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锃亮的各式皮鞋穿梭在大街小巷,演繹著時尚時,我總會想起,那遺落在角落里的布鞋,那蘊藏在針腳里的愛。寧靜的鄉村,從前到處都是布鞋的腳印;現在的校園里,偶然也能見到幾雙雅致的繡花布鞋。
母親做不出那樣的布鞋,所以我的鞋都由外婆做。外婆擺在炕頭的針線筐里,有一個裝碎布的紅包裹,四角系著銅板。還有一本書頁泛黃的《小學自然》,在扉頁,有歪歪扭扭的筆跡,是舅舅的名字。書里鼓鼓的,夾著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鞋樣,用不同的紙張做的,有幾十年前很結實的牛皮紙,有《甘肅日報》,也有畫一頭奶牛的奶粉袋……每一個鞋樣,都有它的前生和后世,前生是一張紙,后世是一雙鞋。一張張鞋底樣,就像一個個可愛的大腳板,正面像右腳,翻過來像左腳;一張張鞋幫樣,就像一個個乖巧的門洞,更像小時候寫下的拼音字母“n”。這本自然書,我從小就翻,看著書一年年變厚,我的腳也一年年長大。
納鞋底,是個力氣活。外婆說,她年輕時,一雙鞋底,差不多一兩天就納好了。那時,還沒有拔針用的小鉗子,她就用牙齒拔,那么多鞋,都是外婆用牙齒一針一針拔出來的。我問外婆:“你不怕針扎嗎?”外婆把針在頭皮上蹭幾下,說:“針用久了,也是有靈性的。”
外婆說,要想鞋好穿,鞋底就要做舒服,當然,鞋底料是關鍵。家里不用的舊衣物就很好。拆洗,熨平,用面粉和的糨糊把舊布料一層一層粘貼起來。糨糊可要涂均勻,再用手反復抹壓,然后晾在太陽底下,讓它徹底地干牢固了,就可以按鞋樣大小,各取所需。
外婆每次為我量鞋底時,都會搖著頭說:“腳又長了,這個鞋樣又不能用了。”而我,格外高興,因為我知道,又有新鞋穿了。外婆做的繡花鞋是最好看的,在紅布上,她會繡一枝金黃的九月菊,搖曳在腳尖;在紫布上,她會繡幾朵半開的梅花,粉嘟嘟的分外嫵媚。外婆繡花,從不會事先在布上畫出花樣,再用線繡在上面,而是拿起針來便繡,偶爾停下來比畫幾下,再接著繡。一次,外婆問我:“你是要穿菊花鞋還是梅花鞋呀?”我說:“梅花的。”外婆又問:“你是要穿梅花鞋還是菊花鞋呀?”我壞笑一下:“還是梅花的。”外婆拽拽我的小辮,說:“大了,哄不住了喲!”
歲月就像一臺石磨,碾過后,總會改變些什么。外婆老了,已經拿不起那有靈性的針了。炕頭的針線筐好久都沒人動了,外婆也好久都沒一手拿針,一手拿線,朝著窗戶,瞇著眼睛,將針眼盯好長時間,然后穿過一根線——這畫面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了。我的鞋柜里,也好久都沒新添的布鞋了。只在角落里,那幾朵黯然失色的五瓣梅,依舊楚楚動人。而我,何時還能穿雙外婆做的布鞋呢?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