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跨境婚姻是云南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的普遍社會現象,伴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對我國的邊疆穩定和社會團結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通過對馬關縣金廠鎮金廠村的實地調查,以越南新娘嫁到中國后的生活適應過程為線索,對她們的生活狀況、心理變化等問題進行深入訪談,分析她們在跨境婚姻中的認同狀況,對促進邊疆地區的和諧穩定發展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關鍵詞:云南;邊疆;跨境婚姻;認同
中圖分類號:C956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29-0031-03
近年來,隨著中國與周邊國家交往的不斷深化,云南邊境地區的跨境婚姻現象也越來越普遍,并且跨境通婚的數量也急劇增加。通過前期文獻調查,筆者了解到,很多處在邊境的邊民會出于經濟、年齡等因素的考慮,選擇從越南娶妻。當地政府盡管對這種非正規渠道的跨境婚姻持否定態度,但還是針對這些特殊家庭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法規以保障這些跨境家庭的合法利益。2014年7月,筆者通過在馬關縣金廠鎮金廠村委會的參觀調查和深度訪談,詳盡了解越南新娘在跨境婚姻中的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情況。
為了實現調查研究的針對性和代表性,我們選取了馬關縣金廠鎮金廠村作為調查研究對象。金廠村位于馬關縣東南部,鎮政府駐地距縣城53千米,距國境線1.5千米,國境線長41千米,有大小18條人行便道直通越南。轄老寨、中寨、金廠3個村委會和38個村民小組,居住著漢、壯、苗等7種民族,其中以苗族為主體民族。2013年末總人口為9 319人,苗族人口7 201人,占總人口的77.27%。①
一、金廠村委會跨境婚姻基本概況
(一)人數、性別等基本情況
截至2012年7月,整個金廠鎮涉及跨境婚姻人員323對,女322人,越方上門入贅1人。非法跨境婚姻的323人中,越南籍322人,緬甸籍1人。自由戀愛結婚的167人,占跨境非法婚姻總對數的51.70%;親朋好友介紹的159人,占跨境非法婚姻總對數的47.23%;①既是自由戀愛又是親朋好友介紹的3對,不存在經過專業“紅娘”有償牽線的情況。此次調查訪談涉及跨境夫婦74對,訪談對象均為越南籍女性,其中經親友介紹結婚的有42對,自由戀愛結婚的有32對。
(二)跨境人員子女情況
截至2012年7月,金廠村委會中跨境婚姻人員所生子女包括攜入子女共91人(從越南攜入子女共計6人,占所生子女的6.60%;跨境非法婚生子女85人,占所生子女的93.40%)。其中落戶的73人(包含攜入子女1人),占全部所生子女的80.21%;享受免費義務教育的有35人,占所生子女的38.46%;參加新型農村合作醫療的有79人,占所生子女的86.81%;享受農村低保的有58人,占所生子女的63.73%。①
二、金廠村委會跨境婚姻的認同問題調查
在為期十二天的田野調查中,筆者走訪了金廠村委會下屬的九個自然村,通過文獻資料的查找和村干部的引導,訪問了21對夫婦,重點訪談了14對,其中年齡最小的是羅家坪村16歲的王莎,年齡最大的是草果灣村84歲的老人楊陶氏。從她們入嫁前后的生活適應狀況、心理變化入手,比較細致地了解了她們對目前所居住環境的民族與國家認同。
(一)民族認同調查
金廠村委會下屬的十個村中所有的越南新娘均是苗族,受訪的21位越南新娘中有兩位是白苗,其余均是花苗。在采訪過程中筆者發現,她們雖然同是苗族,但是在嫁入之前與本地的苗族婦女在衣食住行上都存在著一定差別,而嫁到當地以后,通過長時間的共同相處,她們不斷改變著自己原有的民族習慣以適應當地生產生活,形成了強烈的民族認同感。
1.入嫁前后的生活細節對比
在服飾方面,最明顯的差異是服飾的顏色。當地的衣服顏色(除了婚嫁外)以深色、冷色調為主,而越南籍婦女的服裝顏色則比較的鮮亮。在入嫁以后,她們慢慢地與當地的穿著打扮相融合。在風俗習慣方面,中越兩邊的苗族風俗基本保持一致,例如苗族傳統儀式“跳白馬”“立財神”,直到今天當地各個村寨都有專門從事這些儀式的巫師,當地的越籍婦女也都十分認同這些傳統儀式和傳統信仰。總之,越籍婦女在入嫁以前的各種生活習慣,都在入嫁以后慢慢地被同化,在婚后長期的生活過程中,她們基本與當地人無異。
2.關于民族認同的訪談調查
問題一:“您是什么民族”。所有的訪談對象回答都是苗族,當問及她們覺得和當地苗族有什么不同的時候,回答基本趨于一致,認為除了在衣著、口音等方面存在細微差別外,其余都是一樣的,她們能夠用本民族語言在當地自由交流,在她們看來,她們和當地的苗族本身就是一體。
問題二:“會不會只和苗族人來往而不與漢族、壯族的人接觸”。受訪的20位中只有二位表示肯定不會這樣做,其他人則或猶豫或點頭。一位村干部解釋了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一是因為語言不通,交流存在障礙,所以不愿和外界接觸;二是有些即便學會了當地語言,但因為丈夫對她們交往對象的限制,致使交友網絡局限在家庭和鄰里的幾戶人家;三是她們知道自己婚姻在中國系屬非法,害怕有“外人”知道她們的情況而進行舉報從而被遣返回國。但她們的孩子卻表示愿意和其他民族的同學共處。
問題三:“是否聽過‘中華民族’一詞”。她們的回答都是否定的,但是她們的丈夫回答都是肯定的,并且能給出一個大致的解釋。當筆者向越籍婦女解釋了“中華民族”一詞的大致內涵后,她們雖然點頭表示知道了,但當繼續詢問她愿不愿意成為“中華民族”這個大家庭的一員時,她們的反應基本都是很害羞地看向丈夫然后回答愿意。可見,“民族”的概念對于她們而言是模糊不清的。
問題四:“您認為本民族之間是否應該互相團結友愛”。20位受訪對象的回答都是“是”,其中一位越籍婦女的丈夫補充道:“我們苗族是最講究團結的,例如我們羅家坪村,熊姓人家就有80多戶(一共104戶),大家都是一家人,怎么能不團結呢?”當我緊接著問:“那您覺得苗族應該和其他例如壯族、漢族相親相愛嗎?”20位受訪者的回答都是“是”。當筆者詢問其中8位是否更愿意和本民族的人住在一起時,她們的回答都是肯定的。當進一步詢問更愿意和自己民族的人住在一起,是不是因為和他們在一起會讓自己覺得更放心、更安全時,有3位做出了肯定回答,另外幾位則表示“不清楚”“應該是”。
(二)國家認同調查
1.出嫁前后生活狀況對比
在居住環境方面,受訪者告訴我,她們在嫁到這里之前,住的幾乎都是泥土或者用竹片、木頭搭建起來的房子,只是近兩年,隨著越南政府對邊民居住環境的規劃,家家戶戶統一蓋起了石棉瓦房。而相較之下,嫁到這里以后,她們的居住環境明顯改善,我們走訪的17戶人家中,只有4戶人家住的是土基房,其余均是二層或以上的水泥樓房。
在基礎設施方面,受訪者談到,直到今天,她們都沒有像中國這樣正式通水通電,用水主要依靠肩挑或者自拉管道引水,依靠個人購買小水泵機發電,村莊沒有水泥路和公路;而嫁到當地以后,通水通電便利,村內道路基本上實現硬化,和她們過去的生活環境相比,村容村貌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在個人消費的方面,首先在家庭飲食結構方面,她們在越南雖然家里養的牲畜多,但自己并沒有多少機會吃到肉類產品,更多的食物是蔬菜。嫁到當地以后,除了2戶不能保證每天吃肉外,其余的家庭都能吃得很豐盛。
2.關于國家認同的問題調查
訪談的21位越籍新娘除了一位暫時沒有中國名字外,其余都有中國名字。她們的名字幾乎都是丈夫為了生活方便而為她們取的,只有一位23歲的越籍新娘熊朝芬的名字是父親為她取的。在對她們出嫁前后生活狀況有所了解后,筆者又針對國家認同這個主題分別向她們詢問了個人感受。
問題一:“是否聽過胡志明、毛澤東”。受訪的8人中只有兩位表示知道他們,有3人僅能說出胡志明的名字,其他人則都搖頭表示不知。不過也有2名越籍婦女熟知中國歷代領導人,事后了解到她們曾隨丈夫到廣東打工,有一定的見聞見識。
問題二:“如果現在有人問你是中國人還是越南人,你會說自己是哪里人”。20位受訪者中有2人回答說自己是越南人,其余都覺得自己是“中國人”。
問題三:你目前最想要的是什么?除了84歲的老人外,其余13人回答都是“中國戶口”。
三、認同進程中反映出的問題
(一)民族認同感強烈,國家意識淡薄
在整個調查過程中,筆者發現,這些越籍新娘,對于自己“苗族”這個身份是十分自豪和認同的,在她們看來,自己作為苗族與當地人有基本一致的語言、風俗習慣,所以在嫁過來后并沒有太多的陌生感,與丈夫的家人也能和睦相處。她們嫁到當地以后,開始適應當地苗族的生活,各種習慣也不斷地被同化,與當地苗族沒有太大區別。因為地域上太過接近,對于她們而言,嫁到當地就類似于村與村之間通婚,沒有兩個國家不同國民進行跨國婚姻的意識。
(二)社交網絡單一,社會融入度低
通過訪談調查,筆者發現,她們對公眾活動的參與僅限于一般的喪葬、嫁娶事宜,入嫁時間較長的越籍婦女,會自覺、主動地參與喪葬、嫁娶等重大活動,而剛入嫁不久的新媳婦,則會跟著自己的長輩前往,如果家中沒有長輩參與,她們自己不會主動參與;越籍新娘在丈夫外出打工期間,遇到村里開會等事宜,她們的公婆寧愿自己前往也不會讓她們參與,對此她們沒有絲毫的不滿,反而認為這些事情與自己沒有任何關系;她們的交流對象基本上是丈夫和小孩,除了干活、趕集沒有其他活動,日常交往范圍極其有限;她們幾乎沒有什么朋友,即便知道村中有其他的越籍新娘,也不愿主動交往。
(三)身份認同具有長期性、復雜性
筆者認為,身份認同是民族、國家認同的基礎,但在調查過程中,筆者發現,她們對于自身身份的認同具有很大的矛盾性。在民族上,她們認為自己是苗族,與當地苗族沒有區別。但在走訪中,我們發現,有些村民對于她們并不是完全接納的。首先表現在當地村民對越籍婦女的不完全接納和認同。他們從內心認為這些越籍婦女和她們不一樣,難以從內心深處完全接納她們。其次,在訪談中我們發現,迎娶越籍新娘的家庭存在兩種情況,一是因家庭貧困難以支付迎娶當地媳婦的費用,二是當地因為年紀較大而未結婚的男性。丈夫和婆婆雖然在表面上接納了她們,但從內心深處并未完全接納,認為她們始終是越南來的,不會真正成為自己的同胞。當筆者問道“現在把自己當作中國人還是越南人”這個問題時,大多數回答了“中國人”,但在詳談中發現,她們這樣說是因為自己的丈夫、孩子都在這里,她們認為自己的家人都是中國人,無形中會把自己也當作這個國家的一份子。這種親情血緣的牽動,是她們產生這種身份認同的主因。但截至目前,她們的婚姻是無法得到政府認可的,她們也不可能獲得中國戶籍。越南是生育她們的國家,中國是她們心里上認同的家,卻又無法給她們戶口讓其真正安心生活,她們在身份認同的問題上是十分復雜和矛盾的。
四、建議或對策
(一)加強該地區的“守邊固邊”意識教育
在走訪中,筆者發現,在金廠村除了嫁過來的越南人,還有跨國境打工、看望親戚等眾多越南籍民眾,當地村民也習以為常。在農忙時節當地村民還會雇傭越南勞工,其中部分人則以打工為名尋找合適的結婚對象。據公安邊防武警介紹,在越南邊境上,如果有中國人闖入越南國境,越南邊防警察會即刻向有關部門報告,迅速調集警察進行盤查訊問。越南雖然在經濟上落后于中國,但在守邊固邊這個問題上,卻做得比我們謹慎而及時。兩國政府為了當地居民往來貿易而建立了相應的政策法規,比如免費辦理“中越邊民通行證”,但很多人存在僥幸心理不愿辦理相關手續。邊境無小事,無論到什么時候,使邊民自覺形成守邊固邊的意識都是必要的,邊民的的行為選擇,關系著國家邊疆的穩定與發展,所以,應該加強“國家觀”“價值觀”教育,使他們從意識到行動都能自覺維護國家利益,守護國家安全。
(二)增強對跨境婚姻的管理,完善對越籍新娘的社會保障
當地政府工作人員以及派出所的武警同志都向筆者提及到跨境婚姻中存在的“騙婚”現象。不少“有償紅娘”利用男方急于尋找結婚對象的心理訴求而幫忙牽線新娘,而這些越籍新娘在收到彩禮入嫁當地幾天或者幾個月,甚至是生育一個孩子后又偷偷返回越南,男方苦于難以掌握女方具體地址,同時礙于越南對跨境人員管理嚴格,往往只能人才兩空,自認倒霉。如果政府能夠加大對于跨境婚姻的管理,對村民及時進行教育和引導,讓他們能自覺匯報情況,將會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此類犯罪情況的發生。“騙婚”畢竟是少數,面對客觀存在的跨境婚姻現狀,面對勤勞、認真在這里生活的越籍新娘們,兩國政府應該加強對話與交流,努力實現邊民婚姻的自由化,建立并落實相關的戶籍政策,為她們提供更多的婚姻家庭保護。生活于此地的越籍婦女在社會生活中處于劣勢,如果能給予她們相應的政策優惠和法律保護,進而催生她們以及她們的丈夫兒女對祖國更強的依附感,促使他們更加自覺地認同我們的國家和民族,進而大大增強民族安定和團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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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平.邊疆治理視野中的認同問題[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2009(1)1: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