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狗”詹寧斯，14年死磕國際足聯

滿頭白發的安德魯？詹寧斯是一個典型的“扒糞”記者，總盯著那些丑陋之處喋喋不休。14年來，他緊盯包括主席約瑟夫？布拉特在內的國際足球聯合會（簡稱FIFA）的腐敗高官，并用“追捕壞人”來形容自己的事業。FIFA官員們則叫他“瘋狗”。而現在，“瘋狗”詹寧斯離目標似乎只有一步之遙了。

5月27日，美國司法部對9名FIFA官員（包括前官員）與5名企業高管提出指控，涉及敲詐、腐敗、電信欺詐等47項罪名，并公布了長達164頁的正式起訴書。當日凌晨，美國聯邦調查局（簡稱FBI）特工與瑞士警方進入瑞士蘇黎世的一家酒店，逮捕涉案的7名足壇大佬，并準備將他們引渡到美國受審。詹寧斯評論說：“布拉特也注定難逃法網！”

從炮轟倫敦警察廳到曝光奧運黑幕

1968年，25歲的詹寧斯開始在《星期日泰晤士報》任調查記者。他后來回憶說：“我想當記者，就是想告訴人們發生了什么，我也想弄清發生了什么，這就是我干一輩子新聞的動力。”

詹寧斯不太會踢足球，卻是個越野長跑好手。“我有后勁，這很有幫助，因為當調查記者，你必須長時間工作，面對各種威脅。”他不是球迷，唯一死忠的是倫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足球俱樂部，因為祖父曾經是那里的球員。“我支持一切體育運動，只要比賽公平就行。”

在揭黑之路上，詹寧斯的第一場大戰役是在BBC電臺第四臺當調查記者時展開的。上世紀80年代，他開始調查倫敦警察廳高級警官與倫敦黑幫間的曖昧關系。為挖第一手資料，他用盡手段，甚至一大早追著正在晨跑的高級警員提問，最終制作了一部一小時的紀錄片。BBC拒絕播出此片，詹寧斯憤然辭職。1986年，他和紀錄片制作人格林格拉斯將該片重新剪輯后，交給格蘭納達電視臺《世界在行動》節目播出。這一年，他獲得紐約電影節“最佳調查新聞”金獎。1989年，取材于同一調查的《蘇格蘭場（即倫敦警察廳）的可卡因關系》一書出版。此時，他的調查已經持續7年之久，挖出了從美國邁阿密街頭的哥倫比亞販毒黑幫到倫敦警察廳的一條黑線。

隨后，詹寧斯將調查鏡頭伸向意大利西西里島的黑手黨，挖掘他們如何將大批海洛因出口到英國和美國;1993年，他成為首位進入車臣前線的電視記者，調查高加索地區的黑幫;他還寫過敘利亞在貝魯特的駐軍，尼加拉瓜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的成員，以及美國猶他州一個住在粗陋拖車里、有5個年幼新娘的多妻主義者。

這些冒險，都是在為他的下一場揭黑大戲做鋪墊。這次，他的目標是國際奧委會及其時任主席薩馬蘭奇。

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召開之際，詹寧斯出版了揭露國際奧委會腐敗丑聞的《五環貴族》。書中說，薩馬蘭奇曾加入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的上議院，后來還被任命為加泰羅尼亞政治首領。但薩馬蘭奇否認這些指控。這本書被翻譯成13種語言，在世界多個國家出版發行。

1996年，正逢亞特蘭大奧運會，詹寧斯又出了新書《五環新貴族——奧運腐敗和如何購買金牌》，連續5周登上英國最暢銷體育書籍榜首，并成為當年十大最暢銷體育書籍。

2000年，悉尼奧運會召開，詹寧斯出版了《奧林匹克大詐騙》。就在此前兩年，薩馬蘭奇聲譽因鹽湖城丑聞滑入谷底。鹽湖城申奧委員會主席威爾奇及其助手被控對多位國際奧委會委員行賄，這一丑聞直接導致了奧委會申辦機制的改革。美國參議院在調查該丑聞時，曾邀請詹寧斯前往華盛頓作證。

2010年，薩馬蘭奇去世。詹寧斯在《金融時報》上撰文，對薩馬蘭奇做了一番評點：“他帶領國際奧委會走向了極大繁榮，也使它陷入了最惡劣的腐敗丑聞。”

剝去腐敗大本營的華麗外衣

就在調查國際奧委會丑聞的同時，詹寧斯已經開始著手揭開FIFA的黑幕，這讓他成為FIFA高官們的厭惡對象。2001年，詹寧斯遇到涉嫌收受賄賂的FIFA副主席杰克？沃納，他問沃納的收入，得到的回答是“去你媽的”。從2003年開始，詹寧斯被禁止參加布拉特的新聞發布會，“他擔心我會揮舞著讓他難堪的資料。”因此，詹寧斯只能請同行在發布會上代自己提問。

經過5年時間、詳細調查18個國家足球圈情況后，2006年，詹寧斯出版了《FIFA黑幕——FIFA的賄賂、選票操縱和球票丑聞》，揭開了FIFA貪腐黑幕的蓋子。此后，他不斷用犀利的筆墨，剝去這個腐敗大本營的華麗外衣。他筆下的FIFA是個“沒人管得了”的地方：總部設在瑞士，以民間非營利組織的名義運營，不隸屬于任何國家或地區的主權機構，不接受任何主權機構監管。瑞士的《反腐敗法》也不具備對非營利性組織的約束力。除非FIFA“清理門戶”，瑞士警方才能介入。但自己管自己的結果可想而知。2006年，FIFA已經確認，副主席沃納的兒子涉嫌倒賣德國世界杯門票，但沃納本人則因“沒有確鑿證據”而保住官位。直到亞足聯前主席哈曼與布拉特爭奪FIFA主席寶座，沃納站到哈曼一邊，才倒了霉，被以“涉嫌賄選”為由停職，2011年辭職，今年5月27日被逮捕。

這個獨立王國掌握著極大的財富。2010年南非世界杯，觀眾32億;2014年巴西世界杯僅決賽就有10億觀眾，巨大影響力讓贊助商趨之若鶩。從2011年到2014年，FIFA營業收入57億美元，巴西世界杯僅門票收入就有5.27億美元，電視轉播權加市場營銷權，收入40億美元，總利潤高達26億美元。FIFA還有大量基礎設施建設投資，僅2011年到2014年就投入10億美元。

在這種情形下，腐敗難以避免。布拉特的前任、曾經經營巴西最大公共汽車公司的阿維蘭熱，1974年上臺后一手扶植瑞士體育營銷公司ISL作為世界杯版權銷售代理，該公司不斷向FIFA高官行賄牟利。1997年，時任巴西體育部長的球王貝利向總統卡多佐舉報阿維蘭熱和其女婿、巴西足協主席特謝拉濫用權力，導致貪污成風。阿維蘭熱則毫不客氣地告誡巴西政府，如果敢以懲治腐敗名義追究，FIFA就將開除巴西的會員資格，那巴西隊就別想參加1998年法國世界杯了。

布拉特出任FIFA主席后，被揭露的丑聞更多。1998年，他涉嫌重金賄賂FIFA委員拉票，每名非洲代表都拿到5萬美元好處。2008年，南美足聯主席里奧茲里被控收取ISL公司巨額賄賂，但南美足聯是布拉特的后院，他決定不調查此事。2010年，他涉嫌為連任動用10億美元打通關系。

世界杯等賽事申辦中，更是丑聞不斷。主辦2018年世界杯的俄羅斯，被指曾以“高規格待遇”接待FIFA執委。主辦2022年世界杯的卡塔爾，涉嫌以7840萬美元向FIFA第一副主席格隆多納“買票”。而22名投票執委之一的貝肯鮑爾則說：“具體的票數不會對我們或者媒體公布，這一點也不透明。”剛剛被查的腐敗案中，2016年美洲杯首度在美國舉行，FIFA、南美足聯的官員涉嫌為此收受賄賂1.1億美元。

由于FIFA的209個成員國投票權平等，一些小國足協權力掌握在少數官員手里，更容易發生貪污受賄情況。此次遭起訴的FIFA副主席杰弗里？韋伯，就是小國開曼群島足協主席;另一位胡里奧？羅恰是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區足協主席，任尼加拉瓜足協主席25年，長期獨攬大權。

FIFA官員收入也很驚人。2014年，媒體揭露FIFA官員年薪20萬美元，布拉特還從南非世界杯盈利中抽出近500萬美元給FIFA執委當獎金。當年FIFA的工資總額是8800萬美元，僅僅13名高管就分走其中4000萬美元。布拉特的收入是保密的。詹寧斯曾經查過，得到的回答是：如果FIFA要炒布拉特魷魚，得給他1500萬美元。

FBI與他秘密會面

5月29日，在FIFA大會上，布拉特第五次實現連任主席，任期到2019年6月。被布拉特封殺、無法前往蘇黎世做現場報道的詹寧斯卻冷笑道，現在FIFA中大部分都是布拉特的人，他當選并不意外。但是，這次的大會“是個笑話”，因為選出的主席最后可能被送入監獄，“這很快了。”

詹寧斯說，FBI從2011年夏天開始調查FIFA腐敗案。他們發現，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區足協20年來不斷向美國足協主席布拉澤的一家公司匯款，總數超過50萬美元，涉嫌違反美國稅法和反賄賂法。后來，布拉澤成為污點證人，在布拉特身邊當臥底，甚至在參加FIFA會議時，西裝里裝著竊聽器，搜集證據。FBI探員還到英國與詹寧斯秘密會面，從他那里得到了絕密檔案，包括大量的銀行轉賬記錄。這些都是布拉特等人洗錢、欺詐、逃稅的證據。由于怕遭調查，布拉特已4年不敢踏入美國了。

想扳倒布拉特的人絕不止一個。歐洲足聯主席普拉蒂尼對布拉特說：“我希望你退休，因為你給FIFA帶來了可怕的形象。”英國首相卡梅倫也勸布拉特辭職，而且越快越好。德國總理默克爾則表示，FIFA應徹底清理腐敗。足球“骯臟的一面”必須被清理，這關系到全世界數十億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