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啊，你慢些跑

李月亮

我媽去年換了智能手機，打那以后，我倆就變成了師徒關系。她學而不厭，我誨人不倦，用了短短一年時間（“短”是相對于學習者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和最終達成效果而言的），我把老太太從一個連短信都發不出去的菜鳥，培養成了會看新聞、發微信、下APP、用美顏相機的業內高手（“高”是相對她那幫跳廣場舞的老伙伴而言的）。

說實話，這個徒弟很不好帶。雖然我媽是教師出身，本質上算冰雪聰明的，但無奈年紀大了，我說個“更新”她都得愣一分鐘。更麻煩的是她缺乏探索精神，每次學到一點點就覺得夠用了，以為手機就像電視或者鋤頭那樣，基本技巧就那么兩步，掌握了就能一勞永逸。于是她頻頻遇到困難，頻頻向我求助，每次我三兩下幫她搞定，都能獲得她由衷的贊嘆：你懂的可真多——跟老人家玩高科技就是這么容易收獲成就感。

前段時間她們十幾個老太太去爬山，登頂后甚喜，便用我媽的手機拍了許多照片。出于對技術水平的高度自信，我媽當場承諾一定把照片發給每個老太太。按說這也不算事兒，把照片傳電腦上打個包，發給她們兒女就行了，這個她會。可是我家數據線丟了，回去后我媽翻箱倒柜找不到，急得滿頭大汗。正趕上我和表弟回家，我趕緊說用我QQ傳好了。遂用手機和電腦同時登錄QQ，把幾十張照片傳上電腦。我媽見狀，大喜，說，哎呀，還能這樣啊，真牛。我正洋洋得意，表弟撇著嘴說話了：你倆可真夠笨的，干嗎不用照片傳送機啊，大象冊也行啊，再不濟還可以云分享嘛……

表弟一口氣說了七八個辦法，直接把我和我媽整蒙了。我媽拉著表弟問：“怎么著，怎么著，你慢慢說，什么相冊？怎么分享？”表弟一通解釋，越說我倆越找不著北，最后雙雙舉手投降，承認確實有一種境界我們無法理解。表弟極輕蔑地嘲諷我們：“得了，你倆這腿腳也就告別自行車了。”

這真令人憂傷。

我和我媽帶著這濃濃的憂傷去做飯了。表弟在客廳里給他弟弟打電話，討論怎么把一個鎖住的手機激活的問題。他們“哇啦哇啦”說了很久，都是人話，但我完全聽不懂，只懂了最后表弟以明顯的頹勢說的那句“等你來了給我弄吧”，以及補充回擊的那句“你才是笨鳥呢”——這兩句我是真懂了，立刻跑到客廳去幸災樂禍：“被鄙視了吧？還以為你多強呢。”

“反正比你強。”表弟說。

“比我強算本事啊，比你弟弟強才叫強呢。”我說。

我媽在旁邊幫忙，說，就是，我都不跟比我歲數大的比。

這是個多尷尬的時代啊。在這世界的某個十分重要的領域，我們當長輩當哥哥姐姐的，在晚輩面前全是菜鳥。每個老人家或者半老不老的人家都很難在年輕人面前保持絕對的優越感，那種“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的驕傲實在是拿不出手了。我們都想緊跟時代的步伐，無奈時代在小孩兒們的帶領下跑得太快了。你若不想被徹底拋棄，就得把自己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保持長者的尊嚴和自信，另一部分則必須放下身段虛心拜小孩為師。

這才是個后生可畏的時代。

小孩兒啊，你慢些跑。

（摘自《深圳青年》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