特工組下一步的任務是密切注意敵人集結兵力的情況和具體的行動時間,最好能事先了解到鬼子的行動路線。”

湛壽亭說:“我記住了。”

張洪濤說:“形勢嚴峻呀,我得抓緊給山東局匯報,還要回去召開動員會,做好應對鬼子‘清剿’的準備。再見。”

說完張洪濤主動張開自己的懷抱和湛壽亭擁抱在一起……

張洪濤回到南部山區的第二天,就把濟南市工委機關和八路軍武工隊轉移到了西營鎮白炭窯子村。白炭窯子村和佛峪村一帶群眾基礎較好,地形、地貌也有利于八路軍武工隊和民兵隱蔽、防守和轉移。

轉移到白炭窯子村的當天晚上,張洪濤在村東頭一個不大的四合院里,借著皎潔的月光主持召開了一個市工委擴大會議,除了商景才、武中奇、羅俊、王真等工委同志出席外,還通知白炭窯子村、佛峪村的黨支部書記和武工隊副隊長馬山民等參加了會議。

張洪濤待人到齊后開門見山地說:“鬼子的‘清剿’行動又要開始了,這次‘清剿’與以往不同,來頭很大,是由日軍參謀部統一組織指揮的,除了濟南的日偽軍及濼源公館的特務以外,還調集了魯北惠民地區的日軍草野部隊和偽縣大隊,總人數3000多人。目前他們正在分別向長清和張店南黑山集結。昨天已有5輛軍車滿載著日軍士兵從泰安方向開到長清。這些部隊都帶足了彈藥、糧食、輕重機槍等,而且還配有電臺,可以隨時與日軍本部聯系。可以說這是鬼子的一次兵力雄厚、聲勢浩大、裝備精良的‘清剿’行動。另外據我們的人報告,日本人已經征用了100個民夫,說是后天一早就用。在這里我要提醒大家,你們不要小看這個情報,因為日本人有個慣例,每次‘大戰’之前都要征用民夫。由此可見,敵人的‘清剿’行動這兩天就要開始了。日本鬼子已赤裸裸地擺開了進攻我根據地的架勢,一場大戰惡戰就要來臨了。面對敵人這次大規模‘清剿’,我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得做好充分的戰斗準備,我們不僅要避免自己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還要見機行事,給鬼子以沉重的打擊。”

張洪濤說到這,習慣地掃視了一下到會的諸位,見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瞅著他,接著說:“根據我們剛剛獲悉的情報,從張店和長清兩地出發的鬼子、漢奸將在我南部山區根據地會合,聯手對我們進行圍剿,為避其銳氣,減少百姓的傷亡和財產損失,各村民兵要組織鄉親們把糧食、牲口藏好,做好隨時向山里轉移的準備。待敵人進入西營鎮后,我們的武工隊和民兵再利用山區地形復雜的優勢跟敵人周旋。要記住我們的原則還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絕不貪戰、戀戰,只要能把敵人拖得筋疲力盡,疲憊不堪咱就算完成任務了,剩下的事情就由八路軍山東縱隊處理了。當然如果遇到‘拾干魚’那樣的好事,我們八路軍武工隊和各村民兵、農民自衛隊也不要放過。”最后張洪濤給到會的人留了一個大包袱:“根據我們掌握的日軍行動路線和日軍進入我南部山區的行動計劃,我和羅俊隊長商量了一個應對方案,到時候就看小鬼子上不上當了。這個方案暫時還需要保密,因為我懷疑我們的隊伍里也有鬼子的內線……”

會議結束后,張洪濤沒有回房間休息,大戰即將來臨,不知是情緒亢奮還是心情緊張,他沒有絲毫睡意,一個人沿著山間小道,來到半山腰一個空曠山坡上,他在一個光滑的大青石上坐下來,仰臉出神地望著天上那圓圓的月亮,他好像看到了嫦娥在揮動長袖翩翩起舞,他好像看到了吳剛在高擎酒杯開懷暢飲,他好像看到了玉兔在綠色的田野上飛奔騰躍。不用擔心鬼子的子彈突然襲來,不用擔心鬼子強征慰安婦,不用擔心鬼子燒毀自己辛勤創造的家園……

想到這,張洪濤笑了,他自己也覺著自己不該像個孩子似的那么天真。應該面對現實,正視現實,用正義的力量去戰勝邪惡,用自己的熱血去書寫抗日戰爭的勝利詩篇。他相信后代不會忘記他們,歷史不會忘記他們!他相信,月亮落山之后,升起的一定是一輪經過血與火洗禮的紅日……

十 一

由日軍草野大佐任指揮的魯北惠民日軍草野部隊,偽惠民縣大隊及特務大隊在張店以南的黑山集結后,立即離開鐵路線向南進發,浩浩蕩蕩直奔魯西南而去。后經萊蕪,到達濟南,一路上不僅沒見到八路軍的影子,就連老百姓也很少見到,許多村莊既無炊煙也無人跡,看得出南部山區抗日根據地的各村各莊都按照濟南市工委的指示落實了堅壁清野的應對策略。

一天,一個跟隨草野部隊行動的濼源公館便衣特務捉住了一個年齡30多歲,相貌憨厚,牽著驢子在鄉間小道上行走的老百姓。鬼子小隊長池尾這些天正因“英雄”無用武之地而焦躁不安,便提出要試試自己的東洋戰刀還鋒利不鋒利,于是還沒等對方松開韁繩他就一刀向毛驢的頭部砍去,驢頭應聲滾落在地,鮮血淌了一片,也染紅了池尾的戰刀。他看了看刀鋒并無損傷,又將那牽驢的農民推到附近的廁所旁,舉起戰刀嚎叫一聲,噌地一下把那個老百姓的頭顱也砍了下來,那頭顱落在地之后還瞪著雙眼瞅了池尾小隊長許久……

第二天中午,草野部隊在路上又捉住了一些正在逃跑的老百姓,草野懷疑他們跟八路軍有聯系,就把他們集中到村中一塊空地上。草野問一個30多歲名叫王其信的村民:“八路軍都藏到哪里去了?”

王其信說:“不知道。”

草野就用鋒利的戰刀削斷了他的腰帶,讓人用腰帶把他的雙手背到身后捆綁起來,而后放下戰刀,從一士兵手里要過一支步槍,打開刺刀端在手里,在王其信的兩耳旁擦著耳朵表演沖殺,嚇得王其信一動也不敢動,因稍微一動刺刀就會插到他的臉上,而旁觀的不少鬼子則在不住地為他拍手叫好,以此取樂。忽然,草野故意裝作失手將刺刀刺進王其信的肩膀,由于疼痛難忍王其信“哎喲”了一聲,而后把頭伸進了身旁的石頭縫里。日軍見他只是把頭探了進去,臀部和腰部都露在外面,樂得手舞足蹈。其中一個日軍端起刺刀朝他的肛門連刺三刀,而且每刺一刀轉動一下槍柄。日軍看著王其信那臨死前的痛苦掙扎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草野部隊行至南山腳下一個大山洞時,鬼子發現里面藏著十幾個躲避日軍炮火的村民,便像餓狼撲食一樣,端著機槍奔向洞口,二話沒說就扣動了扳機,將赤手空拳躲在里面的老百姓全部射殺,鮮血濺滿山洞的四壁。

離開山洞后,鬼子又沿著山路撲向村內,抓住了40多個沒有轉移到山里的村民。鬼子用一根長長的鐵絲穿過他們的胛骨,將他們穿成一串,讓他們面朝正北跪在村中一個空曠的打麥場上,到了晚上10點左右,開始對這些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進行殘酷屠殺。村民王香亭當時只穿了一件棉衣,幾經折騰,棉衣就掉到了膀子以下,喪心病狂的日軍照王香亭捅了一刀,這一刀正捅在王香亭的肩骨上,刺刀被肩骨卡住,不好往外拔,人隨著刺刀來回搖晃,日軍就照著王香亭的肩膀狠狠踹了一腳,才把戰刀拔出來,而后氣急敗壞地將戰刀又扎進了王香亭的胸膛里,王香亭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掙扎了很長時間才含恨離去。

捅死王香亭后,殺人殺紅了眼的日軍,看著被他們抓來綁成一串的無辜百姓,就從最前面的一個開始,按順序一人一刺刀地捅了起來,整個場院頓時響起一片慘叫聲。日軍除了槍殺無辜百姓外,還肆無忌憚地當眾奸淫了一名30多歲的青年婦女和一個剛過門不久的新媳婦。新媳婦叫張玉秀,她因不堪忍受鬼子的凌辱,當晚就跳崖自殺了……

十二

前來“清剿”的鬼子分別從萊蕪、長清進入濟南南部山區后,距濟南市工委居住的白炭窯子村和佛峪村一帶越來越近了。大戰之前張洪濤叫人買來了豬肉、白菜、豆腐,還邀請了兩個村的民兵骨干在一起吃了一頓晚飯。就在吃飯時,張洪濤接到湛壽亭差戰兵送來的緊急情報,說有200余名日本兵和近千名漢奸正向西營鎮白炭窯子村和佛峪村一帶趕來。

張洪濤看完情報心里有了數了,他立刻讓馬山民通知武工隊骨干人員開會。胡大頭聽到這個信息也主動申請參加。張洪濤不同意,說這個會是布置戰前任務的會,內容要保密,然后張洪濤又悄悄告訴跟胡大頭表面近乎的狙擊手張樹軍說,會后胡大頭很可能向你打聽會議的內容,你可以如實地告訴他。

不出張洪濤的預料,會議一結束胡大頭就拿著兩包煙找到了張樹軍,拐著彎地向他打聽張洪濤在會上說的事。張樹軍就按照張洪濤的指示毫不保留地告訴了他。胡大頭離開張樹軍后又去套別人的話,結果得到的答案跟張樹軍說的完全一致,就稱自己肚子疼下山買藥去了,回來后便被羅俊抓了起來,經審訊證實他把情報已發送給了濟南濼源公館的渡邊正雄。羅俊這才明白,張洪濤把胡大頭留在武工隊里是想用他給敵人設置圈套。

胡大頭把假情報送出去之后,張洪濤又立刻召開了工委機關人員和武工隊員戰前動員會,詳細部署了自己和羅俊精心研究制訂的作戰計劃。

張洪濤說:“為了分散鬼子和漢奸的兵力,敵人來了后,我們要兵分三路,一路由羅俊帶領,在村頭故意暴露給敵人,引誘敵人進山;一路由我帶領潛伏在鬼子進山的路上。如果鬼子追趕進山的武工隊員,我們潛伏在山頂上的武工隊員就給鬼子一個出其不意的伏擊,但不能戀戰。為誘敵深入的民兵爭取到甩掉敵人的時間后,馬上在山頂會合而后轉移到東面的虎頭山。第三路是民兵,由白炭窯子村的民兵隊長劉二負責,帶領民兵把鬼子引到秀水河邊的地雷區。讓我們埋下的那些地雷好好教訓教訓他們,而后視鬼子的兵力和傷亡情況自主決定進退,最后也轉移到虎頭山跟武工隊會合,如果有敵人追來,我們就在轉移的路上占據有利地形再給鬼子一次伏擊。總的方針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絕對不能戀戰和蠻干。”

張洪濤說清楚應對鬼子的總體方案后,又把任務分解到了每一個武工隊員頭上。最后還沒忘了跟目瞪口呆的漢奸特務胡大頭調侃說:“沒給你分配任務,是因為你已經在這個會議召開之前主動完成了任務……”

會后,張洪濤又把羅俊叫到自己跟前很認真地說:“我雖然早已估計到敵人很快就會行動,可并沒想到來得這么快。為防止敵人的偷襲,你馬上派人在進入西營數里以外的路口都設上暗哨,還要囑咐武工隊員和民兵晚上一律穿著衣服睡覺。”

羅俊說:“還是你考慮得周密,我這就去布置。”

拂曉前,張洪濤派人與羅俊聯系,了解敵人動向,羅俊還說:“情況同前。”沒過半小時,天剛蒙蒙亮就從遠處傳來了3聲清脆的槍聲。這是武工隊設在路口的暗哨傳來的警報,張洪濤立刻就意識到敵人來了。

張洪濤站在山頂上居高臨下地觀察了一會兒敵情,估量了一下敵我雙方的兵力,認為日軍雖然擁有多種輕重武器,而且兵力多達千余人,敵我力量對比懸殊,但是我們有熟悉地形的優勢,而且按照自身優勢制訂的兵分三路襲擊敵人的計劃比較切合實際。他堅信,只要按這個計劃邊打邊撤,把敵人扯散,把敵人引到我們事先看好的有利地形,集中力量一口一口地消滅敵人還是有便宜可賺的。

張洪濤、羅俊分頭帶領武工隊員按計劃進入事先看好的地點埋伏起來,沒過多久鬼子、漢奸就氣勢洶洶進了白炭窯子村。負責引誘鬼子進山的部分武工隊員在羅俊的帶領下,從半山腰一個宅院出來不慌不忙地往佛峪方向撤離,敵人發現了帶槍的八路軍,立刻像吃了興奮劑似的瞪大眼睛嗷嗷地嚎叫起來。鬼子隊長下令留下一小部分人守護車輛、物資、彈藥,其他人在他那戰刀的指示下如狼似虎地撲向正往山里跑的武工隊員,大有狼多肉少不搶不快之勢。

當敵人追到山峪峽口時,負責誘敵深入的武工隊員就算完成了任務。羅俊按事先約定的方案說了一聲“解散”。隊員們立刻按照各自事先看好的路線四散而去。人生地不熟的鬼子和漢奸頓時傻了眼,就在他們為眼看就要擒拿到手的“八路”突然“蒸發”而遺憾懊悔時,突然聽到山頂上傳來一句“打”的喊聲,頓時山谷內槍聲四起,亂石鋪天蓋地而降,立刻就見十幾個鬼子應聲倒在地上。

張洪濤望著倒下的鬼子,一邊往槍里裝子彈一邊對武工隊員說:“上來送死的鬼子不多,我數過了,平均每人不到3個,消滅倆欠一個,消滅仨超一個。超額完成任務的晚上慶功時喝酒吃肉,欠一個的晚上燒火做飯。”說完便舉槍瞄準,扣動扳機“呯”地一聲,又將一個鬼子撂倒在半山坡上。

埋伏在山頭上的30多個武工隊員聽了張洪濤那不倫不類的戰斗動員,又見他已打死兩個鬼子,心里是既穩住了神,又有了積極性,就好像眼前上來的不是鬼子,而是一個個比賽勝負的靶子。

率領鬼子追捕“八路”的木村小隊長見剛才還氣喘吁吁追趕“八路”的同僚轉眼間都被子彈和石頭撂倒在山坡上,知道遭遇了八路軍的埋伏,剛想喊撤退,又見一批鬼子在一陣密集的槍聲中命赴黃泉。剩下的鬼子和漢奸徹底亂套了。還沒等木村小隊長下令后撤就紛紛四散而逃,沒想到又被剛才誘敵深入的武工隊員返回來堵住了后路,退回一個消滅一個,一連幾個鬼子倒地之后便沒有人再敢堵槍眼了。陷在山谷里的鬼子,已毫無還擊之力,而且因山道狹窄,地勢復雜,想躲藏都找不著地方。武工隊的戰士面對進退維谷的敵人越打越勇。敵人傷亡慘重,只有很小一部分鬼子跳崖逃跑了。武工隊員收拾起繳獲的槍支彈藥,便迅速抄近道爬向山頂,跟等候在那兒的武工隊員會合。

兩組武工隊員在山頂會合后,一點名,無一傷亡。為預防鬼子報復便立刻向西南方向對面山上轉移。到了對面山上,武工隊員按照分工,有的負責監視敵人動向,有的負責燒火做飯,有的在打撲克牌,有的在有說有笑地聊天……

到了晚上為了防止鬼子襲擊報復,他們又轉移到西營東北30里外的地方,跟引誘鬼子進入雷區的民兵會合。敵人被八路軍武工隊伏擊,傷亡慘重,撤到爪窩村休整了大半天后,天黑前才開始返回濟南。

敵人走后武工隊和民兵返回到村子里,一個民兵在胡蘿卜地里撿到敵人留下的一只肉乎乎的腳丫子。張洪濤看了后說:“這是鬼子或漢奸踩上咱民兵埋下的地雷留下的。”

鬼子在南部山區轉悠了近一周,只殺了一些沒來得及逃跑的老百姓,燒了一些村莊,不僅沒“討伐”到什么八路軍武工隊和民兵抗日組織,還在西營一戰死傷了20多個鬼子,只搶到一些老百姓沒法全部帶走的牛、羊、豬、鴨等。

無奈之下草野大佐只好以此作為戰利品,打起精神“班師回朝”了。

十三

正在山里偵察敵人動向的八路軍偵察員洪家富突然發現一路日本鬼子出現在大峰山腹地的葛莊, 便趕緊躲進茅草叢里,他趴在地上,扒開茅草看鬼子走過。這個地方山勢險峻,道路崎嶇。鬼子的隊伍沿著彎曲的山路行進,就像一條毒蛇在緩慢地爬行。雖然距離荷槍實彈的日軍只有100多米,洪家富心里卻一點也不害怕,他暗暗地計算著這支日軍的人數。過一個人他就算一個,過一匹馬或者馱著東西他也算一個,每數完100個,就撿一個石子放在自己面前,因為鬼子中間有不少傷員,走得很慢,大概走了一個多小時。最后他清點了一下面前的石子,一共12顆,也就是說從他眼皮子底下走過去1000多個鬼子和漢奸。

當草野率領的日軍行至玉秀河畔準備蹚水過河時,兩面山上頓時響起密集的槍聲,這是八路軍山東縱隊事先在這兒選擇好地形埋伏,在給鬼子“送行”。

毫無防備的鬼子、漢奸頓時亂成一團,他們毫無目標地朝著山上瞎開槍、開炮。一直激戰到傍晚,死傷鬼子、漢奸500多人。夜間,八路軍仍不停地進攻和喊話。焦頭爛額的草野為減輕突圍的負擔,根據師團指示,采取緊急措施,將數百名不能自理的危重傷兵集中到河邊的關圣殿和一個與之相連的四合院內,堆上干柴,澆上汽油,全部焚燒了,上演了一幕所謂“集體玉碎”效忠天皇的慘劇。那撕心裂肺、慘不忍聞的嘶叫聲讓人聽了不寒而栗。

第二天天不亮,草野大佐又下令突圍,在日軍強行涉河時,八路軍再次集中火力進行阻擊,草野部隊又丟下100多具尸體才搶占到半山腰一個有巨石可以作掩體的地方。草野的指揮部、電臺以及特警部隊都隱蔽到了那里。鬼子以巨石為掩體,堅守待援。第三天從濟南來的飛機在濟南南部山區上空盤旋了許久才找到他們,先投下一部分彈藥和食品,又派來大量援軍,終于把他們這些殘余日軍接應出去……

傍晚,張洪濤坐在山頂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正出神地望著天上的月亮,剛剛從中共山東分局開會回來的羅俊找到了他。

羅俊說:“鬼子這次‘清剿’,為時近一個月,行程1000多公里,死傷鬼子近千人,最后草野下令割下每個死者的一只胳膊火化成骨灰運回了日本。”

張洪濤聽了沉默許久才開口問羅俊:“今天是什么日子?”

羅俊想了想,才忽然意識到今天是農歷八月十五,便回答說:“今天是中秋節。”

張洪濤緊繃著嘴唇點了點頭,感慨萬千地說:“中國有句老話,叫做‘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中華民族是一個熱愛和平、期盼團圓的民族,是日本帝國主義發動的這場慘無人道的侵略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沉重災難,也給日本人民帶來了巨大不幸!為了和平我們不怕流血犧牲,為了避免犧牲,我們希望世界永遠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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