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雙鳳展翅翱翔

眼前的雙鳳村，美麗、溫婉、寧靜、古樸而又略顯滄桑。

藍天，白云，古木，幽巷，時間的大手，深情洗滌著迷蒙的煙雨。腳下，石板路蜿蜒，溪流聲淙淙，茂林修竹掩映著一幢幢飛檐翹角的吊腳樓，像一只只展翅翺翔的山鷹，在雙鳳村的臺地里舒展著動人地飛翔。

（一）

雙鳳村的建筑，有著奇特獨到的發展軌跡和建筑體系。雙鳳村人說自己祖先最早的家是土王祠下面的一處巖洞。由于穴居的巖洞陰暗潮濕，土家先民慢慢走出巖洞，依托山勢，在較平的坡地，搭起了窩棚，這些“長發赤足，披獸衣，啁啾如鳥獸語”的土家先民，在“天地豁然開朗，深山修竹之間，山環水聚之地，鳥獸見人不驚，山花自開自落”的地方，“結草為廬，羈息于此”，過起了巢居生活。

隨著時間的推移，走出穴居和巢居之后的雙鳳人，開始利用周圍廣袤的森林資源，“樹梁柱，周以板壁”，修起了三柱二棋、三柱四棋、五柱八棋、七柱十一棋木板房，修起了轉角樓甚至是沖天樓。這些樓房的建筑材料，均是就地取材，多為杉樹、樅樹、柏木樹，他們用杉樹或樅樹做柱頭，用杉樹做檁子，用樅樹做椽子，用柏子樹做板壁，用山上泥土燒出來的青瓦做屋面，司檐凌空，飛檐翹角，梁柱、司檐、門窗、欄桿等地方均雕滿各種土家圖案或民間圖騰的各種紋飾，板壁上均涂滿一層層厚厚的桐油，油光發亮，芳香迷人，周圍有竹桿圍成的籬笆，院后有竹林如蓋，走馬轉角，蔚為大觀，以寨門、擺手堂、土王祠最為精美和氣派，堪稱土家族天然的歷史建筑博物館……

雙鳳村的建筑樣式，走過了漫長的發展歷程，但不管怎么改變，從古至今沿襲千年的建筑理念仍然清晰可辨。

從建筑材料來看，都取材于九龍山的林木、石料和泥土，但絕不成片砍伐，破壞林木和山體的結構；從建筑環境來看，雙鳳村的所有建筑，都依山而建，依勢附形，兩者互為依托，相互映襯，不僅沒有破壞周圍的景觀，相反對周圍的景觀有著極佳的襯托作用；從聚落形態來看，都以同姓或族親為聚落，有土家族特有的民族圖騰和裝飾圖案，體現了族親的團結和互助。

雙鳳村的森林資源如此豐厚，和村民們從先祖那里繼承下來的天然的歷史文化基因有很大關系。對于給予了自己無窮饋贈的大自然，他們自然懂得回報，在和大自然長期共榮共生之中，他們懂得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基本道理。

雙鳳村的村民一直認為地方的興衰與森林的護佑密切相關，他們認為山清水秀的地方會旺盛，山窮水盡的地方會衰亡。他們把一代代從祖宗那里傳下來的封山育林習慣一直傳襲至今。現今《雙鳳村封山護林公約》規定：村境內山林全部實行封禁，嚴禁任何人亂砍濫伐；本村境內禁止燒炭、挖樹蔸、砍山竹和扯竹筍，不準捕捉野生動物；本村風景區內，嚴禁砍伐一草一木，不準撿干柴，不許放牧。這些公約條款體現了保護森林，人人有責的責任意識。封山禁林的條款制定得十分具體，凡屬封山林區，均立有禁牌，標明四邊界限，四周樹上都捆有草標，或掛上涂血的白紙，封禁期限是永久性的，還公推專人進行看管。雙鳳村不僅有護林的習慣，而且還有造林的傳統，這些都為確保雙鳳村和周邊生態環境持續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

雙鳳村規定村中所建木質房屋一定要隨形就勢，依山而建，能修轉角樓的則必須修轉角樓。正是因為這樣，雙鳳村的建筑，一直都和村落所在地的九龍山臺地的地形地貌完美和諧地統一。生活在這片古老大地的土家兒女，一直這樣在寧靜樸實的山寨中，沐浴著水汽迷蒙的太陽，沿著鱗次櫛比的轉角樓，在被歲月溜光的石板路上進進出出，上演著生命的更替與民族的輝煌。

那些青青的石板路，那些精美古樸的轉角樓群，那些純樸善良的父老鄉親，那些厚重的建筑歷史，那些神秘奇特的建筑文化，和那個滄桑的土家民族一樣，無不讓人為雙鳳村沒沾染塵俗的美麗而傾倒。

（二）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想，為什么這么一個面積不足10平方公里的小小村落，竟然誕生了土家族毛古斯、擺手舞、土家織錦、土家族轉角樓建造技藝等10項國家級和眾多的省州縣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而且這些文化遺存竟然如此神奇，如此暗合人類發展歷程？在雙鳳村祭祖的擺手堂、土王祠和每家神龕前逡巡，每當我看著祠堂里供奉的神像和神龕上的陳設，我都無法停止自己的沉思。

我無數次拜訪村中年老的長者，尋問雙鳳村把對祖先的祭拜看得如此神圣隆重的原因，他們自己也說不清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么，但他們給我唱擺手歌中關于民族遷徙的古歌一直讓我震撼至今：“唱畢茲卡的祖宗/怎樣在這里生根落腳/祖輩代代流傳下來的話/不是我信口開河。”他們演唱的聲音深沉而又蒼涼，既能穿透遠古，更能穿透未來：“前頭一看呢/山頭被白云包住了/后面一看呢/河水流進地洞里去了。”聽著他們的古歌，我仿佛看見在群山環抱的十萬大山深處，走來了一大群裸臂敞懷的男男女女。沿著希望、想象延伸的道路，這一群隊伍，把溝溝坎坎踩在腳下，把亂草荊棘踩在腳下：“行走好像射箭呢/一起飛奔飛奔/像腳蹄不停的鹿群/像展翅高飛的山鷹。”“這里是長住之所/這里是生根地方/處處青山綠水/處處鳥語花香/野雞飛，錦雞叫/斑鳩唱，走獸跳/白云罩山頭/清泉流進洞/子孫好立基業/世代繁衍生息。”

土家族用祭祖來記述和傳承民族的屈辱、掙扎、奮斗和輝煌，用世代表演的毛古斯、擺手舞，用舍巴節、除夕等重大節慶，用擺手歌、梯瑪神歌等來表現沉甸甸的人類經歷，供后人在想象中豐富祖先殫精竭慮的創造，用對祖先的崇拜來真誠感謝為自己和后人提供理想生活之地的先祖。只有生活在這片土地的雙鳳人才能體會到對輾轉遷徙來到這里、給子孫后代留下朗朗凈土的祖先崇敬的心情。對于那些為了子孫后代而不顧自身艱難、苦苦尋求家園和庇護場所的男女先民，民風純樸的雙鳳村，善良真誠的雙鳳子民創造出了這種莊嚴、讓人熱淚盈眶的儀式。

雙鳳村人除了在舍巴節、毛古斯、擺手舞等文化活動和民族文化表演的節目中有熱烈隆重的祭祖活動，在平常的生產生活中，也特別注重對祖宗的祭奠。在現實生活中，雙鳳人也把對老人和長輩的孝敬做到了極致。

由于良好的空氣條件和由勞動習慣養成的體質鍛煉等諸多原因，雙鳳村人一般都長壽，所以一般家庭都有父母或祖父母需要贍養。雙鳳村從家庭房屋的構造、具體房間的設置，到家庭生活習慣等方面莫不體現出孝敬長輩的文化。從房屋的構造來看，最神圣和最核心的位置常常是父母或祖父母臥房，要么設在神龕后面的廂房里（雙鳳村把神龕后面的廂房叫神龕位置），要么為避免勞作聲音打擾，將長輩的臥室設在家中偏房后面。火塘邊為父母擺放的椅子總是放在不容易被風吹到的地方，以免燒柴火時被煙熏到。父母或祖父母的座椅，一般都鋪有厚厚的布墊。過去很多家庭都有由巨大原木挖空后做成的坐桶，專門供年老的父母或祖父母使用。吃飯時，會讓父母或祖父母坐在上位。生活中，他們還把父母長輩的意見作為自己生產生活的行動指南，時時聽取他們的意見，按他們的要求維護家庭的緊密聯系。

（三）

打開土家族漫長的歷史，一頁頁翻閱濃縮在歲月深處的情感日歷，漫漫的鄉愁，一縷縷從指尖滑過，彌漫在心靈的天空，就這樣，捧讀著雙鳳村的歷史，閱不盡滄桑，揮不去鄉愁……

從毛古斯表演中可以看出，古人類中有一站在前的老者，當領頭的毛古斯口中狂叫著，一邊抖動身上的茅草，一邊跑到他的面前和他對話，領頭的毛古斯叫老人“帕卜卡”（老公公的意思），此時的老人已經作為神靈的代表，很快就降伏了狂躁的毛古斯頭領。此時的“帕卜卡”應該是最早的事務的決策者。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雙鳳村進入了農耕時代，土家祭司成了管理者。現在，我們從一些正史和五代時期的溪州桐柱銘文中可以看出，雙鳳村一帶最早設有行政管理機構的時間可以上溯到戰國時代，后來一直實行部落酋長制度，其中最大并在歷史上最為有名的則為相單程（精夫）、吳（禾）著沖、惹巴沖、彭仕愁等。《后漢書·南蠻西夷列傳第七十六》載：“衣裳班蘭，語言侏離，好入山壑，不樂平曠。帝順其意，賜以名山廣澤。其后滋蔓，號曰蠻夷。外癡內黠，安土重舊……名渠帥曰精夫，相呼為姎徒。”《舊唐書·楊思勖傳》載：“開元十二年，溪州蠻覃行璋作亂，以思勖為黔中招討使，率兵六萬往討之。”《舊唐書·郗之美傳》載：“溪州蠻酋向子祺連接夷獠，控制山峒，眾號八千。”唐代末年，溪州蠻酋彭氏崛起，用武力和私恩結人心，削平了吳（禾）著沖、惹巴沖等酋首后，開始成為這塊土地的世襲統治者，直至清雍正七年“改土歸流”，共歷28代35任，長達800余年。

新中國成立前，雙鳳村的重大事件都是由當地的舍巴（土家語，意為頭人）負責，舍巴一般由寨里德高望重且在經濟上有一定實力的人來擔任，舍巴一般不會有私心，如果有了私心，做事不公，就不能擔任舍巴。舍巴們平常主要負責對村里禁山的森林資源等各種資源管理、天災人禍時候的救濟、各種秩序的維護等，與別的村寨發生重大沖突時，都以他為尊，聽他的號令行事。

新中國成立后，雙鳳村改變了傳統的頭人管理的方法，改由村支部和村委會集體領導。領導成員即干部特別是村支書和村主任，由村民選舉出來的公道正派且有很大影響力和凝聚力的人士擔任。村里一些日常工作，都由這些干部具體負責，在遇到重要事情的時候，首先由村黨支部開會研究基本方案，由村委會討論支部方案，村委會做最后決定，最后召開村民大會征求大家意見。為使村里有清晰的發展方向和明確的發展目標，村支兩委制定了五年規劃以及每年的具體實施方案，制定了《雙鳳村封山護林公約》《禁賭公約》《文明衛生公約》等一系列村規民約，用一系列村規民約約束和規范村民的生產生活和日常行為。為約束村級事務管理者的行為，建設一個讓村民滿意的村級管理機構，村支兩委還制定了《財務管理制度》《學習、生活、請銷假制度》等各項規章制度，用制度約束村級管理者自己的工作和行為。此外，村委會還會在一定時候對農業生產等方面，提出具體的建議意見，并用黑板報的形式公示出來，提醒村民搞好生產。由于管理方式先進科學，且采取民主集中制管理，加上選舉出來的干部特別是村支兩委負責人文化水平很高，村支兩委一直領導有力，管理得當，深受村民的信任。

近年來，在村支部和村委會的帶領下，雙鳳村人民團結一心，共同開拓，雙鳳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新修了一條從永順到雙鳳村的水泥路，翻修了村里所有道路，整修或修建了“土家第一村”寨門、擺手堂、土王祠、村部樓、接龍橋等，興辦了茶廠，組建了旅游中介服務公司，村容村貌煥然一新，社會各項事業長足進步，特別是各種民族文化遺產得到了更加有效的傳承。2008年，毛古斯還承擔了奧運會開幕式的文藝表演，進入北京奧運會，讓雙鳳村毛古斯這一古老的文化遺產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展露了自己的絕美風姿。2009年底，雙鳳村被湖南省民委認定為“湖南省少數民族特色村寨”。近幾年來，中央電視臺、鳳凰衛視、湖南衛視、重慶衛視等知名媒體紛至沓來，為雙鳳村的民族文化遺產插上了騰飛的翅膀。如今的雙鳳村成為土家族文化走向世界的先鋒，成為聞名遐邇的“中國土家第一村”。

回首一望，近處是樹林，稍遠處是縹縹緲緲的霧，更遠處是蒼茫迷蒙的群山，我被樹包圍著，被霧裹挾著，更被那蜿蜒飄逸的群山幻化著，佇足山里，漫步小徑，在樹與樹中穿梭，在光與影、聲與色的交織中靜靜體驗……

“喲，喲嗬嗬。”

在云貴高原的余韻中，在中華山地的脈動上，到處蕩漾著由鼓聲、鑼聲、鈸聲和“喲喲嗬嗬”的民族古歌聲組成的天地絕響，雙鳳村十嶺八彎里強悍俊俏的身影蜂擁而至，他們身上色彩斑斕的華美服飾，他們熱情奔放的舞姿，展現著場面宏大氣勢恢宏的旋轉和扭動，以無比的激情洶涌澎湃而來，以無比的美麗動情縱橫激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