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城隍神信仰作為一種古老的民間信仰傳承至今,必然有其存在的緣由和價值。從社會控制的角度來探索城隍信仰在當代民眾社會生活中所發揮的作用和意義,并以此說明盡管法律等“硬控制”在現代社會管理中占據著主導地位,但城隍神等民間信仰的“軟控制”在維護社會秩序和加強社會管理中依然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關鍵詞:社會控制;城隍信仰;功能;晉中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14-0095-02
城隍信仰在中國歷史上曾經產生過重要的社會影響。在現代背景下,它適應社會需求,正萌動著新的社會功能。目前學術界對城隍信仰功能方面的研究成果很多,研究觸及歷史、文化、民俗、司法、區域、城市發展等眾多視角,但尚無從社會控制的視角來分析的學術成果呈現,本文力圖從羅斯的社會控制理論出發展開論述。
一、羅斯的社會控制理論與信仰
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美國家學者最先關注并開始社會控制的研究,奠定了社會控制理論的基本體系構建,從思想史和各學科介入研究的情況來看,社會控制理論經歷了社會學、法學、控制論、社會哲學等幾個發展階段,漸趨成熟。代表人物有愛德華·羅斯、龐德、維納、蓋葉文和佐文等學者。其中,愛德華·羅斯(Edward Alsworth Ross)在其代表作《社會控制》一書中最早對“社會控制”進行了社會學意義上的系統闡釋,《社會控制》是歐美國家全面系統研究社會控制的第一部專著,而且20世紀60年代以前在美國社會學界風靡一時,影響較大。羅斯被堪稱社會控制理論的創始人,也是社會心理學的主要創始人和美國社會學奠基者之一。
羅斯認為,社會控制是由一個在某種程度上具有民族特色要素的組織進行的,是針對個人或集團的越軌行為進行的一種有能動意識和目的的社會管理系統,并將其與社會秩序放在一起研究。社會控制的實現手段是多樣化的,如輿論、法律、信仰、社會暗示(教育和習慣)、社會宗教、個人理想、禮儀、藝術、人格、啟蒙、幻像、社會價值觀、倫理法則等;還認為社會控制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隨著社會需要、階級的出現及階級沖突產生的部分分離、文化和習慣等因素的變化而發生必然變遷。
在羅斯的社會控制觀念中,信仰作為多種實現手段之一,位于第三的重要位置,可見羅斯對信仰在社會控制中作用的重視。羅斯認為信仰控制是通過處于人類經驗彼岸不可證實的確信地手段來控制人進為的行為活動。具體而言,信仰控制通過人們相信有一個超自然神靈的存在、相信因果報應之說、相信超自然生活國度的存在等方式起到良好的社會效果[1]97-100。羅斯還重點對信仰控制的利與弊進行了辯證的深刻分析,認為信仰控制既有運行成本比較廉價、輻射面廣與控制靈活等優勢[1]104,但也存在報償不能立即兌現和難于管理等問題[1]106。
二、當代城隍信仰的社會控制功能
根據以上羅斯對社會信仰控制理論的分析,我們可以理所當地認為:城隍信仰在當代社會中仍然通過不可證實的確信地手段對人們的行為和心理產生潛在而積極的影響。
首先,人們相信超自然神靈——城隍神的存在。在當今科學與理性主導的社會,傳統城隍信仰仍然保持著一部分信眾,認為城隍神監視著他們的一言一行,并通過賞善罰惡來干預他們在俗世的日常生活。如山西晉中左權縣(南街村)的城隍信仰及信眾。2009年左權在城隍廟原址上建新的城隍廟,2010年城隍廟籌建組組長霍寶蘭主持并組織了場面宏大的城隍爺巡視活動,眾人抬著城隍爺神像,由城隍廟出發在縣城里巡回一圈,有很多民眾主動參與了這一活動,因為他們相信城隍神可以公正無私地處理人間的善惡之事,城隍爺出廟巡視,意在告誡世人要積德行善,奉公守法,否則難逃責罰。同時,在某種程度上,城隍神代表著懲惡揚善功能的正常發揮,既表達了民眾的心聲,又在無形中約束著他們的越軌行為。
左權城隍廟除舉行城隍爺巡視活動外,還組織重要的城隍廟會,時間為每年的陰歷五月25日即城隍爺誕辰日,從2009年持續至今。南街村的民眾幾乎都會參與到這一年一度的城隍廟會活動中,還有周邊地區和外地如太原等地的城隍信仰者也都要趕來參加廟會,他們自備祭品為城隍神供奉,虔誠上香,在正殿中一跪三拜后,到院中會再行一跪三拜之禮;還為廟捐功德錢和主動為廟會活動上禮錢,錢的數目隨自己心意,多與少都暗含著對神靈的敬意。信眾對城隍神如此真誠的信仰、跪拜與祈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信眾認為,城隍神靈是真實存在的,他對人間惡行的懲罰無處不在,期望城隍神能對自己的過錯有所寬恕和對善行有所獎勵,并以此來增強自我的約束力和自制力,多行善事。
左權城隍巡視和城隍廟會等共同的信仰活動,既表達了信眾對城隍神的敬畏、對人間正義的追求和對自我行為的制約,也表達了信眾對平安幸福生活的愿望,還滿足了信仰的心理需求,單調的世俗生活也得到了調劑和豐富。共同的神靈信仰和祭祀活動,有利于增強民眾之間的聯系與交流,增進鄰里朋友間的感情,形成良好的人際關系,促進互助與合作,減少并化解矛盾與糾紛,維護正常的社會秩序,實現積極有效的社會控制。
其次,城隍信仰中所包含的善惡報應思想對人們的影響深遠。在晉中榆次城隍廟中至今保留有很多楹聯,主旨內容便是向人們傳達著善惡皆有報應的思想。如城隍廟山門眉匾為“懲惡勸善”,對聯為“做個好人,心正身安魂夢穩;行些好事,天知地鑒鬼神欽。”戲臺對聯:“善報惡報,循環果報,早報晚報,如何不報;名場利場,無非戲場,上場下場,都在當場。”廟內玄鑒樓眉匾為“報應昭彰”,對聯為:“暗室虧心,未入門已知來意;自家作孽,欲勉罪不在燒香。”正殿(顯■殿)眉匾“彰善癉惡”,寢殿對聯為“站著!你背地做些什么,好大膽,還來瞞我;想下!俺這里輕饒那個,快回頭,莫去害人。”還有平遙城隍廟牌樓青石柱上的對聯:“善游此地心不愧;惡過吾門膽自寒。”
這些楹聯和匾額內容暗含著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因果報應”之說,也是傳統城隍文化的一個部分。俗語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城隍神信眾相信善惡報應之說,相信城隍神的威嚴與無私,故城隍信眾一般能懷揣正確的是非價值觀念,平日多做善事,廣積善德,制止自己的邪惡之私,以正確的思想引導、約束自己的行為,并對周圍的人產生良好的影響。城隍信仰中的善惡報應之說,既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個體的行為,利于社會秩序的維護與控制,又對現代人起到心靈凈化的教育作用,有利于良好社會風氣的營造。
最后,相信超自然生活國度——天堂與地獄的存在。在城隍信仰中表現比較強烈的是地獄,地獄首先給人的是一種心理上的震懾作用,在地獄的命運是由他在短暫人世間中的所作所為決定的,將地獄與人間相聯系,不僅體現了善惡因果報應之說,還體現了超自然城隍神的執法意志。
在平遙城隍廟的建筑布局中,六曹府最為震撼人心。六曹府在民間稱之為城隍神的辦事機構。道教中的六曹分別掌管生、死、善、惡、薄、刑之事務。城隍神的下屬判官執掌對人間善惡報應的實權,俗傳六曹府對每個人平生的所作所為都有詳細記載,毫無疏漏。人死后的亡魂,都要先被勾到城隍廟經過判官的審核,陽壽已盡者,則將該人一生之善惡資料,以文牒形式呈報城隍神,依律予以懲處,落實“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天理。在劉曹府左右兩邊的六楹中,塑列著陰曹地府的十七種酷刑,如喝泔水、吞銅球、炮烙、下油鍋、上刀山、刀鍘、磨尸體等,每種酷刑都正在懲罰著曾在人世間作惡的人,如喝泔水——懲罰生前浪費糧食的人,為陰間最輕懲罰;吞銅球——懲罰貪圖不義之財的人,將不義錢財化汁練成銅球,讓作惡者吞服,傷其五臟六腑;炮烙——懲罰不孝敬父母和不忠之人,將其丟到燒紅的鐵床上,直到灰燼;下油鍋、上刀山——懲罰十惡不赦、無惡不作的人,然后將其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能投胎轉世。
這些陰間行刑的場面讓人毛骨悚然,內心極為震動,加之六曹府殿壁上布滿陰間斷案的故事內容的壁畫,更增添了殿內的陰森恐怖氣氛。相信地獄和酷刑存在的信徒或眾人,必然會自審現世品行,調整日常行為,以符合道德規范要求。即使那些對崇高美德麻木的人,相信也會為城隍神審判的恐懼所撼動,為地獄苦刑而深深觸動,從而為自己的罪惡而懺悔,有所醒悟,打開新的生活之門。在這里,作惡之人受到應有懲罰,讓我們看到了正義的伸張和“法律”之宗教的正常發展。事實上,這也正是人們所期待與追求的。
常言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就是告誡世人不可妄為。城隍神掌管生死和地獄的酷刑,既讓世人對神靈的敬畏之感頓時倍增,俗話常說:存敬畏之心,方能行有所止,敬畏能讓人自省內心,約束自己在現世的所作所為,嚴格遵守道德規范和社會秩序。還警醒著世人要多行善積德,死后免受陰間之苦。道教所宣揚的這種“報應論”,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社會控制的作用。故信仰的力量可以影響到人們的心靈和思想,進而達到規范個體行為的目的,作為“一種與法令法規并行的調節和控制社會的文化事象,其對社會和人生所具有的約束力是法令法規不能替代的”[2]。
三、城隍信仰在社會控制中的意義與局限
通過以上的詳細闡釋,我們可以看出城隍信仰在當代社會中仍然發揮著重要的社會控制功能,但城隍神等信仰控制的作用不是萬能的,羅斯對信仰控制中所存在的利與弊問題的探討有其現實依據,當代城隍信仰的社會控制功能同樣存在著優勢與不足。
首先,城隍信仰控制的優勢。其一,運行成本比較低,城隍神對于世人善惡的獎勵與懲罰存在于人們的意念和精神世界之中,并以此來支配人們的思想行為,做出對社會有利的調整,這并不需要物質上的消耗。正如羅斯所言:“它是廉價的。它的獎勵和懲罰都不需要破費,但卻能被任意地擴大。”[1]104相比而言,司法機構的運轉,則需要大量的人力、財力等投入,故城隍神等信仰控制作用的發揮更為便利,社會運行成本更為低廉。其二,信仰控制的輻射面廣,靈活性比較大。在超自然神靈的眼界中,人世間的一切無所遁形,沒有什么罪惡是可以隱瞞的,在城隍信眾的心理認識上,城隍神的威力無處不在,因而要時刻提醒自己,不可做出對社會不利的超越道德行為規范等越軌之事。這一方面加強人們對自己言行舉止的約束,另一方面也可以彌補法律等“硬控制”范圍有限的不足,法律條文再詳細,也不可能對人們復雜社會生活的規范做到事無巨細,信仰正好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法律的空缺。其三,城隍信仰中“懲惡揚善”思想的傳播,有利于社會生活中正義的弘揚,起到“正人心”的作用,有利于增強人們對社會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加強社會的自我控制與調整。
其次,城隍信仰控制的不足。信仰控制不是無所不能的,在充分發揮其優勢的同時,也存在著很大的局限性。其一,城隍神靈所承諾的報償不能立即兌現。當今世人功利性較強,很難相信現在的行為會影響到來世的生活,所以不得不同由于結果的遙遠和朦朧而產生的冷漠做思想斗爭。對于善行獎勵和惡行懲罰在現代世人眼中存在遙不可及的一面,即善惡報應的不能立即兌現,這降低了城隍神等神靈在人們心中的威望與地位,削弱了社會控制的力度。其二,管理存在難度比較大的問題。古代城隍信仰曾淪為統治者階級壓迫和控制思想的工具,并專門制定了城隍信仰制度來加強社會統治與管理。但如今的政府早已退出城隍信仰的舞臺,并且政府對于城隍神等眾多民間信仰的管理尚未形成有效體系,目前存在管理上比較混亂等問題,這勢必會造成信仰的社會控制作用也不成系統,對于個體行為潛移默化的影響與作用也是分散的,形不成社會整體的控制力量。
事實上,任何一種方式的社會控制都不是完美的,不論是法律還是信仰,我們都要辯證地看待它們在社會中所發揮的作用。不可否認的是,城隍神等信仰在現代社會中依然有其不可取代的地位與作用,盡管城隍信仰在社會控制方面的作用沒有那么強力與鮮明,但如今人們的價值觀出現多元化、多趨向、多層次的趨向,思想個性化色彩也比較濃厚,紛亂的思想狀態本身也減弱了人們精神上的歸宿感,人們更容易懷念過去傳統文化所帶來的心靈上的寧靜,從傳統文化中尋找精神依托和個體存在感。中國民間信仰眾多,若能形成系統的管理并加以妥善引導,那么民間信仰所聚合的社會“軟控制”力量會與占據現代社會主導地位的法律等“硬控制”力量形成互補趨勢,益于社會秩序更好地運轉。
參考文獻:
[1][美]愛德華·羅斯.社會控制[M].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
[2]葉濤,吳存浩.民俗學導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2: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