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有恨

□淺 藍

猛然想起那個名字，你才意識到，已經將它遺忘很久了。

光陰迢遞漫長，這樣的經驗有許多次，這樣從你生活中走遠隱退的大概有許多人。

曾經日夜懸心的，不只是愛，更多時候竟是恨。愛得久了，像一把鹽粒灑進湯里，你低頭啜飲每日的生活，處處有愛，卻常常不覺。

怨恨有時比愛更強烈，更持久。讓你抬頭低頭都會遇到墻，心心念念將頂著那個名字的人復習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痛苦，心的門扉越狹窄，狹窄到過不去一只柔弱的螞蟻。傷不起啊，傷不起。因為怨恨，一只原本柔弱的螞蟻，在你眼中變成了蝎子，一只原本可愛的兔子，亦幻如車輪，踞路如虎，耀武揚威，隨時都會吃人的樣子。或者你真覺得被它咬過了一口，還有鮮血淋漓滴淌，你一遍遍復習著受傷的經過，委屈傷感，怒火熊熊，只是無形中已化成了一股氣，在體內積聚，就等著在時間中找個出口爆發出來。如果沒有爆發的機會，那股怒氣就會充斥腸胃，讓你不思飲食，就會路過大腦，讓你煩燥易惱，就會郁結在你健康的肝脾里，成毒汁，奪走頰上紅暈，由容光煥發，露出珠黃倦容。

蘇軾說，不應有恨，何時長向別時圓。古典的恨只是詩意的哀怨，就是恨個月亮不圓，怨個情人來遲之類的。現在的恨則是擲地有聲的一把匕首，說不定還淬了毒，閃著冷冷的寒意。

復旦大學里為些些小事，同學給同學下了毒，生命把生命掐斷了成長的路，就是因為懷里揣著一把恨。生活中比這更慘烈的事多了去，像你這種咬咬牙，掉掉淚，生生悶氣，于人無害，于己無益的含恨行為，是不值得張嘴來說的。若果真沉不住氣，向人傾訴起來，也只會顯出你的小，本意想向告白一下心中委屈不平，獲得同情憐憫，結果，反招來別人暗暗的鄙薄，徒留后悔。

沒辦法，還是涼巴巴惴在心窩里吧，你打算永遠記住那個名字的不好。

生活是由命運安排的，由不得你自己打算，別提永遠，只是一年半載，你就將它忘得沒影兒了，灰飛煙滅。在路上佇足，你忽然想不起當日內心波瀾翻涌的細節了，只留下大的枝干，也舊了淡了模糊了。

心里不知何時丟了那股氣，你想恨，軟塌塌地就也沒了底氣和力量，翻揀往事，竟還找到了往日那個名字的一些好兒，那曾讓你感動的好，你也打算永遠記住的好，恨的時候全忘了的好，漸漸有些后悔。罷了罷了，還是忘了罷。

在路上無意中遇見時，先是一驚，又心下一片坦然。

對于不能解決的問題，屬于心靈上的，看來完全可以交給時間。

時間真好，從許多恨的牢籠里將你次次解救，時間也真小器，不白對你好，連愛與甜言蜜語，青春美貌一并偷走了許多。

檢點手中現存的愛與恨，你心驚流年偷換，忽然明白了哪才是最重要的。小小的心，如果盛了恨，就只能放很少的愛了，小小的手掌，如果抓住了不要緊的恨，就不能不冷落了身邊最要緊的愛。于是，寒凍冰釋，春風又來，笑容一天比一天恬淡，舉止一天比一天安詳，寬容，有寬乃容，有容乃大，太陽出來了，照得心里心外亮堂堂的。

你高高興興去照鏡子，懂得了的你，心如明鏡，卻已是華發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