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15日,胡耀邦批發見報了一篇《人民日報》社論,題目是:《再也不能干西水東調那樣的蠢事了》。這天清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把這句對陳永貴的尖刻評論送到了數億聽眾的耳朵里。再不敏感的中國老百姓也知道了:陳永貴副總理的日子不好過了。
胡耀邦惹怒陳永貴
中共中央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之前,胡耀邦還不是政治局委員,還沒有陳永貴的官大。不過胡耀邦敢說敢言,他在中央黨校講起學大寨修建人造平原時,就直截了當地說那是勞民傷財。
胡耀邦“文革”期間挨整下放,在農業生產第一線多年,對學大寨搞農田基本建設中的形式主義和花架子等毛病看得很真切,所以他對陳永貴極端重視的農田水利基本建設不以為然。
陳永貴聽說胡耀邦把他那套寶貝說成是勞民傷財,不由得火冒三丈,滿臉怒容地罵道:“胡耀邦?胡亂邦!農民不修地咋呀?吃啥?”
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后,陳永貴多次與胡耀邦發生沖突。胡耀邦在一次黨的會議上指責了“窮過渡”和“平調風”,強調了按勞分配的物質利益原則,批評了農村中普遍存在的階級斗爭擴大化,還宣布今后不準把自留地、家庭副業和集市貿易當成資本主義來批。這一切都像是指著陳永貴的鼻子訓斥他。
陳永貴因此怒氣沖沖,以致于后來幾乎逢人便罵。華國鋒顯然看出了陳永貴的不滿,認為這樣下去不行,便在三中全會期間專門找他談了話,勸他注意一下“兩個凡是”的立場。最后在表決的時候,盡管三中全會所主張的用經濟方法管理經濟的路線與大寨的政治掛帥的路線不一致,陳永貴還是投了贊成票,擁護三中全會的各項決議。
三中全會后,胡耀邦的地位迅速上升,進入了中央政治局。
實踐標準初見分曉
早在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以特約評論員的名義,轉載了一篇中央黨校《理論動態》上的長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第二天,《人民日報》和《解放軍報》同時轉載了這篇長文。人們恍然大悟,把這篇文章與一年前華國鋒批發的一篇兩報一刊社論聯系起來,那篇社論提出了“兩個凡是”。凡是毛主席肯定過的就不能改,毛澤東的話似乎成了檢驗真理的標準。那么到底什么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中國的兩股政治勢力圍繞著這個哲學問題開始過招,暗自較上了勁。
陳永貴不肯公開表態。昔陽和大寨也跟陳永貴一樣不表態,就好像根本沒有這么回事。在這個問題上陳永貴與華國鋒一致,華國鋒指示中央的宣傳部門對這場運動“不表態”、“不介入”。
但是,各省市自治區的書記和各大軍區的負責人卻陸續發表公開講話或發表文章,微妙的站隊式表態開始了。
到1978年底,不過半年的時間,絕大多數省份和軍區的首腦已經站到了“實踐派”的大旗下,一場政治較量在哲學討論中初步見了分曉。
1979年1月18日,胡耀邦宣布黨的理論務虛會開幕。他一上來就談到關于真理標準的大討論。他說:“有些同志給《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那篇文章以及參加討論的其他文章和發言扣了很大的帽子,甚至說那是‘丟刀子’,是‘非毛化’,是‘砍旗’。”他號召大家把不同意見擺出來,把這個問題解決一下。
這次開了80多天的會議討論到毛主席的歷史地位問題,討論了“西單墻”問題,也初步涉及對大寨的評價問題。對陳永貴來說,這些都是性命攸關的大問題。
陳永貴非常關注這次會議,他不能容忍對毛澤東說一個“不”字。
在理論務虛會上,鄧小平針對當時的自由化思潮和否定共產黨的領導、否定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錯誤傾向提出了著名的四項基本原則。這個提法使陳永貴多少感到幾分欣慰。“對四個堅持是滿意的。”陳永貴說。
1979年5月7日,陳永貴回到昔陽,向昔陽縣委委員透露了一些務虛會上的情況,他還談起了大隊核算和自留地問題。這兩個問題在三中全會通過的那份胡耀邦主持起草的決定草案中已經明確提到,即堅持以生產隊為核算單位,支持社員種自留地和發展家庭副業。陳永貴在那次會議上也舉了手。但是昔陽已經把自留地收了多年,大隊核算也搞了多年,又該怎么辦?陳永貴沒有明說。
批評大寨毫不含糊
陳永貴不服輸,胡耀邦也不手軟。
在胡耀邦主持日常工作期間,報紙上對于大寨的宣傳急劇減少,一些地方對此頗有微辭,壓力漸漸集中到了胡耀邦身上。
寧夏自治區黨委薛宏福給中央寫信說:“這個時期以來,在中央和地方的宣傳報道及文件里,對學大寨的問題也不提了,現在農村有不少傳說。有的說大寨方向不對,有的說大寨大隊干部參加集體勞動是假的,有的說學大寨太艱苦了,生產水平不高,對國家貢獻也不大……我建議我們的宣傳機關和報紙等,還要把大寨的宣傳報道放在適當地位。”
1979年3月2日,李先念讀了這封信,批示道:耀邦同志:
我同意薛宏福同志所提意見。昔陽大寨是有錯誤的,而且有些錯誤是嚴重的。但大寨、昔陽的創業精神還是可以學的……當然正確的政策是首位,機械化也重要,科學研究要跟上,但離開了大干、苦干、巧干還是不行的……建議報紙還是應當宣傳自力更生搞得好的農田基本建設經驗。
1979年3月19日,李先念批示不過半個月,《山西日報》刊登的一組文章硬是公開點了大寨的名。其中一篇的標題是:《吃虧就在一個“左”字上——神池縣部分農業勞動模范談農業學大寨中的經驗教訓》。其他幾篇也瞄準了人人皆知的大寨經驗。在此前后,新華社內參上也開始反映昔陽虛報糧食產量和學大寨越學越窮之類的問題。
陳永貴的火氣越激越大,他到處罵胡耀邦是胡亂邦,罵來罵去傳到了胡耀邦的耳朵里。據說有一天,胡耀邦給陳永貴打了個電話,說:“陳永貴,你到我這來一下。”陳永貴就去了。
進門坐下,胡耀邦直來直去地問道:“聽說你罵我胡亂邦?”
陳永貴不吭氣。他閉緊嘴巴坐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兩個人對峙著沉默了好久,最后胡耀邦擺了個臺階,說:“唉,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
陳永貴仍不說話,過了不久,他默默地站起來,出了門。
1980年6月15日,胡耀邦批發見報了一篇《人民日報》社論,題目是《再也不能干西水東調那樣的蠢事了》。
這天清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節目把這句對陳永貴的尖刻評論送到了數億聽眾的耳朵里。再不敏感的中國老百姓也知道了:陳永貴副總理的日子不好過了。
胡耀邦對陳永貴倒沒什么個人恩怨。陳永貴下臺后,胡耀邦勸他放下思想包袱,好好休息。有入主張把他一撤到底,倒是胡耀邦力排眾議,為陳永貴保留了高干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