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仁淑
姐姐出嫁的那天,我是她惟一的親人。按我們那里的規矩,女孩子出嫁時,都要向父母磕頭,以感謝他們多年來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但姐姐沒有人磕頭。四大爺就說,大丫頭,就朝你爹娘當年離去的方向磕一個,算是謝謝他們生你之恩吧。姐姐就朝南方跪了下來,重重磕了3個響頭。隨同她一道磕的還有我,隨后,我又給姐姐磕了3個響頭。姐姐一下子把我摟在懷里,說,小弟啊,以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5歲那年的一天,娘帶著一竹筐子的土豆去趕集,結果一直到太陽落山都沒回來,爹簡單地交代了我和姐姐幾句話就出去找娘了。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爹也沒有再回來。從此,爹和娘便杳無音信,我和姐姐成了孤兒。
姐姐比我大4歲,爹娘離開后,9歲的她就退學了,開始承擔起撫養我的責任。爹走的時候,丟下了3畝田地,姐姐就開始學著像大人一樣耕種。家里沒有牛,姐姐就用鋤頭刨地,由于年紀小,姐姐舉不動鋤頭,只得把鋤頭從把子上卸下來,用手拿著它一點點地刨地、碎土。我要幫姐姐干活,姐姐總是不讓,她說,小弟,等你長大了再幫姐姐,你要是累傷了,不長個子,等爹娘回來后非打死我不可。
家里沒錢買化肥、農藥,我們地里的收成只有別人家的一半,每年吃飯都成了問題。由于沒有經濟來源,姐姐穿的衣服又破又短,幾乎無法再穿,而且所有的褲子都短得露出腳踝。有一年,正值麥收季節,姐姐卻因無錢雇聯合收割機,麥子遲遲未收。一天,村子里來了一個收辮子的,姐姐毫不猶豫地將留了多年的又黑又亮的頭發剪下,賣了40元錢,然后用這錢請了人割麥子。
從13歲起,每年農忙忙完自家的事,姐姐就跟著同村里的人外出幫人打短工,插秧、割稻、收麥子,什么活兒都干,一天下來能掙八九塊錢,姐姐就是靠著幫人打短工、賣雞蛋,供我讀完了小學和初中的。
姐姐太累了,她就是在這樣的勞累中一天天老了下去,姐姐從來沒有用過什么化妝品,20多歲,看上去足足有40歲。早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姐姐卻連一個心儀的男孩子都沒有,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接觸男孩子。
高三的時候,我說,姐姐,我不想考大學了,認這么多的字可以了。姐姐一下子哭了,她說,我累還不是想你能出人頭地嗎?等到爹媽回來,我也好向他們交待啊!
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姐姐非常高興,她到處湊錢,然后左叮嚀右囑咐地把我送到車站。一個月后,我把錢寄還給姐姐。我在電話里對姐姐說,學校里有助學貸款,還給我提供了勤工儉學的崗位,不需要這些錢了。姐姐一點兒也沒有懷疑,把錢還給了別人,她不知道的是,我沒有去大學報到,而是進了一家工廠打工。
后來,我掙到錢了,回家的時候特意給姐姐買了一件漂亮的大紅外套和一大堆化妝品,姐姐好高興,她說我買的化妝品她在電視上見過。我臨走的時候,姐姐突然問我,小弟,怎么從沒聽你說起學校的情況啊?我如實告訴姐姐,早就不上學了,姐姐一下子呆住了,她說,怎么會這樣。
我24歲的那年,姐姐終于要嫁人了。婚期定下的那天,我躲在房間里一個人偷偷地哭,姐姐為我做了那么多事,而我卻一件也沒有為她做過。在一陣吹拉和鑼鼓聲中,我把姐姐嫁掉了。我馱著姐姐,在跨出家門口的那一瞬,姐姐把手中的那雙筷子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從此,她將不再是這個家的人!她將不再姓徐,再回來的時候,就是客。
姐姐,做了我20多年的爹和娘。我不知該怎樣回報姐姐,她對我的愛是那樣的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