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夾了朵梔子花于耳邊,面向鏡子,微顫的手挽了挽花白的發,神態安詳,眸子依舊靈動。她嘴角輕輕上揚,那么動人,散發著一種經久不變的青春氣息。我屏息觀賞,心中不停贊嘆這位“年老的少女”好有風采。這一刻,仿佛會永恒。
她,我的外婆,來自南方。她年輕時,正值“文革”,所以不曾讀過什么書。這是她終身的遺憾。可外婆能畫許多花草、動物的簡筆畫。那些花兒啊,鳥兒啊,都活靈活現。這是我在兒時最特別的記憶。現在想來,倘若外婆能讀書,她定會是另一個林徽因般的才女。
外婆愛花,她常說:“愛花之人定如花般美麗。”每年,當院中的梔子樹朵朵吐芳時,她總會掐一朵給我別上,“丫頭長大了,越發的好看了”。她把我轉向鏡子,梳子輕輕劃過我的頭發。“您為什么不戴?”年幼的我好奇地問。“因為,我老了,戴上花,不好看。”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慢,眼睛里流動著她特有的神采。
后來有一天,我于家中學習,忽覺異常靜謐,連平日播放的揚劇也消失了。“來賊了?”我躡手躡腳邁出房門,發現了那難忘的一幕。
外婆從院中掐了一朵完全綻放的梔子花,悄悄拉上窗簾,然后用溫水浴面,久久駐足于更衣鏡前。鏡前的她老態龍鐘,著了厚棉襖,斑白的頭發很是刺眼。我忽覺她真是老了。一會兒,她拿起梔子花,躊躇一下,別在耳邊,手又挽了挽花白的發,細弱手臂上凸起的青筋如條條正嗜血的、吮走她韶光年華的蠕動的蟲。她蒼老的臉上皺紋層層疊加,幾塊明顯的老年斑如幾滴黑墨水滴在蒼白的紙上般突兀。外婆的確老了。老到出門總會忘記帶菜籃;老到買菜時,忘記付錢;老到回家時,竟會走錯門!我想到這些,眼淚簌簌落下。
我仍屏息觀看。她神態安詳地站立,嘴角微微上揚,眸子靈動……是的,再多的皺紋也擋不住她特有的神采,再明顯的老年斑也遮不了曾經的神韻,再大的年齡也磨不滅內心的青春。梔子花開得正美,潔白的花瓣伸展開來,清新的香味溢滿房間。豈止是那一朵,房間中也盈滿了梔子花氣息,我仿佛看到了年輕的外婆正漫步于排排梔子樹之間。那一刻,在我心中是最美的瞬間,一切都于那刻停止,時間,動作,表情,浮想……
那一刻,是最美的永恒。
“沒有人能永遠年輕,但有人正年輕地活著。”我的外婆雖年過古稀,但她的心依然跳動著熱情,散發著活力。我時常會想起:仲夏午后,一位年輕女子,漫步于潔白梔子花下的小徑之上,絕美。
點評
本文最大的亮點在于作者審美眼光的獨到,這是一種功力,更是一種素養。少女的頭上縱使日日花團錦簇,也會讓人產生審美疲勞;但外婆悠悠歲月中戴花自賞那一瞬,卻讓人怦然心動。外婆那一顆“年輕”的心,洗盡了歲月的鉛華,綻放出了熱愛美好事物的光輝。她戴花的這一瞬因本色而生輝,因本真而永恒。
【作者系江蘇省揚州中學教育集團樹人學校高一(2)班學生,指導并置評:蓋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