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茜茜老師借《做語文教學的追夢者》一文,寫下了自己十六年的語文教學追夢歷程。入門、學步、知困、求進,最初的青澀不安因一次次的磨煉提升終走向成熟自信,語文課堂也在她的努力中搖曳出更多的幸福的芳香。教而后思無止境,靜心反思求超越,陳老師的語文教學轉型經歷確實給我也給很多更年輕的語文教師深深的啟迪。
1999年,陳老師參加縣“教壇新秀”評比,講的是日本作家清岡卓行的藝術評論文《米洛斯的維納斯》。“我由宋徽宗的藏畫《深山藏古寺》導入,并結合西方美學理論的‘缺失性心理體驗’和中國傳統書畫的‘留白’藝術,引導學生從東方人的審美自覺去體悟西方雕塑史上的美學典范。”細讀這段文字,我們可以得出陳老師當時的課堂教學關鍵詞:深山藏古寺、留白藝術、缺失性心理體驗、審美體悟。“她為了如此秀麗迷人,必須失去雙臂”,清岡卓行從常人難以從正面描寫的維納斯身上生發出了這樣嶄新獨到的觀點。當時年輕的陳老師也“為了如此秀麗迷人”,讓自己的語文課“失去雙臂”。書畫、歷史、心理、美學、哲學,可謂空間遼闊,內容豐富。亂花漸欲迷人眼,雜草已能沒馬蹄,廣博之下唯獨不見語文的姿態。文本被棄,閱讀缺失,拓展遷移是有外聯無內化,只將文本當成美學教材,“向著無比神妙的整體美”奮然一躍,學生就被引入茫無邊際的理解誤區。誠然,文本是譯文,不少句子艱澀難懂,可供咀嚼品味的語言點看似不多,但即便如此,我們上的還必須是語文課,教學的突破口就應該回到語文教學的根本上來,即走進文本體味語言。陳老師的課,沒有從語文的角度去落實語言訓練與思維訓練,只注意理解虛實相生的藝術現象,卻忘了此課教學要“培養學生解讀推理過程比較隱蔽的理論類隨筆的閱讀能力”這一至關重要的教學目標。將對作者觀點的解說當作教學主旨,只對“殘缺美”展開美學解析,語文課堂美雖在,但依舊殘缺。如果說維納斯失去雙臂是一次借舍棄部分來獲取完整的偶然追求,那么,這節課,我認為正相反,是一次為獲取部分而舍棄完整的教學之旅。這不是語文。
可是,“這堂課學生感覺很新穎,很興奮”,“課后好評如潮,我獲得了第一名”。
2001年,陳老師參加市優質課比賽,執教的是《哀江南》。“課前我精心選取了呂思勉《中國通史》、黃仁宇《萬歷十五年》、梁啟超《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出的情感》中的相關語段作為輔助材料印發給學生,課上讓學生在研讀文本、賞析詞曲文辭之美的基礎上,討論明末清初知識分子民族主義的愛國情懷,并配上學生自己改編排演的視頻,以讓學生對文本有更直觀更真切的理解。”字字句句都是陳老師的備課苦心,“讓學生在研讀文本、賞析詞曲文辭之美的基礎上”,自述中的這行字見證了她語文教學觀念的進步,但客觀上講,獲得第一名的兩年后,陳老師還是沒有走出語文教學的思維誤區。能讓學生對文本有更直觀更真切理解的,不是如此多的文化背景材料,也不是鮮艷生動的視頻資料。葉圣陶先生曾說過:“語文本是一門讀的學科。”閱讀教學的根本在于對語言的研習,反復誦讀讓學生頻頻與文本、語言接觸,這才是教學正道。至情之文《哀江南》字字看來都是血,梁啟超稱之為“哭聲淚痕之書”。陳鐘樑先生在點評《哀江南》一課時曾說,語文課應該通過辨“詞”析“字”,把隱含在曲詞中的“哭聲”與“淚痕”揭示出來。“我想,讀這篇《哀江南》,如果沒有咬文嚼字的細膩,大而之,又怎能感悟它的精髓呢?”走進文本的語言深處,最樸實也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讀,讀其義,讀其理,讀其情,“引導學生讀,反復讀,決不只讀一遍、兩遍”(張定遠先生語)。欣賞戲曲語言,尤其是欣賞曲詞,一要反復誦讀,體會曲詞的抒情性和音韻美;二要仔細揣摩,體會語言的準確、生動、形象。太多的輔助材料只會剝蝕學生的初讀體驗,演出視頻更是擠壓著學生本就不多的閱讀時間。沒有對《哀江南》的深入品讀,一切語文活動都難以展開,即便勉力行之,也是浮泛不實。陳老師這堂課,和她也和我們向往的語文課依然存有一定的距離。
可是,“這堂課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我獲得了一等獎”。
從陳老師的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出,她最想追求的是語文教學的“新”,這也是很多青年教師迫不及待要摘取的光環。不想囿于傳統,積極開拓創新,但因為剛站上語文講臺,對語文對教學的理解尚淺,過分倚重形式多樣的活動環節,只求場面上的熱鬧,加上急于證明自己的心思,這樣,就很容易迷失語文教學的本真。
幸運的是,陳老師終因勤勉、悟性和名師的指點轉到了語文正道上來。“無論哪種路徑,語言都是不可逾越的‘門檻’,語文教學終究要回到語言的原點”,突顯語文學科特色,回歸語文教學本真,正是這最樸素的語文教學立場糾正了以“我”為主的教學理念,促成她華麗的轉身,幫助她穩穩地走在語文教學的求真路上,邁上了一個個新的臺階。只是,當我們為她鼓掌喝彩時,我們是不是還能想起她走過的彎路和她誤入的歧途?
聽課評課賽課,一個最基本的原則是讓選手提高教學水平,那么給他們一個真實的評價就很有必要。評出等級或者名次是為了讓他們看清自己,讀懂課堂,理解語文教學,然后再次出發,做語文教學真誠的追夢者。沒有含金量的第一名確實也給陳老師“快樂和自信”,但這種自信其實很盲目,它遮蔽了對自己課堂的真正認識,讓陳老師陶醉于這樣的“耳目一新”中走進彎路,而這種快樂在未來明朗時再回憶起來不啻為一種苦澀和幽默。《米洛斯的維納斯》其實是殘缺的,但這個第一名的假象卻讓陳老師“霧失樓臺,月迷津渡”,終于又在《哀江南》里再度“桃源望斷無尋處”。
真語文,還得真評價。真選拔,還要真名次。愛麗絲·門羅說:“我們可以失望,但不能虛假。”一個不當的獎勵會迷失前方的星辰,一次真實的落后則會催放一路的綻放。很多行走最后難以抵達,不是因為我們的腳力,而是因為指點的方向。缺失標準和原則的評價,不利于講課人發現自己的優點及不足,甚至會導致語文教學水平上的逆向提高,同時這也是對越發浮躁功利的時代的一種無意迎合。教學是一門求真的藝術,教者和指導者都要有冷靜清醒又真誠的語文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