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55年。從西倫敦瑟索姆街的家出發,我們走過了許多賣茶點的小店,開始了“蕾妮的派和土豆泥”之旅。走到街角,我們拐進格爾博內街,那兒有一家沃里克伯爵酒吧,開放的時間很有規律,當地的馬夫、工人和流浪漢喜歡在這里喝上幾杯,他們的馬被拴在門外,安靜而溫順,大大的眼睛盯著一旁的馬糧袋子。很少有女人會進這家店,不過常有孩子站在門口大聲喊他們的父親回家吃飯:“爸,媽說晚飯已經擺桌上了!”
在這個陰暗潮濕、散發著啤酒味兒的地方,男人們會買一些現炸薯片,再配上一大杯或淡或苦的黑啤酒或是麥芽啤酒,大口嚼著喝著。薯片不像啤酒,只有一個牌子——史密斯薯片。當地女人會用藍色的方形蠟紙包上海鹽,擰成小包,在門口叫賣,男人們會買來當作薯片的調味品。倫敦西區所有的酒吧里,West Indians是唯一的酒吧。每個酒吧都有一個沙龍吧臺、一個大眾吧臺和一個彩條吧臺(專供黑人)。

穿過鐵路橋,我們朝波多貝羅街前進,那兒有一家名叫“橋”的炸魚薯條店,店主是一家塞浦路斯人,1950年代他們在獨立戰爭的時候逃到了英國。我的大姐琳達是他們大女兒的同學,還是班上的干事,她們常常一起去學校,回來跟我講許多有趣的故事,比如有個叫“大主教馬卡里奧斯”的人。到了下個轉角,有一家小吃店,那兒除了炸羊肝卷、豌豆布丁和干臘腸外,沒別的東西賣。
雖然我經常感到饑腸轆轆,但還是自我感覺在食物的品位上要比我的姐姐好。她餓起來什么都吃,連街邊那種戴著灰布帽的小販賣的蝦子和田螺都吃,用棕色紙包著的那種。每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們都會推著一輛小車在街邊叫賣。我討厭吃魚,所有“橋”被我從吃飯名單上劃掉了。事實上我討厭的是魚刺,不過在那段時間里,所有的魚都被我從食物清單上劃掉了,包括剁碎的魚肉。
琳達喜歡吃鰻魚,這種魚雖然沒刺,但我覺得它從任何方面來說都挺惡心的,每次她邀請我一起大嚼鰻魚加上豌豆布丁和干臘腸,我都斷然拒絕。我是一個餡餅土豆泥男人,簡單又純粹,或者更精確一點,我是“蕾妮的派和土豆泥”的忠實愛好者。
在我看來,沒有什么地方的廚房能和蕾妮相提并論,那里有鋪著瓷磚的墻面和大理石桌子,是我心中的美食殿堂。當公立學校的餐食到了某個慘不忍睹的程度,我的意思是相比起文明社會里人們在午餐桌上應該吃到的東西,我們常常去那里花上一先令。所以在學校放假或者某個周四的時候,蕾妮成了我們的廚娘,我們成了她的六便士食客。

享受美食前通常我們要排隊,然后抓住機會坐到剛剛空出來的椅子上。每張桌子上都有一瓶錐形的酸醋和一個矮粗的分鹽器。一盆土豆泥,醬汁里加了酒,聞起來很有種奇妙的香味香,還加了一點歐芹碎,這只有在蕾妮才能嘗到。
當然了,我吃的是肉餡的餡餅。要說的話,特爾富家有用玻璃紙包的餡餅,弗萊·本托斯家有用罐頭裝的餡餅,不過它們在我心中的地位都不如蕾妮家,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跟“隔壁老王和張家二丫”一樣。秘制配方烘烤,硬硬的棕黑色外殼烤得又脆又燙。一口咬破薄薄的餅殼,吃到里面的肉碎,浸透了醬汁和肉汁,配上酸醋,風味柔和又粗野,精妙得很。二十分鐘后,我們吃完收工走人,分量剛剛好,不會太撐,也不會有饑餓感。
蕾妮如今已經不存在,她的店現在是一家黎巴嫩人開的餐廳,或許這映照了這個昔日的帝國首都浮華都會正在發生的種族融合。如今倫敦已經沒幾家餡餅和土豆泥館子了。許多喜歡吃這種食物的倫敦人現在不得不開車去貝辛斯托克或者艾勒斯伯里這樣的小鎮,在清掃舊城區的時候許多傳統英國家庭被遷到了那里。我們家也搬過幾次家,最后到了斯勞的布里特維爾,我的姐姐搬得更遠,琳達已經在澳大利亞生活了30多年,跟我聊天時,她說她常常想起小時候跟我一起吃的那些小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