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共回憶 有人同風雨

許知遠：

我承認，即便是多年后的今天，寫下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的心里仍然有百轉柔情。

你一定不知道吧，很久很久以前，你的名字就是這樣被我一遍又一遍地寫在草稿紙上。而每次只要看到我倆的名字挨在一起，心里就像鉆進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有著不可思議的柔軟和暖意。

昨天晚上，你在微信上說，桑雅，如果我悔婚的話，你愿意跟我走嗎？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有那么一秒鐘的時間里，我真的想過，跟你走吧，不管去哪里都好啊。但下一秒，我的理智迅速回歸。我告訴自己，這只不過是你一時的心血來潮而已，所以我并沒有回復你。早晨醒來打開手機，一連串的消息跳出來。你說，桑雅，千帆過盡，你還在我的心里。為了你，哪怕悔婚我都愿意。

因為這句話，我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報表接連錯了三次。

其實現在的我，已經很少陷入回憶。但喜歡過一個人，總要給自己一個交代。此刻夜深人靜，我煮了一杯咖啡，坐在桌前梳理我和你的往事。

最登對的始終是人心，而不是未得到

這世上有個詞，叫時過境遷

原本這是一段早已蒙塵的過往。

十六七歲的年紀里，你是班長，我是團支書。想不起來是哪個回眸的瞬間，你就輕輕淺淺地走進我心里。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那些晃動在你眼皮上的陽光和塵埃，在我眼里都閃閃發著光。你對我溫柔一笑，我就覺得世界特別美好。可你微微皺了眉，我就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開心。

那時的你，穿白襯衫，牛仔褲，配帆布鞋。打完籃球回來的時候，劉海濕嗒嗒地搭在眉前，好看得讓我臉紅心跳。我想我掠過人群，望向你的眼神一定是遇到了阻力，要不然你怎么會感覺不到我的心意呢？

其實你對我很好。我生病請假，你會趕來看我；我生日，你會和其他同學送我禮物……偶爾我會產生一種錯覺，那些蜻蜓點水略過的眼神，那些心有靈犀的默契，真的就不是愛情嗎？可是，你對身邊的其他人也很好啊。我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當然不會主動去試探你的心意。所以我以一種近乎隱蔽的方式，將喜歡這件事做得不動聲色。

似乎只是一抬頭的瞬間，就是兵荒馬亂的畢業季，這場暗戀以倉促的形式收場。我們還沒來得及告別，就消散在人群里。這些年，我和你在不同的城市讀大學，工作，各自戀愛，逐漸失去聯系。

如果不是半個月前的那場同學聚會，我永遠不會知道，原來策馬飛揚的青春時光里，我們一起做了件叫相互暗戀的傻事。

那天，喝得微醉的你，滿是傷感地對我說，你知道嗎？高中的時候，我喜歡過你，可我是個膽小鬼，什么都不敢說。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

天知道在聽到這些話時，我的表情有多復雜，內心有多七曲八折。驚喜，失落，混雜著無盡的傷感。原來我費勁心思暗戀的人，也曾以同樣的情懷喜歡過我，這多么的不可思議。

于是，聚會的后半場，我倆一直在為這樣的錯過欷歔不已，就差唱一唱《可惜不是你》。可惜不是你，陪我手牽手走過明媚耀眼的青春。可惜不是你，陪我看盡世間坎坷，閱盡悲歡離合。再相逢的時候，我們身邊都已經有了某某某。

后來，你試探性地問我，桑雅，如果我們各自單身的話，我們……我們還有可能嗎？

我在這句話里，真想做個任性的小孩。小孩的世界多好，隨便什么都可以搶著要。然而作為成年人，我們要懂得克制，隱忍，以及責任。即便這份年少時的感情經過時間的醞釀，一分一毫都沒有減少，但許知遠，你馬上就要結婚了。

是的，你馬上就要結婚了，而我也有一個交往多年的男友。這個世界上，有個詞叫時過境遷。所以即便我們有一萬個想愛對方的理由，卻早已失去能愛對方的身份。

實際上認真想想，就算我們還有能愛對方的身份，故事真的就還能有下文嗎？或者說，如果當年我們勇敢一點，故事真的就能改寫嗎？

我們都是過于驕傲的人。青春期里，那場彼此都不肯先表明心意的暗戀，就已經從側面說明一切問題。那種要命的小驕傲啊，是骨子里的小偏執。若真要在一起，這樣的小偏執，只會變成利劍，傷得彼此體無完膚，甚至有可能將最后一點情誼消耗殆盡，然后此生不相見地相忘于江湖。

所以許知遠，除了說可惜不是你，也許我們還應該說一句，還好不是你。至少這樣，我們還能保留一份美好的回憶。

水龍頭漏水都能成為厭倦的理由

寫到這里的時候，不如讓我們來聊一聊，關于你悔婚這件事吧。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你的微信圖像換成了新拍好的婚紗照。照片里的女人笑靨如花地依偎在你的身旁，看起來就像一幅漂亮的油彩畫。我由衷地贊美說，新娘真漂亮。你訕訕地笑著說，脾氣可臭啦，要是能有你一半溫柔就好了。

后來的一小時，你反復說著對感情的失望，對結婚這件事的恐懼。我一時語塞，只好找了個話題繞了過去，暗自有些后悔出來見你。可昨天你竟然說，為了我，愿意悔婚。

許知遠，認真想想，你悔婚，真的是因為我嗎？

從你的描述里，我大概知道你和女友的現狀。你們在一起五年，兩人的生活逐漸淹沒在無休止的爭吵和冷戰中。這讓你覺得厭倦，且對即將到來的婚姻生活失去信心。可生活向來有些殘忍，它將一個人的光鮮亮麗一層層剝開，暴露出越來越多的不堪和丑惡。真的是相看兩厭啊。甚至有時連水龍頭漏個水，都能成為心生厭倦的理由。

特別絕望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容易跌進回憶里，愛著舊時人。和身邊人比起來，年少時光里的舊時人，始終有著最深情的面孔，和最柔軟的笑意，完美得如同沒有瑕疵的珍珠。就連朱天文也說：“我但愿永遠在白衣黑裙的時代，為她的一顰一笑驚心動魄，日子是痛楚而又喜悅的，人仿佛整個飽滿透明了，牽動一下，就要碎得滿地。”

是啊，年少時的愛情多好。特別是對于我們這種尚且停留在萌芽階段的暗戀來說，心里眼里都珍藏著一個近乎完美的回憶。可是許知遠，你只是看到了我溫柔的一面，沒見過我的任性刁蠻的一面而已。但我們愛一個人的時候，既要欣賞她的美，也要承受她心里的黑。

哪一段愛情的最初，不是接近完美的呢？熱戀的時候，一起相約看日出，一起圍爐夜話到天明，然后不顧一切地給約定。但任何愛情，不管起初有多刻骨銘心，遲早都會有變舊的那一天。

愛情變舊的時候，能夠拯救它的，不是新歡，也不是舊愛，而是我們自己。被生活摧殘出來的裂痕，需要兩人拿出足夠的耐心，一點點地修復。好的愛情，就是在不斷修復的過程中，再重新愛上對方。

所以，看到這里的你，還會覺得自己悔婚是因為我嗎？不不不，不是這樣的。相比起年少情懷，你只是沒有勇氣和一個人面對日后繁瑣枯燥的生活而已。而我，只不過剛好在你想要逃避現實的時候，重新出現在你的生活，也因此成了你的一個借口。

未得到的，總是最登對

我想起不久前看的一部港片，《大上海》。

片子結尾處，槍聲響起的時候，阿寶問成大器，“我，還是你的女人嗎？”那個鐵骨柔情一樣的男人流著淚說，“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女人”。可是你知道嗎？在這之前，成大器心里裝著的，一直是那個讓他覺得刻骨銘心的初戀葉知秋。他以為自己不愛阿寶，直到失去阿寶后，才明白，初戀是年少情懷，而最愛的其實一直在身邊。

我在這樣的對白里，淚流滿面。所以許知遠，不如讓我們一起學著珍惜眼前人吧。在這個消費品的年代里，一段戀愛談了五年還沒松開彼此的手，不是因為愛還能因為什么呢？

我承認，在你說“千帆看盡還是你”的時候，我的心里像是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可是你和我，都應該知道：我們現在所有的觸動，都只不過是耿耿于懷于年少時未曾實現的愿望。僅此而已，再無其他。畢竟，未得到的，總是最登對。

但越到后來，我們越應該明白，這個世界上，最登對的始終是人心，而不是未得到。有些人適合放進回憶里，長生不老；有些人適合陪你在現實里，攜手共風雨。

其實我們的故事在青春年少時光里就已經寫好，多一筆都是多余。所以，不如我們就到這吧。祝你，也祝我自己，都有穩妥美好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