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說中的情與性

人類文明的進程中，性愛一直扮演著一個十分曖昧、而又相當尷尬的角色。人類需要性愛，卻又假文明之手，對其設置層層關卡和障礙，對自己的性器官和性欲望，更是心存羞慚，乃至百般遮掩——本能的要求如此，文明的要求如彼，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間，可謂劃分得一清二楚、涇渭分明。尤其進入男權時代，性愛被納入男權社會血緣宗法之一環，一方面要求“廣繼嗣”，另一方面則要維護血緣宗法之純正。于是，性愛似乎只能在本能與道德之間尋找出口，在縱欲與禁欲之間左右搖擺，一個時代的性道德，之于那個時代的男人和女人、貴族與平民，也存在著顯明的雙重標準。明清社會的性愛風氣，即真實反映了明清時期本能與文明之間相互拉鋸的矛盾與沖突、博弈和妥協。我們既從中看到了由快樂領銜演出的性放縱，同時也看到了由道德領銜演出的性壓抑，這兩種完全相反的性文化，形成了一道明清社會獨特的性愛風景——不過，盡管這道性愛風景香艷魅惑、景色迷人，但是，要想真正厘清其間的此消彼長和夾纏糾結，卻也并不容易。

面對明清社會錯綜復雜的性愛場景，臺灣學者王溢嘉首先將明清社會的性愛關系劃分為幾種不同的性原色，然后將這些性原色分別進行拆解、切片，分析它們之間不同的配演比例和組合成分，探討它們之間繁雜的生克關系。與之同時，他還將明清社會的性愛關系置于不同時代和不同的文化背景之下，一方面進行縱向考察，另一方面進行橫向比較。通過觀察和對比王溢嘉發現，明清以降，中國人的情欲世界總體是趨向保守的，這種保守的主要表現是道德掛帥，法律、生殖、健康、權力等原色受到格外的強調，對“烈女”和“貞婦”的褒揚成為一種主流話語，女性的貞潔和守節，則成為一種力量更為強大的生活常態。雖然其間不乏放縱甚或變態的記錄，但這種放縱或變態卻多是一種反動，是以一種極端來對抗另一種極端，若說其間的確存在部分的寬容和解放，所反映出的也只是一種權力意志和性道德的雙重標準。從某種意義上，明清筆記小說所提供的，正是這種種“正?！迸c“非正常”行為背后的心靈窺探與認識。

（《晶報》201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