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松賽跑之谷

14個壯實的小伙子身著運動衫在原地小跑進行熱身訓練。已退役的馬拉松運動員艾瑞克·基麥約（Erick Kimaiyo）坐在一輛破舊的小卡車里，隨著他一聲令下，這些年輕的小伙子們像離弦之箭飛奔而出。“今天做短距離跑步練習，大概20多公里?！?艾瑞克說道，他的手指向遠處的山口，那是今天訓練的終點。我們現在身處海拔3000多米的里伏特山谷，這里是肯尼亞田徑運動的搖籃。在這里，興奮劑事件已上升到國家層面。

8月初，德國一家電視臺播放了反興奮劑專業(yè)記者哈約·塞佩爾特（Hajo Seppelt）的紀錄片，該紀錄片為國際田徑界蒙上了一層沉重的陰影，引起業(yè)界不滿?？夏醽喤飶竭\動員麗達·捷普托（Rita Jeptoo）早在2014年就被曝出服用興奮劑。她擁有如豹子一般矯健的身軀和巨星一般的外貌，可以稱得上世界田徑之后。捷普托共奪得過5次世界馬拉松大滿貫賽事的冠軍，包括3次波士頓馬拉松賽和2次芝加哥馬拉松賽的冠軍。她被禁賽之時，眼看就能獲得鉆石聯賽頒發(fā)的50萬美元的獎金，該獎金用來獎賞兩季以來表現最佳的田徑運動員。馬拉松王國被腐蝕了嗎？馬拉松讓人聯想到環(huán)法賽事，但是馬拉松運動員腳下不是柏油路面而是布滿碎石的崎嶇而漫長的道路?！斑@段時間，他們每周要跑240公里，每天訓練兩次。但是今天早上不進行高強度的訓練?！?艾瑞克說道。山坡上，訓練中跑在前面的幾名運動員開始你追我趕，教練制止了他們。“跑在最前頭的那個小伙子在阿姆斯特丹馬拉松賽上跑出了2小時6分的成績，比歐洲最好成績用時還短，但他也因此負傷，不能再過度訓練?！庇柧毥Y束之后，運動員們聚在火盆周圍取暖、飲茶。訓練營地里的木板房沒有暖氣，寒風刺骨，運動員們在兩次訓練的間隙沒有其他事可做，唯有默默等待?！耙脍A得比賽，肯尼亞人不必服用興奮劑，他們只做好兩件事情就足夠了：訓練和休息。”

里伏特山谷里的秘密究竟何在，運動員們是憑借過人的天賦還是后天的訓練才摘得如此多的馬拉松桂冠？科學家們企圖解開山谷里的秘密。一名研究者發(fā)現高原山谷里非洲居民的小腿更細，因此能夠更加快速地帶動后腿。但是這種先天稟賦超常的理論存在爭議，因此還有后天習得一說。首先，肯尼亞運動員在海拔2000到3000米的地方進行訓練，在這種高度他們的血液能夠更好地充氧，因此有更多的紅細胞。在海拔較低的地方參加比賽時，這些運動員更加有優(yōu)勢。其次，是因為競爭，里伏特山谷共有1200萬居民，其中有1萬名高水準運動員，跑步是他們擺脫極端貧困的唯一途徑，并且他們都愿意參加艾瑞克·基麥約的“訓練突擊隊”。超過150名肯尼亞人能在2小時12分內跑完馬拉松全程，能夠達到這一成績的歐洲人卻屈指可數。第三，肯尼亞的獨特之處在于孩子們自幼就要為了上學而長途跋涉。清早，我們能在里伏特山谷沿途的道路上遇到成群結隊的孩子，他們身著校服、背著書包，有時赤著腳，他們奔跑著，為的是能在上課鈴響之前趕到學校?！?歲時，我每天要在家和學校之間跑兩個來回，一個來回10公里，因為我沒有錢在學校的食堂吃飯。”南?！だ煽ㄌ兀∟ancy Langat）回憶說，她是北京奧運會上女子1500米跑的冠軍，“如果上學遲到了，就要挨罰?！?馬丁·萊爾（Martin Lel）每天早上上學和晚上放學都要走21公里，“我早上4點出發(fā)，那時天還黑著，看不到路上的車轍?！瘪R丁奪得過3次大滿貫比賽的冠軍和一次馬拉松半程世界錦標賽的冠軍。最后一個后天因素稱之為肯尼亞運動員特有的“腳感”?？夏醽嗊\動員長時間在布滿石頭的路上跑步，因此腳踝有較高的靈活性。如果在平坦的地面上跑步，他們較之競爭對手更加靈活。

加布里爾·羅薩（Gabriele Rosa） 在肯尼亞的馬拉松運動發(fā)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加布里爾今年73歲，是一位心血管醫(yī)生，80年代曾在意大利布雷西亞市建立了一家運動診所。他把自己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到了馬拉松賽事上?！榜R拉松挑戰(zhàn)著人類忍受疲勞的極限，是賽跑比賽的制高點，是田徑運動的最高峰?！?肯尼亞體育冠軍摩西·塔尼（Moses Tanui）曾在意大利接受加布里爾的治療，隨后加布里爾跟隨摩西來到了肯尼亞的埃爾多雷特市，當時這里沒有一個田徑運動員訓練馬拉松項目?！八麄冋J為如此長距離的賽跑會終結一個運動員的職業(yè)生涯，此外如此艱苦的訓練會耗盡他們渾身的力氣。在非洲我們從來不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奔硬祭餇栒f道。

在摩西的幫助下，加布里爾打破了這一禁忌。他在海拔2000到3000米的里伏特山谷建立了6個訓練營。為了發(fā)掘跑步人才，他組織了名為“發(fā)現肯尼亞”的聚會，該聚會每年1月份在埃爾多雷特市召開，吸引著3000多名從6歲至25歲不等的運動員。為了發(fā)現未來賽跑界的翹楚，他跑遍了肯尼亞所有的體育賽事?！八次遗苓^越野賽，”保羅·塔吉特（Paul Target）回憶道，他后來獲得了許多冠軍稱號，現在是國際奧委會中具有影響力的一員，“在波士頓馬拉松比賽中，我受傷了，無法繼續(xù)跑步，他為我買了回意大利的機票，并在那里為我治療?！蹦舷！だ煽ㄌ匾仓v述了她和這位意大利醫(yī)生的相遇，“我是在一場學校的越野賽上和他相遇的。我當時14歲，他送給我一雙跑步鞋。他說會資助我完成學業(yè)，如果我和他一起訓練，他會給我家補貼?！?南希有7個兄弟姐妹，保羅則有20個。他們兩個都出身于赤貧的農民家庭。加布里爾引領他們走上榮譽和財富之路，而他們并不是僅有的幸運兒。馬丁·萊爾、塞繆爾·萬吉魯（Samuel Wanjiru）、薩米·克里爾（Sammy Korir）或瑪格麗特·歐卡約（Margaret Okayo），他們之于田徑運動好比貝利和馬拉多納之于足球，他們都受益加布里爾的栽培。受益于加布里爾的運動員摘得過33塊世界錦標賽和奧運會獎牌，在39次馬拉松大滿貫比賽中折桂，并且8次打破世界紀錄。除了體育明星之外，其他數百位運動員也得到過加布里爾的幫助。“田徑聚會畢竟是少數，但世界上有500多場獎金豐厚的馬拉松賽事，因此我能夠在30年的時間內培養(yǎng)1000余名專業(yè)的肯尼亞運動員?！奔硬祭餇栒f道。

“馬拉松之國”肯尼亞深受興奮劑丑聞困擾。馬修·可索羅（Mathew Kisorio） 和麗達·捷普托都曾是這名意大利教練隊伍里的成員。隊里的其他兩名女性運動員被曝出服用興奮劑，另有4人有服用興奮劑之嫌。關于興奮劑的丑聞經常見諸意大利報端。人們常說跑步運動員到意大利旅行意圖不軌，但是該事件從未被證實。他們在比賽之前服用興奮劑，在比賽之后服用一些制劑來掩蓋服用興奮劑一事。肯尼亞田徑運動聯盟暫時吊銷了加布里爾訓練隊里教練的證件。“我是250名運動員的經紀人，他們來自12個國家，其中有一名法國籍女運動員，還有來自美國和英國的運動員，” 費德里科·羅薩（Federico Rosa）說道， 他是加布里爾·羅薩的兒子，現在也在埃爾多雷特市工作，“服用興奮劑只發(fā)生在肯尼亞運動員身上，在同一支隊伍訓練的女運動員都服用了興奮劑。她們都是受害者，她們輕信了不法之徒的謊言，以為不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到達榮譽的巔峰。假如我們給運動員服用興奮劑，我們會給他們全部使用興奮劑。使用興奮劑會踐踏我們的諾言，這對我們絲毫沒有好處?！?/p>

韋斯利·克里爾（Wesley Korir） 在內羅畢的辦公室接待了我們。他在2012年波士頓馬拉松比賽上奪得冠軍，2011年芝加哥馬拉松比賽上獲得亞軍，這位馬拉松運動員如今依然為馬拉松事業(yè)做著自己的貢獻，他是肯尼亞反興奮劑斗爭的先行者。韋斯利認為所有人都對反興奮劑負有責任，其中運動員肩負著最大的責任，“沒有人強迫他們服用興奮劑，即使他們有時候并不清楚自己吃下的究竟是什么?！逼浯问强夏醽嗊\動協會，“只要興奮劑事件不涉及到冠軍運動員，運動協會就會將事情化解。協會明知道麗達·捷普托服用了興奮劑卻依然讓她參加比賽?！比缓笫墙浖o人和教練，“運動員和教練在一起的時間比和父母在一起的時間還多。教練應該對運動員進行教育，并對可疑的運動員加以注意。我知道加布里爾對肯尼亞馬拉松事業(yè)所做的貢獻，并且我相信他是清白的。但是他應該明白所發(fā)生的事情。我正在促使出臺一項法律，如果一名經紀人旗下有5名運動員在興奮劑檢測中呈陽性，這名經紀人將被永久除名?！弊詈螅€有馬拉松賽事的組織者，“他們總是期待著肯尼亞運動員能有超乎尋常的表現，并以此來奪人眼球。馬拉松賽組織者選拔運動員時要求肯尼亞籍的運動員跑出2小時6分的成績，而其他國家的運動員則是2小時12分。這促使肯尼亞運動員服用興奮劑。在獎金5萬美元以下的350項馬拉松比賽中，這種情況更甚。 在興奮劑檢測結果出來之前，他們就將一個裝著現金的信封遞到運動員的手上，因此有運動員冒險服用興奮劑。如果不被發(fā)現，只要在兩次比賽中贏得獎金，就能抵得上在肯尼亞工作100年的收入。被發(fā)現服用興奮劑的45名運動員只是冰山一角。”

夜幕降臨，凜冽的寒風吹拂著卡普薩伊特，運動員們圍坐在一口破舊的火盆旁邊取暖。他們每周要跑240公里，憧憬著將來能夠在倫敦、波士頓、芝加哥或是北京的馬拉松比賽上取得桂冠。正是為了充滿夢想的年輕一代，韋斯利·克里爾和哈約·塞佩爾特更加堅定了贏得這場反興奮劑戰(zhàn)役的決心。

興奮劑服用者榜單

北京馬拉松國際錦標賽上，有的運動員創(chuàng)造功勛，有的眼中含著喜悅的淚水，有的垂頭喪氣，有的奪得獎牌并高唱國歌，一幕幕宛若夢境。有人將一份2001年至2012年國際田聯對5000名田徑運動員做的12359次血液檢測結果交給了德國記者哈約·塞佩爾特。潘多拉魔盒就此開啟?！缎瞧谌仗┪钍繄蟆房橇诉@份分析結果，但是并沒有曝光運動員的名字。在800名涉嫌服用興奮劑的運動員中，有415名俄羅斯籍、102名烏克蘭籍、82名摩洛哥籍、81名西班牙籍、77名肯尼亞籍、52名土耳其籍、42名希臘籍和32名美國籍運動員。分析結果曝光之后，國際田聯試圖阻止事件繼續(xù)發(fā)酵并力求不讓運動員的名字公之于眾。國際田聯強調對興奮劑事件零容忍，但是只對三分之一的運動員展開了調查。跑道賽事頻發(fā)服用EPO興奮劑和催肌劑事件，公路賽事也沒能幸免。倫敦馬拉松比賽上有31名運動員疑似使用了興奮劑，數量空前龐大。作為馬拉松之國，肯尼亞處在興奮劑事件的風暴中心，45名肯尼亞籍運動員遭到停賽，另有77人出現在被曝光的名單之中。在埃爾多雷特市，出售興奮劑產品的醫(yī)生和藥劑師共有十余人。在哈約·塞佩爾特的紀錄片中，我們可以看到醫(yī)生或藥劑師在店面的里間開具興奮劑。類固醇興奮劑更是在內羅畢的希爾頓酒店的商店里公開售賣……

[譯自法國《觀點》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