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

陸久久在那叢丁香前站了很久。三三兩兩的同學過去，有認識她的，會問一句：“找五瓣丁香啊？”

陸久久知道五瓣丁香的傳聞，找到五瓣丁香就會幸福什么的。她才不信這些。但她還是用淺淺的笑回應同學們的提問。她不想告訴大家，她只是喜歡丁香，單純地喜歡而已。那些紫色的霧一樣的小小的花朵，那微微帶些苦味的香氣，還有心形的葉子。之前的寢室下面就有一叢丁香，初夏的傍晚，幽暗的花香飄進久久的夢里，她會見到媽媽的臉，會觸摸到媽媽的掌心，還有她身上的味道。

可是后來，她們換了寢室，寢室樓下建成了燈光球場，每天晚上、早上都會有男生們大汗淋漓地打球。再沒丁香花的味道。陸久久的夢里也便沒了媽媽的身影。

站得太久了，久久覺得自己幾乎成了那簇丁香里的一棵。她低下頭，伸手摘了一枝帶葉的丁香。夕陽漫不經心地沉到西邊，校園里如同巨大的油畫布。久久如在夢中，一個體形碩大的大媽沖了出來，她的洋洋得意寫在臉上。“我早就看出來你要摘花了。如果這校園里的學生都像你這素質，別說一叢丁香，就是滿校園都是丁香花也留不住吧？”

久久的腦子一片空白，眼淚應該及時出現的，或者是辯解幾句，可是，她什么都說不出來。胖大媽抓著她的手說：“你是哪個班的？”陸久久如同被釘在了地上，不肯動。嘴也閉得緊緊的。

胖大媽說：“你不說是吧？不說就能逃得了？走，去教導處！”

“姚阿姨，把她交給我吧！我扣她們班的分！”丁香花叢的一邊走出個頎長清秀的男生。

許久之后，陸久久想起那天的事，覺得安初寒就像是踩著祥云來拯救自己的騎士。對了。那個要從胖大媽手里帶走久久的人叫安初寒。

胖大媽顯然認識安初寒。她的眉眼立刻擠到一起，說：“初寒啊，你忙你的，這點小事兒……”

安初寒顯然沒打算就此罷手，他拉了一下陸久久，說：“同學，還不趕緊跟姚阿姨認錯？”

陸久久很機械地低頭說：“阿姨，對不起，我真的是喜歡……”

“人人都喜歡，人人要都像你……”姚阿姨大概到了更年期，每句話都像是刀片。

陸久久終于和安初寒從姚阿姨的嘮叨聲里“逃”了出來。

陸久久的目光淡了下來，挑了眉問安初寒打算把她怎么辦。安初寒變魔術一樣從身后拿出一枝丁香：“喏！”

“你？”久久吃了一驚，他怎么在姚阿姨的眼皮底下……

“別想多了，是你折的那一枝。反正它都犧牲了，不如你就帶回去，省得浪費。”安初寒眨了眨眼。

陸久久皺著眉說道：

“我知道你是學生會的，你不問我是哪個班的扣我們班的分？”

“我相信以后你會是個很好的賞花人。其實，它開在丁香樹上，一定挺開心的！”安初寒的聲音很溫暖。也讓人安心。

陸久久張了張嘴，終于沒把那個關于夢里母親的故事告訴這個陌生的男生。她說：“我叫陸久久，如果你后晦了，可以……”

安初寒笑了，指了指暗下來的天空說：“天晚了，不上晚自習嗎？”

久久坐在晚自習的課堂上，衣袋里的丁香花散發著幽香。那仿佛是個秘密，有了除開母親之外另一種小小的快樂。

那晚，久久沒有夢到母親。但她睡得很踏實。醒來，一眼看到那枝插在可樂瓶里的丁香，無聲無息地笑了。

人生總要放下很多東西。無論你愿意還是不愿意。就像陸久久一樣再不愿意，也還是放下了對母親的想念。生活總要繼續下去。丁香花也總會開了，再落了。

夏天來了，陸久久穿了條跟丁香花很像的紫色的紗裙，當然，那是學校不要求穿校服的日子里，她才敢放肆一下。

陸久久剛走出校門口就看到安初寒，他揚了揚手，SAY HI。陸久久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走過去，說：“那天的事，謝謝啊！”

安初寒表情浮夸地問：“那天什么事？”

陸久久笑了。她跑去買了兩支冰淇淋，遞給安初寒一支，然后兩個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陽光透過樹枝漫不經心地落到兩個人身上，這一點亮，那一點暗。

陸久久終于想說說關于母親的事了。母親出生在那個滿城都是丁香花的城市——哈爾濱。那個城市很像童話里的城市。冬天，到處都是白雪，春天，整個城氤氳在淡紫色的丁香花的香氣里。

后來，母親跟隨著父母來到了小城。小城里只有極少的丁香樹。母親說，這是鄉愁的一部分。再后來……再后來……生了很重的病，去了天堂。

安初寒沉默著。許久，他說：“丁香開了，你媽媽會很開心的！”

久久淡淡地笑了，她說：“最讓我媽媽開心的不只是丁香開了，而是我長大了。我再也不是那個愁腸百結的丁香姑娘，我還想念媽媽，但是，我不會再睡不著覺，不會再哭泣，不會再想守著丁香不做任何事，我學會快樂了！”

安初寒的手拍了拍陸久久，他說：“突然想到那天如果你被姚阿姨帶到教導處，你會怎么樣！”

“我會哭鼻子。事實上，我的眼淚和鼻涕都已經整裝待發了。然后……你來了！”

陽光下，兩個人一起笑了。遠處，仍有晚開的丁香淡淡的略帶苦澀的香味飄過來。

安初寒說：“其實，我也有關于丁香的故事，以后講給你聽！”

陸久久問：“是關于五瓣丁香的嗎？”

安初寒搖了搖頭，他說：“學校的第一株丁香樹就是我爺爺種的！他是這所學校的第一任校長！”

陸久久抬頭望了望天空，無聲無息地笑了。難怪那天在丁香花叢看到安初寒時，他的手里分明拿著一把鍬，一定是在給花培土吧！

那天，兩個人去摘了一片丁香葉，寫上各自的名字，夾進書里，紀念這個春末夏初的成長。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