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村莊有關的片段（外一章）

周啟平

1 一堵舊墻，小心翼翼地站立在那兒。

一堵舊墻，是什么力量叫它松動，且讓它搖搖欲墜。好似一粒飽經滄桑的犬齒。

我開始懷疑一堵舊墻的真實，懷疑那些無形的推手，比刀更精準地…點點剔除我所熟知的事物。風，抹過每一處罅隙，而我擔心最后一蓬亂草，就可以遮擋我眼里的故鄉。

靠近新的居所，一堵舊墻佝僂著。相信它還會繼續矮下去，矮成一截塵封的村史。但此刻，我們彼此打量。有許多的話，一時又找不到互相傾訴的嘴巴。

2 找不到最后一塊青石板墊腳，抵達童年的路徑就此掐斷！

平整的水泥，讓我感到陌生。經過每一條巷子，都有一種深層次的障礙，我似乎徘徊在一個異樣的村莊！它還在講訴著自己的故事，而我卻與它毫不相干。

我有一些被遺棄的感覺。仿佛一片孤獨的云，看不到一塊屬于它的天空。

流光飛逝，一代人終將老去。我走遍整個村莊，血脈、親情和一聲聲濃烈鄉音的排列組合，像一束閃動的光，在內心滌蕩。

我確信，還有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在村莊的某處延伸，并長滿記憶的苔蘚。

3 一打炊煙跟著我走。在夜空也那么亮。我猜測，它的里面一定藏著星星。這星星是從故鄉的水井里舀起來的，那種甘甜、清冽的光，讓我想一想都變得陶醉。

我的眼里也會掉下一些光。那是一個聲音在喊我，把我從夢里喊同現實。

無數次彎腰，把汗滴交還家園，也總要望一望天空。乳白色的炊煙穿透所有的陰霾，使我感到人間的溫暖。

炊煙裊裊，是故鄉的土地上綻開的一朵朵菜花。我便是一只蜂或蝶吧，提著這些燈盞在大地上行走，就不會迷惘。

4 照進土坯房的月光，沒有衰老。

我相信有某種意念或超能力，過濾掉了月光的年輪。時光的鐘擺，使我的肌體在慢慢地屈服，而一束月光，像童年一樣照耀著我。

也許，月光就這樣一直陪伴著我。躡手躡腳地穿過我的每個黃昏和黑夜。

也許，它們像故鄉的山水和親人一樣，融入我的血液，和我一道承受命運的起落與悲喜。

月光棲落庭院。我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在一截矮墻邊和青澀的自己相遇。他們說了很多，很多……

此時的月光，身手依然矯捷。它們從歲月的深處走來，兄弟一樣站在我的身旁。我忍不住和它們抱了抱。

5 粉紅的桃花，又一次點燃了細小的村莊。

生命的冰凌在溶解。一條纏繞村莊的河流在蘇醒。陽光積攢了普度眾生的愛，在每個人的臉上寫下祥和與歡喜。

人頭攢動。一群人抖落去年的壞天氣，開始翻動土地，尋找能讓他們幸福的黃金和白銀。

我想，這是一個村莊的序曲。

而他們更像一朵朵桃花，詮釋一種年復一年的強悍和執著。

在我熟知的大地上，一群樸拙的人，正靜悄悄地雕琢著自己的命運。卑微而滿足。

吹過我的風

吹過我的風，有村莊的味道，有懷抱的溫暖。

在遠離故鄉的時分，心弦被這些風，輕輕觸動。這一刻，我像一棵草，惶惑，搖擺。

吹過我的風，～定是跋山涉水的風。它們穿過村莊，穿過河流，穿過那些密集的鄉音。在我的身上烙下熟悉的泥土的烙印。

吹過我的風，一定是我風塵仆仆的親人在時空隧道里的行走。腳步聲碾過我的靈魂。他們遠道而來，干言萬語，就是一陣風。

吹過我的風，吹過月光下晾著的兒時夢。

吹過我的風，吹動我內心的柔軟。吹起這些指向故鄉的經幡。

感謝吹過我的風。讓我像游子一樣，在人生的旅途中，稍作停留。并且，讓我和故鄉這么近。近得能聽見她的呼吸，近得能看見炊煙升起和母親彎下腰時的剪影。

無數條路，只有一條通往故鄉：無數個想法，只有這一個讓我噙滿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