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溪
對于當代戲劇人來說,如何讓已經成為經典的莎士比亞在當代繼續閃耀其普適性的文化價值,是一個很重要的創作課題。作為經典莎士比亞戲劇的代言人——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團,尤其如此。在很多人眼中,以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為代表的莎劇意味著傳統,在斯特拉福鎮,它的觀眾更多是游客。因此改造莎劇讓大眾不對經典望而卻步,對皇家莎士比亞劇團具有現實意義。
為此,劇團在2008年推出了新寫作計劃,來鼓勵以莎士比亞為核心的新作品創作,以期吸引年輕觀眾的注意。在經歷了不少“口沫橫飛”的新戲后,終于在2010年劇團等來了大衛·格里格的《麥克白后傳》,該劇在英國聲譽甚佳,幾乎獲得了媒體和評論界的交口稱贊,想必這也是選擇邀請該劇來中國作為紀念莎士比亞誕辰450周年重磅之作的原因。
與許多對莎士比亞戲劇進行移植或者解構、甚至顛覆的作品不同,《麥克白后傳》無意于去做幫助我們理解莎劇的工作,雖說中文名字叫著“后傳”,但事實上,《麥克白后傳》并沒有和《麥克白》有多牢固的關聯性和延續性——《麥克白后傳》的英文名字叫《鄧西嫩》(Dunsinane),取自麥克白最后戰敗被殺戮的地名,也是這個“后傳”開始的地方。
故事講述了麥克白被殺之后,英格蘭軍隊在西華德的率領下占領蘇格蘭,并期望推舉出蘇格蘭的新統治者。然而建立新秩序卻不是這些英格蘭人想象那么簡單,各種問題接踵而至。實際上,你完全可以將之看作是一部有獨立主題和人物的戲劇作品,它并沒有對莎士比亞的戲劇內核進行被動的思考和回應,而是主動跳出框架,建立與莎士比亞對話的新語境。在這里,編劇格里格鼓勵觀眾把劇中11世紀的蘇格蘭與英格蘭的關系,聯接到當代,去審視阿富汗、伊拉克戰爭中英美聯軍和當地人的關系。對于觀眾來說,阿富汗、伊拉克是熟悉的,11世紀的蘇格蘭卻相對是陌生的,編劇用“以今照古”的方式,實現情境的聯通,讓當下的力量跨越時空回應了歷史。在主題上,編劇也沒有高舉“反戰”牌,而是將戰爭中的各方(士兵、諸侯勢力、本地居民等)的焦慮、訴求擺在觀眾面前。
然而要完全割裂《麥克白后傳》與《麥克白》的關系卻也是不可能的。且不說故事間的勾連,編劇在文本上,定場詩、文藝復興時期的英文詞匯、較為詩化的對白等等都盡量去還原和接近莎劇的文本式樣。就舞臺演出,從頭到尾不變的布景、快速的人物上下場、現場音樂伴奏,也在形式上描紅了莎劇的面貌。這一切都在告訴觀眾,盡管內容變了,戲核變了,但形式還是一如既往地散發著古老味。
從這個意義上,我們或許就不難理解該劇在英國獲得好評的原因了,它既挑戰了英語世界觀眾對莎士比亞戲劇的認知,照應了英國民眾面對當前全球沖突的心境,同時這也是一個一向保守的莎士比亞劇團對改造莎劇這一重大課題所進行的主動挑戰。
但是,當這兩個重要的“挑戰”漂洋過海來到中國時,它的觀眾是否能以同樣的心態去迎接呢?對此,我表示懷疑。從形式上看,《麥克白后傳》秉持的是“陌生化熟悉”的理念,但我相信對于當前大多數的中國觀眾不管是“鄧西嫩”這個名字,還是劇中重復強調的“誠實”這個詞匯,這里的觀眾都可能不知其含義。《麥克白后傳》是要離麥克白遠一點,但我們可能心中都沒有麥克白。
《麥克白后傳》中的英格蘭人西華德想要在蘇格蘭實現和平統一,編劇在這里要傳達的是要辯證地看這一“正義”的行徑。但在我看來,這個想法并沒有在全球化語境中,也無法做到跨文化的認同。因為想要去做出這種的辯證思考,就要對英格蘭抱持著“正義”這個目的帶兵入他國這件事,建立起一個中性的認識。但是我覺得,即便可以接受這個認識,但中國觀眾還是無法從自我出發去理解這種“正義”。因此《麥克白后傳》只能看作是體現了一定社會中政治和社會沖突,但并沒有體現出莎士比亞戲劇的共通性與普世價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