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一輩子

再過幾個月，就是表妹20歲的生日。在這花一樣的年紀，她卻早早地去了。按照農村的規矩，沒成家的女孩死后是不能進家門的。于是，家里給表妹買了口薄薄的楊木棺材，草草地葬在了村口的麥田里。

表妹是大姨家的孩子。大姨和大姨夫的感情一直不好，30出頭才有了表妹。可大姨夫嫌棄是個女孩，一氣之下去了山西當礦工。結果，去了幾年錢沒掙著，落了一身病回來。

為了滿足大姨夫的愿望，大姨年近40，又要了個兒子。這下，表妹更受冷落了。剛14歲，就跟著親戚去南方打工了。

3年前，我過春節回家見過表妹。十幾歲的孩子說話做派已然成了個大人。聽大姨說，表妹一直干印染、植絨的工種，已經是個熟練工，每月工資有兩三千。全家都很知足。別人家的姑娘，這個年紀還在向家里要錢，而表妹卻能養活自己，還時不時往家里寄錢。

去年，我生了孩子，就把大姨從老家請了過來。一來到北京散散心，二來幫我帶帶孩子。這時，我才感覺到大姨對女兒的牽掛。幾天接不到表妹的電話，就會著急上火。

一次，大姨和表妹打電話，生氣地說：“堅決不行，你要是非跟他，就給我回家！”原來，表妹談戀愛了，對方也是個打工的，30多歲。大姨倒是不反對表妹談戀愛，但希望她將來回家找個好婆家，安安穩穩過日子。在外面找一個，靠不住。大姨的反對是否有效，不得而知，反正離得這么遠，也不能跑去跟著。

后來有一段時間，表妹一打電話，不是說發燒了在宿舍躺著，就是在診所輸液。大姨再多問兩句，表妹就只是哭。大姨干著急沒辦法，說實在太累就回家，別干了。

今年過春節時，表妹還是病懨懨的。過完年，又開始持續低燒。到縣醫院一查，醫生懷疑是白血病，讓轉到市醫院再檢查。結果，怕什么來什么，表妹真的就得了那要命的病。大年初五，家人把她送到鄭州的大醫院做化療。一個療程下來，效果還不錯，眼看著臉上有了血色，就出院回了家。不過，表妹這次住院已經花光了家里的積蓄。親戚朋友，能幫的也都幫了。

但表妹的病情還是出現了反復，最嚴重時又到鄭州進行了第二輪化療。家里人一邊照顧表妹，一邊四處籌錢。其實，一開始家人就懷疑表妹得這個病跟她常年做印染、植絨有關，但廠子都換了好幾個，能找誰去？后來，大姨又去向民政部門求助，但表妹不是學生，也不屬于特困家庭，不在救助范圍內。最后民政局照顧給了5000塊，可錢拿到時，一切都晚了。一度，大姨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找認識的記者去報道一下，發動大家給她捐款。然而，多數都沒了下文。

這期間，表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她那位男朋友也來醫院看過她，臨走還留下了5000塊錢，大姨死活不肯要。表妹當時躺在病床上，流著淚說：“媽，你留下吧，他能來看看，就是他的心，給咱就要。”

曾經有一段時間，大姨在電話里欣喜地跟我說：“能花的錢都花完了，這次估計要好了。”可是好景不長，表妹的病情再次發作，而且這次來得很急，等送到縣醫院時，已經不省人事。再往市醫院跑，才走到半路，人就斷了氣。

一個生命，就此戛然而止。算起來，家鄉貧瘠的農村，城市冰冷的廠房，是她停留最長的地方。她的一生，還有太多東西，沒機會看到，也沒機會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