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斑魚遷徙之夜

我全副武裝地坐在橡皮艇上，潛水前的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就緒。我仰天大喊：“再見了！明天見！”算是對陸上世界的短暫告別。突然間，我的興奮感褪去了許多：海下20米深處潛水24小時，這的確是我夢想已久的事情……可是再高昂的興致也無法完全掩蓋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我怕我潛不下去，我怕在水下待時間太長我會冷，會餓，我怕我體力消耗得太快，更怕自己中途放棄。平時我的確經常潛水，但那些經歷與今天等待我的這場考驗實在是無法相提并論，這次可是一場真正的“海底馬拉松”！

這次長達24小時的潛水活動主要是為了揭開“石斑魚的神秘面紗”。在太平洋中南部的法卡拉瓦航道，石斑魚大量聚集的奇觀每年只能看到一次。這條極其狹窄的航道是因珊瑚礁群的斷裂而形成的，在潮汐的影響下，海水的流動非常劇烈。航道的面積大約有2、3個足球場那么大，呈漏斗形。鯊魚在這兒頻繁出沒讓我意識到這里對于鯊魚來說是天堂，對于其它魚類來說則是巨大的陷阱。可為什么石斑魚還是愿意自投羅網呢？其實，它們也不愿意招惹鯊魚，但只有這里的水流才能滿足它們的需求。就像花需要強風傳播花粉一樣，石斑魚也要尋找水流強度最大的地方傳播它們的受精卵。所以，法卡拉瓦航道湍急的水流值得它們冒險，即使是冒著生命危險。

我一直堅信，只有不斷地完善自己才能更好地探索海底世界，而這一過程是需要消耗大量時間的。就像那些植物學家一樣，如果不花時間鍛煉出一副強健的體魄，他們是無法整日整夜地穿梭于森林之中做研究的。所以，我一直在不斷地強化自己，找尋在水下堅持更久的方法，希望有一天能達到專業潛水員的標準。

我的朋友讓·馬克·貝林花了一年的時間專門研究水下減壓問題。理論上來說，在深海潛水24小時后，我們至少還需要20個小時的上浮時間，也就是說要在水里待將近兩天之久！所以，對于這種馬拉松式的潛水活動僅僅只靠壓縮空氣是肯定行不通的。還好，讓·馬克·貝林配制出的一種混合氣體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87%的氦氣與13%的氧氣。這種混合氣體在我們體內溶解時，氧氣不會對我們的肺部造成傷害。在潛水18個小時之后，我們再將氦氣換成壓縮空氣開始減壓，這樣既不會影響我們研究石斑魚，也不會對我們的身體造成太大的傷害。不過要警惕的是，如果使用這種方法，那么在發生緊急狀況時潛水員是無法上浮的，這一點非常危險。

經過3個小時的潛水，我終于到達了石斑魚最大的聚集地，18000條石斑魚在這里游來游去，它們頭頂的光在逐漸變暗，應該是上面太陽下山了。安托尼應該不會遲到吧……我們約好了在這里進行第一次補給工作。我的水肺潛水器沒有其他人的那么自動化，補給時會有些麻煩，不過我覺得水肺潛水器就像籃球鞋一樣，我不想換成最新款的，因為舊的穿起來才舒服，尤其是去遠足的時候。

接下來的12個小時將會在黑暗中度過，不過我并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我和我的伙伴們每3個小時會換一次班，輪流觀察記錄石斑魚的活動情況。這次潛水之行極大地豐富了我對夜間海底生物的認識，這里的景象每隔一個小時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的感覺就是魚兒們不停地換著各式各樣的睡衣，在我面前展示一圈，然后消失。可以這么說，夜晚的法卡拉瓦航道就是魚蝦蟹的王國。在波利尼西亞群島，至少有500種魚類是不會在白天出現的。這些“夜貓子”非常謹慎，它們絕不會離開自己的活動區域半步。只要有一點點光，它們就會飛速逃回自己的窩。所以想要抓拍它們，就一定得比它們的動作更加迅速。

時間在慢慢地流逝，我是下午3點下水的，而現在已是子夜時分。我繞著珊瑚礁轉了一大圈，大概有7公里的樣子，然后再一次到達了我們約定好補給的地方。我不是很餓，不過我變得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凌晨12點鐘，石斑魚就要去睡覺了，一直睡到下午6點鐘。它們會想盡辦法藏在一些隱秘的地方，不讓鯊魚發現它們的蹤跡。鯊魚也很聰明，它們不會大張旗鼓地全員出動打草驚蛇，而是派其中一條去四處巡邏。搜尋獵物時的鯊魚非常冷靜與小心翼翼，因為它們知道，雖然石斑魚要比它們弱小很多，但和它們賽跑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至少我們是這么認為）。不過鯊魚有的是耐心，它們在等待“鯊魚時刻”的來臨。說時遲那時快，巡邏的鯊魚“撲通”一聲潛入海底，幾百條待命的鯊魚聞風迅速聚集過來。它們的行動讓我直冒冷汗，因為我現在無法直接向上浮出水面，如果它們想吃了我，那實在是太容易了。但是眼前的情景讓我根本顧不上恐懼，我想我們應該是嚴重低估了鯊魚的速度……鯊魚在水下的游行速度要比我之前了解的快太多，那些被它們鎖定的目標根本來不及跑就已經成了它們的盤中餐。在此之前，我們當中很多人都認為自己對鯊魚已經了如指掌，因為我們曾經觀看過不少次鯊魚捕食的樣子，當然，那些都是人類飼養的鯊魚。可現在，在我面前的都是些野生鯊魚！我傻眼了，這才發現自己之前是多么愚蠢，這就好比我們見過幾次寵物犬捕食的樣子就自以為對狼了如指掌一樣愚蠢。

雅尼克用相機記錄下了眼前這場大屠殺。瘋狂，粗暴，混亂，這就是我最直觀的感受。但當我們從相機的慢鏡頭中重新回看這次捕魚行動時，我們震驚了，原來這支“鯊魚軍”是如此地有組織、有策略。成百上千只石斑魚瞬間被吞噬……這與我們之前見過的鯊魚比起來簡直是兩種生物。面對這一切，我和我的伙伴們像打破了某種禁忌一樣，既害怕又興奮。

整個晚上我們都在與鯊魚打交道。只要我們有一丁點動作，發出一點點光亮，它們就會被吸引過來。一開始只有一條，后來突然出現十幾條鯊魚向我們這邊涌來。一場與鯊魚的較量開始了。說是較量，其實我們更多的是聽天由命，還好鯊魚過來后只是繞著我們轉幾圈，最多就是會撞到我們，但從未向我們張開過口。

現在是早上6點鐘，在陸地上，太陽已經升起，新的一天剛剛開始，而對于這些海底生物來說，它們的一天剛剛結束。微弱的陽光刺破了黑暗，岸上的鐘響了。這時，我似乎聽到了鯨魚在唱歌！它們在哪里？可能在幾百公里開外，但我覺得它們是在為我歌唱。想到這兒，我竟然有點飄飄欲仙的感覺……

終于到了最后一次補給時間。黑夜已經過去，我大部分的緊張情緒也隨之得以釋放。還有9個小時，生死攸關的時刻終于來臨，在讓·馬克·貝林的指導下，我把87%的氦氣換成了壓縮空氣。整個過程進展得很順利，我沒有任何頭暈的感覺。目前還沒有到上浮階段，不過減壓已經開始了。

鯊魚安靜了許多，石斑魚又慢吞吞地游了起來。這些幸存者雖然最終保住了性命，但真正能從剛才那場屠殺中全身而退的卻寥寥無幾。輕則掉鱗，重則見血。即便如此，它們還是沒有放棄自己想做的事情。它們就要在這里繁衍后代，即使知道會有生命危險，它們還是一批接一批地游到這里，這可能就是本能吧。

當然了，我們無法完全理解石斑魚的想法。我突然發現，在這樣一個物種繁多的地方，對某種生物的研究只是每年數據上的比較與重復而已。這里目前大約有700條鯊魚、18000條石斑魚，可是20年之后呢？雖說法卡拉瓦航道已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生態保護區，但這樣就能保證這里的生物免受21世紀生態危機的侵蝕嗎？以前，波利尼亞的其他環礁處也有類似法卡拉瓦航道這樣的生物聚集現象，可如今都不復存在了。

乘著漲潮，我游回到了珊瑚礁旁。看看表已經15點了，我在水下已經足足待了23個小時！我的牙齦因長時間咬合呼吸器而出了血，不過我整體感覺還不錯，并沒有出現明顯的不適。

集合，上浮，圓滿結束。坐在桌子邊的我們爭先恐后地敘述著自己在深海世界里既神奇又荒唐的經歷。我們舉杯，為我們的友誼干杯，為大海干杯……

[譯自法國《巴黎競賽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