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生,藝術批評家,獨立策展人。近年來在各類專業雜志、書籍上發表批判文章40多篇,并在國內外主辦過一系列的當代藝術展覽。藝術批評寫作與展覽實踐都旨在關注、探尋中國當代藝術自身獨特的發展、演化規律。
主編出版的畫冊:《70后藝術的十個個案》,2010年,中國經濟出版社;《木蘭溪》,2012年,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王劼音》,2014年,安徽美術出版社。
策劃的主要展覽:2010年“70后藝術的十個個案”策展人 (香港、香港展覽中心);2011年“曙光—來自中國的新藝術”策展人(柏林、ZHONGGARLLEY);“風物紀—中意青年藝術家對話展”策展人(威尼斯、威內托科技藝術館);2013年“不一不異—中國青年藝術家實驗展”策展人(杭州、中國美術學院美術館);2014年“云起—王劼音作品展”策展人(北京、今日美術館)
從根本上說,現當代藝術的活力是源于社會劇烈變革時期的“舊體制”與“新感受”之間的巨大張力。就西方藝術而言,直接在藝術中體現這種“新”與“舊”之間的對抗,至少可以追溯到大衛。大衛的“新古典主義”與“洛可可”之間的對立,首先就是新興資產階級的“公民責任”與貴族的“享樂趣味”之間的對立;而在隨后爆發的 “線條”與“色彩”的激烈對抗的背后,則是安格爾所代表的社會主流派與德拉克洛瓦所代表的懷疑派截然不同的精神特質;再往后,現實主義藝術的興起與“左派趣味”密切相關;而印象派獨特的“社會閑人”的“自然主義”視角,則是“孤獨的現代人”獨特的“內在體驗”的自然流露;再往后,從極力探尋超越于日常世界的“內在真實”的后印象主義開始,整個西方現當代藝術歷程,正是不依傍任何主流意識形態的“孤獨的現代人”,不斷深入揭示這個“文明世界”的“真相”的演化歷程。
但是,雖然從“內在表達”的角度看,西方藝術史確實清晰地呈現了一條不斷轉化的“舊體制”與“新感覺”之間連續對抗的脈絡,但在具體的歷史情境中,這種對抗關系卻總是體現為種種不同的“真實感受”之間本能的趣味之爭。而趣味的優劣,則往往要落實到具體的語言形式。這就不難理解,雖然古今中外那些著名的藝術爭執,在骨子里都是“不同性質的人”的“內在感受”之爭,但最終卻總是體現為語言形式與風格之爭。但我們卻不能因此將藝術還原為“純粹的”、“審美的”形式游戲,因為只有以“真實感受”為基礎的強烈表達欲望,才能激活藝術語言的靈性,當強烈意識到自己的“真實感受”具有不可替代的歷史意義的時候,不可一世的豪情能賦予藝術語言一種遠遠超越于“審美”的精神力量。
這正是西方現當代藝術“新形式”、“新觀念”不斷爆發的根源:在印象派“真實的視覺印象”背后,是“孤獨的現代人”對資產階級當權派的“歷史敘事”、左派的“第三等級敘事”的本能背離;在后印象主義的“超越現實的真實”背后,是“孤獨個體”以自己獨特的視角描述這個世界的“真相”的欲望;在席勒、馬蒂斯、畢加索等人的形式探索背后,是“孤獨個體”對自己有悖于主流社會倫理觀念的生命激情的隱晦展示。進入20世紀的第二個十年期,在現代主義藝術大爆發——野獸派、立體主義、表現主義方興未艾,未來主義、抽象藝術、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又相繼登場——的背后,洶涌著的則是“孤獨個體”形形色色的“新感覺”對于舊體制的“弒父狂歡”……在與反叛現代體制的“前衛文化”的相互激蕩下,西方現當代藝術家大概是最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的“新感覺”的歷史正當性的藝術群體。

二戰后,西方藝術進入了以美國為中心的新發展時期。在某種意義上,從50年代的抽象表現主義、60年代的波普潮、直到70年代觀念藝術的泛濫,其實是在美國重新經歷了一次歐洲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30年代的精神演化歷程:抽象表現主義完成了對當權派的主流價值系統、同時也對左派文化的精神背離,藝術家獲得了“孤獨個體”的精神自由,波普藝術則體現了美國式的“孤獨個體”雙重的“弒父狂歡”:方面是面對主流價值系統,另一方面是面對歐洲“孤獨個體”的精英姿態。在新藝術觀念與形態泛濫的背后,是“美國式”的“大眾化的孤獨個體”與特定社會政治文化環境的相互激蕩中釋放出的精神活力。到八十年代以后,更具活力的“西方當代藝術”其實又回到歐洲,在以意大利的“超前衛”、德國的“新表現主義”、英國“YBA”為代表的形形色色的“后現代藝術”那里,其實可以看到不同地域、不同社會歷史文化背景的歐洲人對美國式的“當代感覺”的重新反芻。
如此看來,在“西方現當代藝術”持續百年不衰的演化歷程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西方”這個概念含糊性。就具體的地域而言,二戰后以法國為代表的“歐洲現代藝術”已經衰落,80年代以后,美國式的“當代藝術”從整體上逐漸喪失了自身的演化活力,而到現在,西方當代藝術明顯進入了一種“無潮流”、“無中心”的價值混雜時期,以“新觀念”、“新形態”為核心的“前衛”演化活力的衰頹是顯而易見的。
從更廣闊的“前衛文化”的角度看,到20世紀90年代,西方的“前衛文化”已經逐漸喪失了對“現代體制”的叛逆激情:當那些精于“解構”的思想大師撕毀了“現代文化”的文明面紗的同時,其實也消解了自身的批判鋒芒。這是因為,任用他們的解構方法,所有的人類文化,都將呈現出以“權利”為核心的非道義的本相。那么,到這個時候,更迫切的文化任務就不再是進一步的拆解,而是在狼藉滿地的虛無主義之上的價值重建。對于以反叛荒誕的“現代體制”為根基的“孤獨個體”來說,一方面自己已然成為“新體制”的主導者,另一方面則是不斷激發出叛逆激情的思想自然的枯竭,那么,“新感覺”的歷史正當性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