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素衣最土樓

與金碧輝煌的故宮、設計精細的頤和園相比，土樓只是普通實用的山村民居建筑;與商業氣息漸濃的著名土樓相比，福興樓仍保持著純粹質樸的內涵。

去過不少土樓，她們或驚艷或奇絕的身姿，都曾讓我嘆賞不已。但直到這一次，位于閩西深山里一座沒甚名氣的土樓，才讓我第一次品味到土樓的“真實味道”，并且為之震撼。

這座土樓名為“福興樓”，位于福建龍巖古蛟新區溪口鎮陳屋村。與“福興”這個極為普通的名字一樣，這座藏在邊遠山區里的土樓，可以說是平平無奇。但恰恰是這種“極素”的味道，讓人一踏入大門，便似乎一眼望見了這個“素顏美女”的前世今生，心生感慨，興味十足。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古時文人最喜用“長空”之類恒定不變的存在來映襯時光的縱深，以觀人在歷史中的微末存在感，“照見五蘊皆空”。福興樓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建于1780年的福興樓，歷經兩百多年風雨，至今仍以無修飾的面貌現于世人，她身上的道道痕跡，清晰地向人們講述著一個個故事。

而我之前所見的聞名遐邇的著名土樓，雖然也能見出時光的印記，但再經今人之手，加以商業化開發之后，已有些變了土樓的真實味道，我們在那里所看到的人、物，更多的是修飾，不似福興樓這樣，全無妝飾。

如果說，那些迎接了千萬游客的土樓，是將美艷妖嬈的女子加以裝飾，使其更能吸引人，那么，福興樓就是讓一位美妙的女子，素面朝天站在你面前，不為了吸引你，只是讓你清楚地看見她的過往和滄桑——

根據當地記載，福興樓占地1462平方米，最早為陳屋村陳姓先祖避匪防亂所建，堅固寬敞，可做戰時防守之用。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部石國宗曾在此駐軍，閩西紅軍醫院也曾駐扎在此，后來還曾被用作學校、糧倉。

而到了今天，推開用生銹鐵鎖封住的大門，所能看到的，盡是滿眼素清。偌大的院子，空空蕩蕩，任由蒼苔縱橫;一口老石井周圍花草叢生，而井水依舊清澈，藍天白云盡在水中安放，一眼望下去，似能看見這土樓的全部;封閉的四合式四層土樓建筑本身，清清靜靜，沒有任何一點商業開發帶來的不當點綴。

一旦踏進福興樓，你就可以開始盡情尋找她在兩百多年中留下的各種印記。

在大門內側，一尊被磨得光滑的石獅子，與一塊陳氏先祖刻下鄉約文字的殘碑倚靠在一起，殘碑上的文字依稀能辨;二層一間房內停放的兩副棺材，據說是舊時老人們放回老屋內備用的;三層各個角落，都能發現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糧本等，有的已經腐爛，有的整本還完好無缺;四層被一群蝙蝠占據，它們似乎是因土樓如此清幽而被吸引來的。

在這里，你可以輕輕踏著古舊的樓梯，自由想象土樓里曾發生的一切悲歡離合，最關鍵的是，你不會被走廊上各式商販的叫賣聲所打擾，不會被各種不合時宜的“到此一游”所惡心。

我們在福興樓里信步之時，黃昏將至，穿過窄小深厚的窗口，陽光躡手躡腳地爬過沉睡的樓板，鋪成一道與周圍濕暗空間截然不同的柔美光柱。透過光柱，關于“階級斗爭”的口號依稀可辨，這與土樓外墻關于“計劃生育”的紅字標語，一起組成了關于兩個時代的記號。

層層的累積，讓這座以“素”見長的土樓，充滿了任由人靜品的自在。當然，遠藏山中的這么一座小小土樓，名氣不大，有機會來靜品的人自然也十分稀少。經濟發展滯后的當地，現在正在準備開發圍繞福興樓的旅游資源。

“可能的話，還是要好好把樓修繕一下。”陳屋村書記說。我們同行幾人趕緊提醒：“漏水、即將傾塌的簡修一下就可以了，不要壞了它的味道。”

至于為什么，我想或可以作詩為答：“無限蒼苔鋪古院，如眸老井任云游。望穿古今多少事，一襲素衣最土樓。”

（選自《中國青年報》2014年2月28日）

靈犀一點

作者筆下的福興樓，不嘩眾取寵，不爭奪人們關注的目光。空蕩蕩的院子，蒼苔縱橫，光滑的石獅子與文字殘碑相依為命，每一層都為她原本的使命堅守，任世事變遷，毫無修飾。空氣依舊清幽、井水依舊清澈，藍天、白云，清清靜靜。不為吸引任何人，只為讓人看見她的過往和滄桑。

【李 雪/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