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母親給我搬來一百斤大白菜

說起吃大白菜，現在的許多年輕人恐怕難以想象：上世紀80年代以前，北京人整個冬天吃的蔬菜就是大白菜。

那些年，一到冬天，北京街頭隨處可見大卡車滿載著大白菜行駛在街頭，那景象頗像戰爭年代運送戰備物資。京城的大街小巷，到處能夠見到人們排隊買大白菜的情景，有的隊伍竟然曲曲折折地排出幾十米、上百米。

過去每家每戶都買大白菜，家家戶戶貯藏大白菜。居民們把白菜搬回家，一排排、一片片地擺放在房前屋后，甚至窗臺、房頂上。到了下雪天，還要蓋上一塊草簾子，以免白菜被凍壞。

上初中時，每逢寒假我就回到北京郊區竇店的姥姥家。

那里很多居民家都挖一個大地窖，貯藏白菜、白薯，生活好的家庭還放少量的蘿卜、芹菜。記得我曾經下到兩三米深的地窖里，幫著姥姥擺放大白菜。

以前過冬，人們幾乎天天吃大白菜，吃得人好像都忘記了還有別的蔬菜。到了過節，人們才能嘗到其他蔬菜的味道。

隨著短缺經濟時代遠去，糧食等主要食品的流通、買賣和價格逐漸放開，人們的菜籃子慢慢地豐富了起來，北京人也開始告別冬天吃大白菜的歷史。

到了上世紀90年代初，北京街頭買大白菜的人明顯減少。偶爾在街上才能看到買賣大白菜的，買主多半是老頭、老太太.年輕人已經沒有貯藏大白菜的習慣。

市場上各種蔬菜品種越來越多，人們臨時買菜也很方便。

1993年的一個下雪天，西城區佟麟閣路的街道已被白雪覆蓋。我正從胡同一戶人家門前經過時，看到一位老太太正在冒著紛飛的雪花，在院子里擺放大白菜。

我問老人家：“冬天還買大白菜呀？”老人一邊剝著白菜上的破葉子，一邊笑著說：“幾十年，已經習慣了，冬天不買幾棵白菜，像缺點兒什么似的。”她還說，現在買一點兒放著，吃起來方便。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早就不買了！”老人最后說。

老人有老觀念，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做法。

其實那幾年，一到冬天，母親就催著我買大白菜，因為嫌麻煩，我很少按照母親的囑咐去做。直到1996年的那個冬天，母親去世前一個月，趁我外出采訪不在家，老人家還是拖著虛弱的身子，和父親買了一百斤大白菜送到我家里，一棵一棵地搬到樓上，整齊地擺放在陽臺上。

1996年年底一個陽光明媚卻異常寒冷的冬日，北京醫院急救室里，母親身上插滿了輸液的管子，老人家已處在彌留之際。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生命一點一滴地耗盡，做兒子的卻回天無力，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悲痛，抱著母親嚎啕大哭起來。

“哭什么！”猛然間，母親睜開眼睛大聲對我說。

淚眼中，我看到母親眼神中的無力和無奈，也有對生命的渴望和堅強。這是他生前留給兒子的最后一句話，讓我終生難忘。

母親這一代人，從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奔波勞碌一輩子，含辛茹苦地把孩子養大，終于等到日子好了，可以享福的時候，他們中不少人又匆匆離去，怎能讓人不遺憾、悲傷！

母親去世后，我們吃著母親搬來的大白菜度過了那個冬天。

如今，吃白菜機會不多了，可那一棵棵飽滿、水靈、白里帶著青葉的大白菜，伴著冬日紛紛揚揚的雪花，映著母親昔日慈祥的笑容，已經長久地留在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