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布爾從小就是個刺兒頭,上世紀70年代他只是個十多歲的孩子時,就同老師發生過沖突,還經常與西溫哥華地區的其他富二代們一起“鬼混”,并一度因非法持有大麻受到指控。父母則毫不隱晦對他的不滿:父親約翰在1973年因癌癥去世前不久,對遺囑做了非常大的修改,取消了他的繼承權,指定妻子艾米莉和女兒蘇珊作為僅有的繼承人。
39年后,戴維的母親艾米莉·布爾去世。生前憑借靈活的頭腦和堅定不移的信念,艾米莉將丈夫的資產經營成價值數百萬美元的不動產,包括商用建筑和公寓,一處位于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內陸的農場及一處位于夏威夷毛伊島的分時度假房。去世前,蘇珊再次成為大贏家——她重新安排了自己的后事,以確保這數百萬美元的財產,連同位于溫哥華島的一處海濱住宅均落到女兒名下。58歲的戴維去年在法庭上對艾米莉的遺囑提出質疑,不料換來的卻是另一番更激烈的指責:因預料到他必有異議,母親事先已同律師起草了一封信,只待他對遺囑提出異議便將此信公開。
“我已與戴維斷絕關系,并將其排除在我丈夫約翰·布爾的遺囑之外,”艾米莉寫道,“因為戴維十幾歲時:1)吸食并販賣毒品;2)逃學,并同鄰居威爾伯恩太太同居;3)我們外出度假時,戴維和他的朋友闖入我們的住所,把約翰的戰功勛章、我和女兒的首飾,以及其他一些無可替代的物品偷出去賣掉。”
因染毒而被捕;被兩所公立高中除名;趁父母外出時在他們的住所內和朋友縱情狂歡長達一周……戴維的每一項劣跡都被艾米麗羅列在她開出的“羞辱清單”里。“他20多歲時和我住在一起,撞壞了6輛車,”艾米麗寫道,隨后又對兒子求學過程中的糟糕表現大加抨擊,“畢卡連諾大學學制兩年的商業課程,他花了10年才讀完。”
去年12月,當爭奪母親的遺產進入庭審階段時,戴維對于自己染毒、闖入父母住所和撞壞6輛車的說法均予否認。可如果他覺得自己的說法會博來同情,那可大錯特錯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法庭的加里·威瑟里爾法官認為戴維證詞的關鍵部分“不能令人接受”而拒絕采信,并維持了艾米莉的遺囑。威瑟里爾法官在判決中寫道:“盡管艾米莉在經濟上以借貸和饋贈等方式對其施以幫助,但戴維仍心有不甘,嫉妒蘇珊繼承了約翰和艾米莉的遺產。”此外威瑟里爾還斷言,戴維之所以對母親的遺囑持有異議,“皆因他的不甘與妒忌,并期望爭奪更多的遺產”。
為回應質疑,今年3月初,戴維給媒體手寫了一封信,聲稱自己用法律手段爭奪遺產是為了“恢復家族榮譽”,并“為我的3個孩子獲取他們理應得到的遺產”。
事實上,戴維對于一份意外之財的渴望,以及自認為擁有這份財產的想法,并不鮮見。調查顯示,超過一半的加拿大“嬰兒潮”一代(指1945—1964年出生的人)對于繼承遺產有著幾分期許,其中很多人對于自己的所得有著很高的期待——平均而言,加拿大人對于自己可能繼承的遺產通常高估50%左右。
不可否認的是,這涉及到大筆錢財。加拿大BMO財富研究所統計顯示,在接下來的數十年里,將有差不多一萬億美元的家庭財富,要從“最偉大的一代”(指出生于大蕭條至二戰時期的人)傳給下一代。即便不談通貨膨脹,這也是前所未有的“財富遷移”盛景,“嬰兒潮”一代則被認為是受益者。
不過對于很多“嬰兒潮”一代來說,這筆錢不會那么快就到手。如今50多歲的加拿大房屋所有者中,半數人仍背負著抵押貸款。同樣,每兩個加拿大人中,就有一人表示希望在還清房貸前退休。
與此同時,加拿大信貸監控機構Equifax編制的數據顯示,年齡在56歲至65歲之間的加拿大人,平均每人背負的消費債(如信用卡借款及汽車貸款)為2.7萬美元。專家表示,這部分人需要現金來維持舒適的生活水平,于是他們開始不惜一切地爭奪財產。法庭文件中充斥著將要退休的原告質疑上輩老人遺囑的訴訟,親人因此反目的事例亦與日俱增。“從一定程度上說,這就是個權利問題,”多倫多的遺囑與遺產專家梅根·康諾利說,“大家對此的看法就是:父母的儲蓄是全家人的共同財富,人人有份。”
然而,財產的代際傳遞并不能保證讓那些感受到經濟壓力的人受益。皇后大學的財富與遺產經濟學家羅賓·伯德維指出,自上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以來,加拿大的財富越來越集中在處于經濟階梯頂端的階層手中。而遺產會確保這種狀況持續下去。所有這些都暗示,對于這萬億美元財富大傳遞的期待,將使我們無視不可預料的代價——從代際間的經濟緊張到家人間的反目成仇。錢能解決它引起的所有問題嗎?
多倫多遺產律師萊斯·科策爾碰到過很多類似的事,他印象最深的一個是,某一天,一對氣度不凡、年近六旬的夫婦來到他位于多倫多北部的律師事務所。從女人身上的皮草和男人身上的定制西服判斷,科策爾還以為他們要處理的遺產數額巨大。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事實并非如此。“女人是一位代課老師,當時和丈夫租房子住,”他回憶說,“我問他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女人回答說:哈里是不會回答你這個問題的。他是一名‘待者(waiter)’(注:waiter本意為酒店服務員,即‘侍者’。此處借用詞根‘wait’的‘等待’之意,便為‘等待者’、‘待者’的意思)。”科策爾沒弄明白,還以為是“侍者”,忙問他在哪家酒店工作(他以為該酒店的小費肯定很驚人),女人再一次代丈夫回答:“哦,哈里不是‘侍者’,而是‘待者’,他在等待繼承遺產。”
在科策爾看來,揮霍無度的“嬰兒潮”一代同他們節儉慣了的父母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價值觀分歧。他和同事巴里·費什聯手寫了3本書,里面收錄了他所了解的家人之間為遺產而反目的事例,并從專業的角度去告訴讀者如何避免此類事件發生。結果,他被扣上了“名流遺產律師”的帽子,經常登上美國及加拿大的各大媒體,如CNN、《華爾街日報》等。在和費什最近聯袂出版的《遺產律師》一書中,科策爾列舉了很多“最偉大的一代”與他們的子女及兒女手足之間發生的貪婪與背叛的故事。
科策爾說,在這方面投入的大量注意力讓他對人性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在一本著作中,他講述了一對老夫婦的遭遇。這對老夫婦已經成年的兒子搬到北安大略省的一個偏遠礦鎮上生活,為了讓父母繼續給自己提供現金支持,他謊稱沒找到工作。后來偶然有一次,這對老夫婦事先沒通知兒子便去看望他,結果發現了事情的真相,原來他在當地的礦井從事辦公室工作,待遇相當不錯,還和妻子去波多黎各進行了為期10天的游輪度假。“很明顯,他等不及我們去世就想繼承遺產了,所以就對我們撒謊。”該男子的母親向科策爾說道。

有時候,被輕視的長輩也會對晚輩予以“反戈一擊”。去年在溫哥華,一位法官便維持了一位母親的遺囑。這位母親名叫奧爾加·托賓,有兩個孩子。她省吃儉用,靠著一份侍者的工作,積攢下了總價約30萬美元的現金及房產財富。托賓性情暴躁,容易發火。晚年時曾同女兒芭芭拉短暫生活過,不過很快就因責罵外孫而被芭芭拉“請”出門。托賓對此的回應是,在2008年去世前將超過一半的財產轉移到兒子羅伯特的名下。芭芭拉對于母親的遺囑提出質疑,可在走完漫長的法律程序,將母親的遺產清算后她才發現,遺產結余僅夠母親的4個孫輩每人繼承1.5萬美元。

專家指出,這些事例說明了覬覦親人財產的危害:當長輩覺察出晚輩早早“惦記”起其財產后,原本的家庭關系便會出現裂痕。如今,人們的壽命延長了,愈發加劇了這一緊張情況。因為這意味著原本子女可以分到手的錢財,有可能被父母用來給自己養老,雖然這筆養老錢本來就是父母自己的積蓄。“年邁的父母要生活,要看病,這些都要花錢,可是年輕一代就會認為這些錢來自他們自己的口袋。”多倫多遺囑與遺產專家康諾利說。
這類事情有可能變得很丑陋,來得很迅速。康諾利就曾見過不少成年繼承者向父母施壓,以提前獲取遺產或完全控制父母財產的案例,不過這種現象并不總是由侵占意圖造成的。“子女們會想,‘這些錢終歸是我的。現在老媽已經90歲了,又住在養老院里,為什么不能現在用這些錢呢?’”康諾利說,“很多時候,人們認為這樣做天經地義。”
根據總部位于多倫多的市場調查及分析服務公司Environics Analytics計算,加拿大65歲及以上人群的平均流動資產為44.05萬美元/戶,不包括房屋、汽車等固定資產。而這些可觀的財富也恰恰象征著它們的主人同“嬰兒潮”一代人在價值觀上的分歧。老一輩人經歷了大蕭條和世界大戰,難以忘懷他們當年的艱苦經歷,而在上世紀50-70年代的經濟繁榮期,他們又懂得抓住時機積累財富,因為他們知道形勢不會永遠如此之好。
相比較而言,“嬰兒潮”一代平均每戶的流動資產僅為25.26萬美元,且有著更多的負債。2008年以來,56—65歲群體的無抵押負債平均每戶上升了40%以上,而且仍在上升中。有超過一半的“嬰兒潮”一代向調查者表示,他們的退休儲蓄不到10萬美元。對此,專家提出警告稱:如果房地產市場疲軟,或者債務利率大幅上漲,很多人將陷入困境。
僅僅對“嬰兒潮”一代口誅筆伐當然很容易,但也應看到,加拿大將近20年的低利率和房價上漲,讓“嬰兒潮”一代根本沒有攢錢的欲望,人人都去借貸買房。他們的經濟環境無論如何也趕不上自己的父母。
另一組發人深省的數據顯示:加拿大17%最富有的老年人——平均每戶的流動儲蓄將近200萬美元——坐擁加國總財富的1/3,是其余83%的老人擁有財富總和的3倍多。簡而言之,這意味著得益于有錢父母的遺產,富有的“嬰兒潮”一代將更加富有;而那些經濟困難的即將退休者,將不得不主要依靠企業年金和社會養老保險度過晚年。
這種現象引起了極大關注,有人還呼吁在加拿大實行財富稅,或向那些“繼承了最多錢的人”征收遺產稅。不過這并不容易得到認同。1950年代,渥太華曾構想過征遺產稅,但應者寥寥,而且有關專家所提議的10萬美元遺產起征點對于最富裕的17%的老人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可對于大多數加拿大人來說,這又是一筆沉重的負擔。
無論怎樣,那些過得滋潤的人仍然會想方設法獲取那些被他們視作家族財富的遺產。以戴維·布爾為例,他仍在同母親的遺囑較勁,盡管他的生活并不窘迫——戴維曾做過建筑公司經理,還干過房產經紀。作為母親口中的“敗家子”,他并不承認自己妒忌蘇珊,對于被學校除名的原因,他的解釋也頗令人心碎,“我逃學是因為我想家,想念我的家人”。
在戴維寄給媒體的照片中,有他在笑意盈盈的母親及其他家庭成員身邊的照片。這或許也曾是一個相親相愛、關系密切的家庭。然而,新仇舊怨尚難平復,除非遺囑得到改判,老邁父母的遺產不過只是一紙空文;等待,并非總能使“虔誠的”等待者們如愿以償。
[譯自加拿大《麥考林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