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一種新的制度設置,裁量性失權制度還存在若干問題需要予以深入研究。在適用要件上,應根據當事人違反訴訟促進義務的不同,區別規定強制性失權效果與裁量性失權效果。在適用后果上,應通過對不同的制裁措施設置差異性的適用條件。在配套措施上,應與強制答辯制度相協調,并加大費用制裁力度,以實現實質上的“武器平等”原則,保障當事人免受不必要的失權制裁。
關鍵詞:裁量性;舉證期限;證據失權;實體公正
中圖分類號:D9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14-0079-02
長期以來,強制性失權制度雖然有利于加快訴訟程序進行,卻因有損實體公正之虞而廣受詬病。新《民事訴訟法》第65條通過設置多樣化的法律后果確立了裁量性證據失權制度,該制度更加注重間接強制功能而弱化延遲排除功能,以程序制裁的方式替代實體制裁對程序瑕疵加以補正,避免實體正義受損;同時更保障了當事人的證明權等程序利益,深化其程序性主體地位。
一、問題之提出
最高人民法院于2001年頒布的《關于適用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下稱《證據規定》),通過第34條設置了舉證時限制度的核心——強制性證據失權制度,由此確立了我國民事訴訟對于證據的提出由“隨時提出主義”轉向“適時提出主義”。但是,證據失權也是一種風險相當大的選擇。在司法實踐中,由于結案率和審限的壓力,強制性失權制度將逾期提交的證據一律排除于訴訟之外不予認定,有損害實體公正之虞而廣受詬病。①2012年新《民訴法》中第65條②的規定設置了多樣化的程序制裁,正式從法律上確立了裁量性失權制度。
裁量性失權制度與強制性失權制度相比較,二者都體現了審理集中化、追求訴訟效率的精神和價值,都致力于防止突襲以保障程序的安定性,體現了民事訴訟的誠實信用原則。但如同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裁量性失權制度作為立法者的最終選擇,其明顯優勢在于:一方面緩沖了訴訟促進與明確事實間的緊張關系,彌補了強制性失權效果的剛性對實體公正可能造成的損害;另一方面保障了當事人的程序利益,體現了當事人程序性主體地位。在比較哪一種訴訟制度更理想時,應當站在制度適用者的立場,裁量性失權制度更能保障當事人的程序性利益與實體利益,且與民事訴訟的主要價值——發現真實相契合,因此,裁量性失權制度為較佳選擇,正當性基礎更為充足。
但是,裁量性失權制度在發揮積極功能的同時也要承擔程序本身所帶來的風險,如增加法院負擔等;且作為一種新的制度設置,裁量性證據失權制度還存在若干問題需要予以深入研究。
二、裁量性失權制度的適用要件之檢討
(一)未及時提供證據
我國《民訴法》第65條并沒有明確列明失權制裁的適用要件。只是在法條中表述為當事人應當“及時”提供證據,并在逾時提交證據時就有無“正當理由”向法院負擔說明義務。據此推定,我國民事訴訟適用證據失權制裁的條件為當事人在訴訟中“未及時提供證據”并且“無正當理由”等。“及時”一詞是不明確的立法表述,沒有統一的判斷標準,需要法官根據案件的具體情形、當事人的主張和訴訟進行的狀況加以具體化。但也有學者指出,裁量性失權制度中由法官劃定舉證期限的做法有利于促進口頭辯論的一體化構造[1]。
(二)未善盡說明義務
我國裁量性失權制度設置了當事人的說明義務以緩和強制性失權制裁的嚴苛。當事人逾時提出訴訟資料則推定其系屬可歸責,當事人欲免責,應當向法院善盡說明義務;法官透過當事人說明的理由,判斷當事人是否存在主觀過錯及過錯程度。考慮到如果當事人因輕微過失逾時提交證據即受失權之制裁過于嚴苛,我國在失權制裁的主觀要件上應以故意或重大過失為限,即當事人若出于故意或重大過失逾時提交證據,則可認為當事人不存在正當理由。當事人若因一般過失、輕微過失逾時提交證據,則僅適用訓誡、罰款加以規制。故此處的說明義務類似于大陸法系民事訴訟中的釋明義務[2]。因釋明對證明度的要求較低,法官只需對當事人無故意、重大過失獲得薄弱的心證即可免去失權制裁。
(三)無豁免理由
裁量性失權制度的適用須當事人不存在豁免事由。當事人在適用失權制裁時不存在豁免事由是指不存在《證據規定》第35條規定的舉證期限重新確定、《證據規定》第41條、第44條第2款、第43條第2款、《舉證時限通知》第10條中關于“新證據”的認定、人民法院重新指定舉證期限以及依新《民訴法》第65條獲得的舉證期限延長等情形。另有學者認為,在證據失權適用要件的豁免事由中應當包括法院未向當事人為充分之釋明。其實,法官保障當事人程序利益的職責是否善盡,是從側面保證當事人未“及時”舉證與造成訴訟遲延之間的因果關系,證據失權制度的良好運行需要法官充分行使其釋明權加以協調配套。
三、裁量性失權制度的適用后果之檢討
《民訴法》第65條明確由人民法院對舉證期限加以確定,當當事人逾期舉證的理由不成立時,應有以下三種處理情形:第一,人民法院不予采納該證據。第二,人民法院采納該證據,并根據案件的具體情形單獨適用訓誡、罰款。第三,人民法院采納該證據,并根據案件的具體情形合并適用訓誡、罰款。顯然在訓誡、罰款、證據失權三種制裁措施中,前兩種制裁措施的性質為程序制裁,作為妨礙民事訴訟的強制措施予以適用;而后者作為實體制裁,最為嚴厲。
然而,我國《民訴法》沒有明確區分何種情形下適用何種法律后果。從正當理由的說明義務到證據失權,對當事人的苛責程度越來越高;況且訓誡作為一種程序制裁,最為輕微,對當事人的程序利益或實體利益幾乎沒有任何不利影響。訓誡與證據失權之間的制裁幅度存在天壤之別,立法卻不設定任何差異性的適用條件,將實體性制裁或程序性制裁的權力悉交法官掌握,法官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和偏好做出選擇。很顯然,法官被賦予了過大的自由裁量權,權力無制約則會被濫用,司法腐敗與司法不公由此得以滋生和蔓延。因此,出臺相對應的司法解釋將不同的適用情形加以細化可防止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之流弊,如2015年2月4日起施行的《〈民訴法〉司法解釋》第102條第2款即對訓誡制裁的適用做出了規定:“當事人非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逾期提供的證據,人民法院應當采納,并對當事人予以訓誡。”
四、裁量性失權制度配套制度之設想
裁量性失權制度的順利運行需要一系列周邊制度的配合。同時,作為對當事人的限權性規定,需要其完善相關配套制度以充實舉證責任規則,軟化失權制裁適用的法律剛性,增強對當事人的程序性保障。
(一)裁量性失權制度應與強制答辯制度相協調
從我國《民訴法》第125條第二款及《證據規定》第32條來看,適時提出答辯不僅是當事人的權利,也是當事人的義務。但由于沒有對被告未在答辯期內提出答辯規定相應的不利后果,目前我國民事訴訟并未確立答辯失權制度。
答辯失權制度是證據失權制度的前提。答辯失權制度的功能一方面在于促使當事人在答辯狀中提出攻擊防御方法以協助法官整理、限縮爭點,加快訴訟進行,這與證據失權制度所追求的集中審理主義之精神相契合。另一方面則在于對對方當事人信賴利益的保護,一方當事人未在答辯狀中爭執的事項,對方當事人基于對此的信賴,免去證明之必要,否則一方當事人因未知曉對方當事人的“武器”,為避免失權制裁的不利后果而將全部攻擊防御方法同時提出,徒增加法院之負擔。這種“‘單邊’的失權制度將會形成只許被告用等到開庭時才提出答辯意見來對原告實施意外打擊,卻不允許原告針對被告新提出的爭點收集和提供證據反駁的現象”[3]。深諳訴訟技巧的被告從打事實打證據轉向打規則,法院卻仍不得不適用證據失權制度,增加了錯判的風險。原告沒有答辯失權制度的保護,卻有證據失權制度的束縛,有違“武器平等”原則。因此,裁量性失權制度應與強制答辯制度相協調。
(二)裁量性失權制度應與費用制裁相配合
費用制裁是指在證據不被排除的情況下,通過讓有過錯的一方承擔訴訟費用、賠償對方當事人的經濟損失來對逾期提供證據的一方進行制裁[4]。費用制裁有別于訓誡、懲罰等民事強制措施,它是法官出于公平公正的考慮,讓一方當事人承擔因逾期舉證給對方造成的損失,包括但不限于訴訟延期的差旅費、誤工費、鑒定費等。①即便其制裁力度不如證據失權,但為了使逾期舉證的行為受到處罰,費用制裁應當是一種更恰如其分、更具平衡感的處置方法:一方面,費用制裁針對的是當事人造成訴訟延遲的行為,受到制裁的當事人即使不是心悅誠服,至少也無話可說,可謂是罰當其過,增強了裁判的正當性和可接受性;另一方面,證據規則不可能脫離國情追求純粹的程序公正,符合國情的選擇應當是在程序公正與實體公正發生沖突時以實體公正優先,并對程序公正提供相應的保障;而費用制裁使得法院的裁判建立在明確事實的基礎上,緩沖了實體公正與程序公正之間的沖突,達到了兩者的統一。因此,很多情形下費用制裁可以作為證據失權制裁的替代性處罰措施。當然,若當事人故意或因重大過失而造成訴訟拖延,應當適用證據失權制裁。
參考文獻:
[1]段文波.一體化與集中化:口頭審理方式的現狀與未來[J].中國法學,2012(6).
[2][日]松岡義正.民事證據論[M].張知本,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13-14.
[3]李浩.舉證時限制度的困境與出路—追問證據失權的正義性[J].中國法學,2005(3).
[4]李浩.民事訴訟法典修改后的“新證據”[J].中國法學,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