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達
引言
德國音樂學家卡爾·達爾豪斯(Carl Dahlhaus,1928-1989)首創音樂結構史理念,提出了用系統音樂學理論來研究音樂史學,希望研究者從音樂美學、作曲理論、音樂社會學角度論述音樂作品的本質和音樂現象。系統音樂學的研究是從各門音樂理論學科認識音樂的本質,由于每個研究者的知識儲備各異,因此在研究中一定會具有原創性,少有雷同。這種研究方法既能解決一些國內目前西方音樂史學科所面臨的一般描述和羅列,同時,又為國內西方音樂史的教學找到新視角。
20世紀的西方音樂風格,是一個由各種新形式、新傾向構成的綜合體。在呈現出多樣化而非統一化的五彩繽紛的景象里,大多數音樂家在嘗試寫“新音樂”的時候,還有一批被認為是非一流的音樂家們的創作繼續堅持走前人的音樂創作道路——“為人民而藝術”、“為傳統而藝術”、“回到古典”……在繼承傳統的同時,他們也不拒絕進行“音樂的實驗”,他們的作品與20世紀同時代“新音樂”的作曲家巴托克、勛伯格、斯特拉文斯基、梅西安、艾夫斯等相比也別具特色。他們的音樂究竟有何不同?當時社會環境與他們創作是怎樣聯系的?他們的作品又是如何表現的呢?這是一系列值得思考和研究的課題。本文試圖基于從音樂結構史中美學、社會學、作曲理論的視角,來闡述20世紀一位目前較少被大眾知曉的奧地利音樂家克熱內克。
一、克熱內克其人
美籍奧地利作曲家厄恩斯特·克熱內克(Ernst Krenek)是20世紀現代作曲家之一。1900年8月出生于奧地利維也納,1991年12月22日逝世于美國加州。在其長達91年的音樂人生、近70年的創作生涯中,一直積極活躍在德國和美國樂壇。克熱內克6歲開始學習鋼琴,很快就能學寫一些短小的鋼琴作品。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克熱內克應征入伍派往維也納,在音樂之都使他有很多機會接觸和學習音樂。1916年,16歲的他在維也納音樂學院跟隨弗蘭茨·施雷克爾(Franz Schreker 1878-1934)學習作曲。克熱內克不僅創作體裁寬泛,而目風格多樣,是同時期多產的代表性作曲家之一。主要作品涉及交響樂、歌劇、鋼琴奏鳴曲、協奏曲、弦樂四重奏、合唱以及大提琴、長笛、單簧管協奏曲等,近240多部②o創作之外,克熱內克還撰寫大量理論著作,僅在《新格羅夫詞典》中就可查閱到18本由他編撰的書籍。特別是1981年出版的關于他的自傳體書籍《藝術家的生活》總結了他藝術生涯中繼承與改變的創作思路,闡述了他音樂創作的實踐活動及其過程中的嬗變。克熱內克一生曾獲得一系列殊榮;1960年他被授予“奧地利金功勛獎章”、“維也納金質獎章”,墨西哥大學榮譽博士、紐約國家文學藝術獎章等獎項;1970年被授予奧地利十字勛章和柏林節日榮譽徽章;1982年他被授予維也納榮譽市民。1986年維也納市政府設立了每年一度的克熱內克作曲比賽。
克熱內克的作曲技法豐富,創作風格多樣,從中映射出他所具有的獨特的極富生命力的審美界域和審美體驗。在他的音樂中作為審美載體的音樂創作——對技術的探索、情感的抒發、人格的彰顯,給人們帶來一個由多種元素組合而成的綜合體,與此同時,為欣賞者提供了一個認識客觀世界的窗口。克熱內克音樂作品中的多樣元素相互聯系、相互融合、相互作用,穩定中又暗含不斷的變化。應該說,在20世紀新音樂風格思潮的引領下,克熱內克是一個積極的探索者。克熱內克的創作歷程就體現出他在不同時期所萌生的三種意識:自我獨語、追逐參與、創新嬗變。
二、自我獨語意識:心靈深處的民族主義情結
1916年,16歲的克熱內克完成他人生創作的第一部室內樂作品,這部作品包含了人聲與弦樂組的形式,是受老師弗蘭茨·施雷克爾(Franz Schreker 1878-1934)新古典音樂風格技術的影響之作。作品描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帶給他的感受和感情,是一種痛苦的心理創傷和歷史記憶。盡管這部作品并沒有記錄在他的成果目錄中,但以傳統的對位法及調性上的骨干主音擴展寫成的初期之作,成為他創作中民族主義心靈情結的反映。也正是由于這一基礎特質,為他后來的創作風格變化奠定了強大的精神支撐力量。
克熱內克自我獨語意識中心靈深處的這種民族主義心靈情結正如丹麥文學評論家、文學史家格奧爾格·勃蘭兌斯(Georg Brandes 1842-1927)對民族主義的闡釋。勃蘭兌斯認為民族主義大致分為兩種:健康的與病態的。健康的民族主義是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而病態的民族主義是自戀、自大、排他、暴力和侵略性的。很顯然,健康的民族主義是和平共處、和平競爭的,它能夠推動一個民族自強;反之,則會導致一個民族的自戕。
克熱內克成長的歷史時期正值奧匈皇帝弗朗茨·約瑟夫一世剛剛去世(1916年11月)。在其長達68年的統治中,民族特權集中,民族矛盾加深;家庭的矛盾和家族的丑聞使他的一生由盛轉衰,奧匈帝國在“一戰”中陷于四面楚歌境地,軍隊傷亡慘重,士氣極其低落,而這時的歐洲也處于經濟衰退,失業激增的現狀。人們對社會的發展日益悲觀,對傳統價值觀的懷疑日益加深,資產階級現代哲學思想逐漸滲透到各個文化領域,直接影響到藝術家的創作理念。一批音樂家看到社會生活的荒誕、物質環境的異化、人的自我存在的危機……為了反映這些危機以及擺脫這些危機,藝術家、音樂家們開始不斷尋找新的創作手法去創作藝術作品以盡力呈現所處社會、時代之面貌。
1910年以后,勛伯格、貝爾格和威伯恩的表現主義音樂逐漸盛行,過去音樂創作的傳統被逐漸淡忘。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之中,克熱內克選擇了什么樣的創作理念、創作思路:是種族的還是平等的?開放的還是保守的?整合的還是分離的?是自由主義還是法西斯主義的?是被雄心勃勃的“民族主義”所左右?還是發酵出一些自立自強甚至是自戕的傾向?可以說,在當時仍然有諸多音樂作品表現出傳統的痕跡,也就是人們稱之為“新古典主義”的傾向。在這種特定的社會環境下,克熱內克必須做出自己的思考與選擇。然而,正是兩種新舊風格音樂的交替出現,給克熱內克帶來極大的啟發。他不僅贊同“新古典主義”采用中立客觀的立場、明晰的音樂語言和美學認知,而且還在受到新舊兩種不同風格創作方法的影響下,融合借鑒,采用一種意識流的手法,即:運用傳統的敘事和描寫方法對這種意識進行描述,同時采用傳統技巧用敏銳細致的描述寫作來表現音樂。如前所述,他的第一部室內樂作品就是以此方法完成創作,引起了“漣漪”似的效應,獲得好評,人們紛紛對此贊美。克熱內克作品之所以能夠產生“漣漪”效應,除了融合新舊兩種手法之外,還得益于他對傳統的音樂創作技法熟練的掌握,這是因為早期隨老師施雷克爾在對位法上打下了扎實的基礎,第一部室內樂作品不僅與浪漫主義后期的風格類似同時也和理查·施特勞斯的風格較為接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