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宋代佛教以禪學為主,士大夫中參禪者人數眾多,造成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在于北宋佛教政治倫理的儒學化走向。大慧宗杲所提出的“菩提心即忠義心”是這一時期佛教思想的典型,將佛教推入世俗生活,推向王道政治,開啟了佛教政治倫理的新篇章,不僅調和了儒佛關系,更為佛教在中國封建社會的長足發展提供了明確的方向。
關鍵詞:佛教;儒家;菩提心;忠義心
中圖分類號:B9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14-0024-02
任何一種思想的出現與發展,必然是與時代息息相關的,始于“陳橋兵變”的宋代,統治者深知加強君主專制的重要性,采取“崇文抑武”統治策略,知識分子不僅得到較高的政治待遇而且有優厚的俸祿,吸引了大批文人參與到國家的政治生活中來,忠君思想急速發展。及至兩宋相交之際,內憂外患的現實狀況,士大夫們對于忠義心的精神訴求更是強烈。生活于此時的大慧宗杲,對佛教教義進行了政治倫理的解讀,提出了“菩提心即忠義心”,將儒家的政治思想引進到了佛教中來,為佛教政治倫理開啟了新的篇章。正如杜繼文先生所言:“宋代佛教引進‘天下國家’和‘忠君憂時’,開辟了古代佛教愛國主義與民族主義一途,在中國佛教發展史上,是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盵1]411
一、菩提心
菩提心,梵語為bodhi-citta,全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又作無上正真道意、無上菩提心、無上道心、無上道意、無上心、道心、道意、道念、覺意。即求無上菩提之心。菩提心為一切諸佛之種子,凈法長養之良田,若發起此心勤行精進,當得速成無上菩提。
作為一般意義上的菩提心,更多的是來自于大乘佛教的思想,《佛教大詞典》中所言:“菩提心依種種緣而發,據《菩薩地持經》卷一載:發菩提心有四種緣,以如是四種緣為增上緣,欣樂佛之大智而發心,即:(一)見聞諸佛菩薩之不可思議神通變化。(二)雖未見神變,但聞說菩提及菩薩藏。(三)雖不聞法,但自見法滅之相,故護持正法。(四)不見法滅之相,但見濁世眾生為煩惱所擾,而難得發心。另《發菩提心經論》卷上發心品載有四緣:(一)思惟諸佛,(二)觀身之過患,(三)慈愍眾生,(四)求最勝之果?!稛o量壽經》以‘四弘誓愿’作菩提心,且將之分為隨事發心(由具體之事項而發)與順理發心(由普通之真理而發)二種?!洞蟪肆x章》卷九對發心立三種之別:(一)相發心,見生死與涅盤之相,遂厭生死,發心求涅盤。(二)息相發心,知生死之本性寂滅,與涅盤無異;離差別相,始起平等之心。(三)真發心,知菩提之本性為自心,菩提即心、心即菩提,而歸于自己之本心?!赌υX止觀》卷一上謂,藏教、通教、別教,乃至圓教之菩薩各因推量生滅、無生、無量、無作之四諦理而發心,故稱推理發心?!洞蟪似鹦耪摗穭t說信成就發心、解行發心、證發心等三種發心,于信成就發心所起之直心、深心、大悲心等三心,亦作三種發心。密宗主張,發心為阿字五轉之一,復基于‘菩提心論’行愿、勝義、三摩地等三種菩提心,而說四種發心:(一)信心,指對于求無上菩提毫無疑惑之心。以其為萬行之基礎,故又稱白凈信心。(二)大悲心,發白凈信心后更立四弘誓愿。亦作行愿心、行愿菩提心。(三)勝義心,于諸教中選擇殊勝之真實。亦作深般若心、勝義菩提心。(四)大菩提心,決定舍劣擇勝之際,十方諸佛即現眼前證知,諸魔見此則退怯不前。亦作三摩地菩提心。以上四心雖一度區分,但本為一體,以至佛果間無須臾或離,此是為自行化他、世間出世間修諸尊之三密所得者,故稱有相菩提心;然以本來有相即無相,如虛空離一切相,故與無相菩提心相契?!眹鴥戎芙萄芯繉<覅谓ǜO壬赋觯骸捌刑嵝淖鳛槊芙陶軐W的基本論題,具有本體論的意義,所討論的仍然是佛教的根本問題心性問題?!盵2]關于菩提心概念的演變,呂建福先生在其《密教哲學的基本論題及其重要概念》一文中做出了系統全面的論述,筆者不在此贅述??偠灾芙趟枷胫械钠刑嵝囊钥諡轶w,以光明為相或性,以輪回諸法為用,體相用融會貫通為大圓滿。
大慧宗杲在《答趙待制》中言:“有心者皆得作佛,此心非世間塵勞妄想心,謂發無上大菩提心。”[3]911可見宗杲的菩提心,是關于佛教心性問題的討論,發無上大菩提心就能成佛,這里的菩提心是與密教的菩提心具有一致性的,大慧宗杲為禪宗高僧,而禪宗的北宗與密宗關系密切,自然宗杲的菩提心是與密教的菩提心相關聯的。
二、忠義心
為了讓人們更加清楚地認識和了解忠義心,大慧宗杲特別對“忠義”和“奸邪”做了區分,《示成機宜》中有言。
忠義奸邪與生俱生,忠義者處奸邪中,如清凈摩尼寶珠置在淤泥之內,雖百千歲不能染污,何以故?本性清凈故;奸邪者處忠義中,如雜毒置于凈器,雖百千歲亦不能變改,何以故?本性濁穢故。前所云,差別在人不在法,便是這個道理也。如奸邪忠義二人,同讀圣人之書,圣人之書是法,元無差別,而奸邪忠義讀之,隨類而領解,則有差別矣[4]911。
人與人之間善惡不同的本性,是忠義和奸邪區分的根本所在,忠義與奸邪是與善惡相對應的,是與生俱來的。忠義的人身處奸邪之中,也會一直保持忠義之心,而不會被奸邪所同化,如同摩尼寶珠放入淤泥之中,即使是成千上百年也不會被淤泥所染;相反,奸邪的人處于忠義之中,就像毒物放在潔凈的容器中,無論多長時間都改變不了渾濁污穢的本質,忠義與奸邪并不在于教法上的差異,而在于人之本性。
由此可見,宗杲在心性論基礎上對忠義和奸邪的區分,是為了向世人說明忠義心并不是儒家綱常名教的專屬,而是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與菩提心具有同樣的心性論基礎,這也就為其“菩提心則忠義心也”的提出做了理論上的準備。作為出家人的宗杲能提出這樣的思想,顯而易見,是對世俗中佛教與儒家孰優孰劣狹隘觀點的超越,顯示出了他對儒家忠義思想的認同。
三、大慧宗杲“菩提心即忠義心”
大慧宗杲在《示成機宜》講道:“菩提心則忠義心也,名異而體同,但此心與義相遇,則世出世間一網打就,無少無剩矣?!盵4]911這里的菩提心是正覺智慧心,忠義心是忠君道德心,以佛儒各異的觀點來開,菩提心是佛教中的自有,而忠義心是儒家倫理的必修。然而,在宗杲看來,這兩者本質相同只是名稱上的差異,是圓融無礙的,如果一個人能將佛教的菩提心與儒家的忠義心合二為一的有機結合起來,那么世間和出世間就統合為一,沒有分離了。
宗杲不僅在思想上對“忠義之心”大力提倡,強調忠義和奸邪的對立,在自身的行為上,宗杲更是將忠君愛國作為準則,身體力行,努力將這一準則付諸實踐之中。在面對外族侵略的動蕩社會大環境之下,宗杲禪師始終堅持抗戰主張,正如他自己所言:“予雖學佛者,然愛君憂國之心,與忠義士大夫等?!盵4]911然而,宗杲也因此不幸卷入了政治斗爭的漩渦之中。當時權傾朝野的秦檜指責他議論朝政,剝奪了他的僧人身份,并把他充軍流放15年之久,但忠君愛國之心矢志不渝,成為他思想的真實寫照。也正是這樣,他的人格得到世人的尊重,愛國思想被當時的人們所接受,即使在流放的過程中,僧俗追隨如初,也就不讓人詫異了。
正如他所言:“若知徑山落處,禪狀元即是儒狀元,儒狀元即是禪狀元?!盵5]828“儒即釋,釋即儒;僧即俗,俗即僧;凡即圣,圣即凡。”[6]932在這里說禪宗與儒家、佛教與儒家、僧人與俗人、凡人與圣人,都是相同的,也就是說出世與入世的本質并沒有差別,只是不同叫法的差異而已。所以,宗杲積極倡導人們入世,為國家為社會努力做出自己的貢獻。“為君上盡誠,而下安百姓,自有聞弦賞音者,愿公凡事堅忍,當逆順境,政好著力,所謂將此深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7]939在世間忠君憂民,克服各種困難參與國家政事,也是報答佛主恩的方式。由此看來,宗杲禪師是在佛儒相融合統一的立場之下,指導士大夫修禪方式,倡導在世俗的生活之中進行禪修,并且肯定了作為士大夫階層將忠義心作為首要道德要求,參與社會政治生活的精神訴求。如他在《示成機宜》中所言。
忠義孝道,乃治身治人安國安邦之術,無有不在其中者。釋迦老子云:常在于其中,經行及坐臥,便是這個消息也。未有忠于君而不孝于親者,亦未有孝于親而不忠于君者,但圣人所贊者依而行之,圣人所訶者不敢違犯,則于忠于孝于事于理,治身治人無不周旋,無不明了[4]911。
忠義、孝道是修身治國者必不可少的,植根于人們起居生活之中,沒有聽說哪個人是忠于君王而不孝敬親者的,也沒有聽說哪個人是孝敬親者而不忠于君王的。對于行為的準則,應以圣人的教化為依據,在生活中做到忠孝兩全,則可達到修身治國的最佳效果??梢娮陉酱罅Τ珜А爸摇薄靶ⅰ?,認為按照儒家圣人所說的,集忠孝于一身,就必定能實現治身治國的崇高理想。他的這一倡導,將佛教政治倫理用儒家思想進行了解讀,增強了儒者對于佛教思想的認同,吸引大批士大夫參與修禪,不僅促進了佛教的發展,同時也為國家民族的發展做出了自身的貢獻。
宗杲“忠義心”的提出,也是他三教合一思想的具體化表現。其在《示成機宜》中所言:“三教圣人所說之法,無非勸善誡惡正人心術,心術不正,則奸邪唯利是趨,心術正,則忠義唯理是從?!盵4]911三教圣人的思想學說,都是勸人行善去惡使人端正心術的,心術不正也就是奸邪者以利益為指向,心術正也就是忠義者以道理為指向?!妒緩執尽分杏盅裕骸吧蟿t有君,下則有臣,父子親其居,尊卑異其位……自是不學佛老者以好惡心相誣謗爾,不可不察也。愚謂,三教圣人立教雖異,而其道同歸一致?!盵8]906君臣、父子有上下尊卑之分,并沒有變化其身份地位的情況,只是一些不了解佛教的人,以排斥佛教的心態對佛教進行尊卑不分的誣陷誹謗,實際上三教圣人雖不同,然而他們主張的道理都是相一致的。
從以上所引文字可以看出,在宗杲認為,佛教、儒家、道家三教在本質上是一致的,只是在表達上所用語言文字有差異,實現目標的方式有所不同,歸根結底,三教的最終目標都是“正人心術”,在內憂外患的社會大環境之下,忠義之心便是正人心術的最主要的體現。可見,宗杲提倡的“忠義心”,是“正人心術”在他所生活的時代中最被需要的內容。
總的來說,宗杲“菩提心即忠義心”的提出,將佛教思想與儒家的忠君愛國的世俗倫理相結合,不僅在當時社會環境下補充了佛教自身脫離世俗社會的不足,而且極大的將佛教推入到世俗生活之中,推向了王道政治,對于佛教政治倫理具有推動作用,開啟了佛教政治倫理的新篇章,為佛教在中國封建社會的長足發展提供了明確的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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