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鞋墊

母親是一個永遠忙碌不停的人，這是打我記事起，母親留給我的印象。

每年剛剛過完年，春寒料峭之時，母親是村子里第一個下地耕種的人，一直到冰天雪地、大雪封山之時她還在山上收拾柴火。農忙時節，母親每天總是起早貪黑，天剛蒙蒙亮就開始柴米油鹽、燒水做飯，夜里又披星戴月收拾家什、料理家畜，一年到頭、一天到晚，田地里、灶臺邊都穿梭著母親忙碌不休的身影。

到了天寒地凍的臘月，刺骨的北風吹得讓人伸不出手指時，母親才不出家門了。每到這時，母親就會拿出“聚寶盆”——針線笸籮，坐在炕頭上開始納鞋墊。在大雪飄飛的白天，在燈火依稀的寒夜，母親總是一邊搓著手，一邊進行著針與線的交響。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彩線在母親靈巧的雙手下來回穿梭，靜若一條條彩虹當空懸掛，動如天女散花各盡其彩。這時我總喜歡坐在母親身旁看她做鞋墊，一邊聽母親講牛郎織女的傳說，一邊看母親飛針走線靈巧的動作，聽她手里收放自如的針線發出“咝咝”的聲響，自己總會陷入到那美妙的意境中。這時母親也總會用剩下的線頭為我搓成彩線“手鐲”，說是戴這樣的“手鐲”能夠驅邪避難。

鞋墊的母本雖然只有腳掌那么大的地方，可是要用細細的絨線把它嵌滿，那也絕非易事。這需要成千上萬次的來回穿梭，直至針一樣粗細的空隙都不能留下，當把樣本縫合得滿滿當當時，就用刀片從鞋墊的中間削開——那瞬間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兒一下子綻放開，嬌艷欲滴的圖案就呈現在眼前，摸上去細柔柔、軟綿綿的，更為奇特的是各色圖案又襯托出諸如“幸福美滿”“一路平安”“萬事如意”“金榜題名”等字樣，看著這樣精巧的“藝術品”，怎能舍得踩在腳下呢？

多少個寒冬臘月，多少個不眠之夜，母親一針一線不知納出了多少雙鞋墊！家人親戚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鞋墊皆出自母親之手自然不必說，就連鄰居家的大哥哥大姐姐穿的也都是母親納的鞋墊，我想，母親也太不珍惜自己的勞動成果了！把這么好的東西送給別人，我可看傻了眼，就央母親給我留下幾雙，可母親老說我還小，等我長大了，自然會給我做的。

一晃十幾年的時間過去了。后來我參軍，母親是那樣的舍不得，人還沒走，她的眼淚就不知掉了多少次！臨走那天，母親把一雙繡著“一路順風”的鞋墊塞進她親手做的棉鞋里，還把一雙繡著“前程似錦”的備用鞋墊塞到我的背囊里，雖然離家時是個大冬天，可有這樣的鞋墊墊在腳底，自己感覺內心是暖融融的。

到部隊后，母親更是每個月就會給我寄雙鞋墊。雖然有時那鞋墊沒有機會穿，但是在當兵最艱苦的日子里，我的心靈正是穿著這一雙雙鞋墊一次又一次地起飛、馳騁。這些鞋墊也受到戰友們的喜愛，他們總喜歡拿它左瞧右看。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母親以后寄鞋墊時一次就寄好幾雙，并且寫信告訴我，把這些鞋墊分給喜歡的戰友們。當兵幾年以來，母親為我做的鞋墊有厚厚的一疊，但不管身在何處，當我拿出那些縫進母親無限愛意與牽掛的鞋墊，仿佛又看到了母親期盼的目光，她促使我邁出人生堅實的每一步……

當兵后的第3個年頭，軍校放寒假，我第一次回家過年，感到異常的興奮。回家當晚母親張羅了一大桌飯菜，一家人圍在圓桌上開懷暢飲，一時間有說不完的話。飯后，等母親把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又拿出一雙快完工的鞋墊，一針一線地納起。我對母親說，早點休息吧，以后也不用再給我納鞋墊了，現在超市里什么樣的鞋墊都有，而且價格便宜……母親笑了笑說，現在真的老了，眼睛不好使了，這一雙鞋墊納了大半年還沒完成。不過趁著現在手腳還利索，就多納幾雙，以后老了想納也納不成了……我的鼻子陡然地一酸，竟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后來，我從妹妹那里得知，自從我當兵走后，母親一直想念我，尤其是一到節日就抹眼淚。母親幾乎把納鞋墊當成了一種精神的寄托，有時想我想得徹夜難眠時就納整整一個晚上的鞋墊。由于年紀大了，母親的視力下降，即使戴著眼鏡納鞋墊，一雙鞋墊下來手指被扎破不知多少次……觸摸著鞋墊細密整齊的針腳，仿佛一下子觸到母親手上的老繭和疼痛。聽著看著，我的眼睛濕潤了，當兵以來沒有哭過的我，突然哭了，哭的沒有聲音卻是那樣的酣暢淋漓……

我仿佛看到母親在寒冬臘月里挑著依稀的燈光，慈祥地端坐在土炕上，一針一線地縫合鞋墊……母親呀，您是用抽自心底的心線，縫合起對遠方兒子的無限思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