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死磕國際足聯

2015年5月27日上午，在美國警方主導下，瑞士當局對位于蘇黎世的巴爾拉克酒店進行了“突襲行動”，警方直接闖入該酒店數間高級套房，現場逮捕了數名國際足聯（FIFA）高級官員。據悉，美國檢方計劃對十余名國際足聯官員提出腐敗指控，涉案金額高達一億美元，而揭露FIFA腐敗黑幕的人叫安德魯·詹寧斯……

詹寧斯的“淘糞精神”

安德魯· 詹寧斯從赫爾大學畢業后，在《星期日泰晤士報》的深度報道組任調查記者。1920年興起于美國新聞界的“淘糞精神”深深影響著他——在那個時代出現了一大批鉆研社會問題、揭露社會陰暗面的編輯記者。

詹寧斯小試揭黑牛刀是在進入BBC第四臺當調查記者后，當時，他正在調查倫敦警察廳高級警官與倫敦黑幫間的骯臟關系。為了挖到第一手資料，他用盡手段，甚至一大早追著正在晨跑的高級警員提問，最終制作了一部時長一小時的紀錄片。當他把這樣一枚重磅炸彈交給上司時，上司卻因為種種顧慮沒有播出。詹寧斯非常失望，憤然辭職。

1986年，詹寧斯和紀錄片制作人格林格拉斯將該片重新剪輯后，交給格蘭納達電視臺《世界在行動》節目播出。這一年，他獲得紐約電影節“最佳調查新聞”金獎。1989年，取材于同一調查的《蘇格蘭場的可卡因關系》一書出版。此時，他的調查已經持續七年之久，挖出了從美國邁阿密街頭的哥倫比亞販毒黑幫到倫敦警察廳的一條黑線。隨后，詹寧斯將調查鏡頭伸向意大利西西里島的黑手黨，挖掘他們如何將大批海洛因出口到英國和美國。1993年，他成為首位進入車臣前線的電視記者，調查高加索地區的黑幫。

詹寧斯喜歡“埋伏”在調查對象的家門口或辦公地點附近，等他們一出現，立馬叫上攝像師沖過去并提出直指良心、讓對方難堪無比的問題。而他的職業操守保證他能獲得采訪對象的信任。43年的調查記者生涯中，詹寧斯從沒令一個消息提供者暴露身份，盡管他的電話經常被竊聽，本人被跟蹤更是家常便飯，可是他總有辦法隱藏自己的行蹤。在寫作中他也自創了一套筆法，令更多利益集團內部的普通人愿意站出來配合。

詹寧斯經常住在英格蘭北部荒無人煙的森林里，他在那有一座自己的農場，一個可以安靜思考的地方。對于做調查記者的艱辛，他有無數的體會，所以他總跟自己的學生說：“一旦入行，你就要做好跟父母同住更長時間，甚至夜晚到餐館端盤子賺生活費的準備。可是人們需要調查報道，他們有權知道真相，而在這方面沒有其他任何機構從業者可以代替我們。”

盡管現在互聯網獲取信息的手段越來越便捷，但詹寧斯始終認為，互聯網并不能代替傳統新聞報道，發揚“淘糞精神”必須深入虎穴，才能獲得真料。他也堅信每個城市和鄉村里緊閉的門后都有動人的故事，好的報道從不來自總統和新聞通稿，它來自于每一個普通人，記者要做的只是敲開這一扇扇門，博得信任并讓里面的人開口說話。在他看來，這無疑是這份工作最大的樂趣。

調查國際足聯

詹寧斯不太會踢足球，卻是個長跑好手。因為當調查記者，必須保持一副強健的體魄。他不是球迷，唯一喜愛的是倫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足球俱樂部，因為祖父曾經是那里的球員。“我支持一切體育運動，只要比賽公平就行。”然而如果沒有陽光透明的監督，公平不會自然到來。

40歲的時候，詹寧斯把目光轉向體育界，他發現這個領域存在著很多骯臟的黑幕，而最大的源頭竟然來自奧林匹克運動會，于是，世界上最大的體育組織成了他調查的目標。他之后寫的兩本書《五環貴族》以及《新五環貴族》均對國際奧委會的腐敗現象有一定程度的指責和質疑。

2000年，悉尼奧運會召開，詹寧斯出版了《奧林匹克大詐騙》。就在此前兩年，時任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的聲譽因鹽湖城丑聞而滑入谷底。鹽湖城申奧委員會主席威爾奇及其助手被控對多名國際奧委會委員行賄，這一丑聞直接導致了奧委會申辦機制的改革。

就在調查國際奧委會丑聞的同時，詹寧斯又開始著手揭開國際足聯（FIFA）的黑幕。國際足聯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的機構，盡管他們掌控的是世界上最熱門的運動，可是由于總部設在瑞士，以民間非營利組織的名義運營，不隸屬于任何國家或地區的主權機構，瑞士的《反腐敗法》也不具備對非營利性組織的約束力，除非FIFA自己“清理門戶”，瑞士警方才能介入。多年來，FIFA內部高官的工資數額從不公開，2014年，有媒體揭露FIFA官員年薪二十萬美元，布拉特還從南非世界杯盈利中抽出近五百萬美元給FIFA執委當獎金，當年FIFA的工資總額是8800萬美元，僅僅13名高官就分走其中四千萬美元。同時，主席職位的競選過程也很不透明，更為奇怪的是，歐洲大部分記者很少質疑這一切，直到詹寧斯出現。

這讓詹寧斯成為FIFA高官們厭惡的對象。2001年，詹寧斯在特立尼達遇到了國際足聯副主席杰克·沃納，當時他的兒子達洋正涉嫌販賣世界杯門票，而他自己也被懷疑長期收受賄賂。當詹寧斯上前問起沃納的收入時，得到了不堪入耳的回復。從2003年開始，詹寧斯被禁止參加布拉特的新聞發布會。但這并沒有打擊到詹寧斯，他請同事進到會場提問，自己則借助通訊儀器在場外遙控。因此，雖然詹寧斯被禁止參加FIFA以及其下屬各大洲足聯的所有活動，但他的聲音和調查結果仍能得以公諸于眾。

布拉特曾經在2003年和2005年兩次起訴詹寧斯以及他供職的媒體，然而法庭最后都認為詹寧斯及其所供職的媒體無需承擔任何法律責任，布拉特的起訴只能以敗訴告終，而兩次起訴的庭審費用，最終由FIFA承擔。

正因為詹寧斯的不依不饒，不少國際體育管理組織的要員都把詹寧斯稱作“瘋狗”，因為此人一旦發現目標，就會不離不棄地一跟到底。為了調查FIFA腐敗高官，詹寧斯足足跟蹤了14年，至今仍在繼續。

與國際足聯死磕到底

經過五年時間詳細調查18個國家足球圈的情況后，2006年，詹寧斯出版了《FIFA黑幕——FIFA的賄賂、選票操縱和球票丑聞》一書，揭開了FIFA貪腐黑幕的蓋子。此書將國際足聯各個大佬拖上舞臺，然后一個又一個地剝下他們身上榮耀的幡羽，辛辣的嘲諷，無情的鞭撻，即便將此書當作純小說閱讀，也讓人手難釋卷。書出版的這一年，詹寧斯被英國球迷評為年度最佳體育記者。

這本書揭露了FIFA主席布拉特和FIFA的諸多丑聞。書中提到，1998年，布拉特涉嫌重金賄賂FIFA委員拉票，每名非洲代表都拿到五萬美元好處。2008年，南美足聯主席尼·里奧茲被控收取ISL公司巨額賄賂，但南美足聯是布拉特的后院，布拉特決定不調查此事。

書出版后，布拉特顏面掃地，但他對詹寧斯無可奈何，因為FIFA無法取得瑞士法庭的有利判決，最終只能決定在組織內禁止流傳此書。誰知越禁止越流行，目前此書已經成為國際足聯員工的必讀書，簡直比他們的員工手冊還要受歡迎。當然，沒有誰敢在公共場合承認自己閱讀了此書。

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從2011年夏天開始調查FIFA腐敗案。FBI探員還到英國與詹寧斯秘密會面，從他那里得到了絕密檔案，包括大量的銀行轉賬記錄。由于怕遭調查，布拉特已四年不敢踏入美國了。2015年5月27日，美國司法部對九名FIFA官員（包括前官員）與五名企業高管提出指控，涉及敲詐、腐敗、電信欺詐等47項罪名，并公布了長達164頁的正式起訴書。當日凌晨，FBI特工與瑞士警方進入蘇黎世的一家酒店，逮捕涉案的七名足壇大佬，并準備將他們引渡到美國受審。雖然布拉特沒有被扳倒，但詹寧斯說：“布拉特也注定難逃法網！”他會一直死磕下去。

圖片由CFP提供 "編輯 陳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