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名勇 龔麗娟
從某種意義上講,契約無處不在,人們生活在契約之中。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經常面臨著不同的契約,也經常對契約進行選擇。科斯和張五常較早對契約選擇進行了研究,在他們看來,交易成本的不一致導致社會在市場契約與企業契約之間進行選擇。按照契約經濟學的邏輯,每一種交易都是一種契約,交易成本的大小決定經濟主體選擇不同的契約安排。[1]周立群和曹利群將農業產業化經營中的契約,分為要素契約與商品契約,要素契約穩定性強而商品性契約穩定差[2]。因此,在農業產業化經營過程中的契約安排,就有要素契約與商品契約可供選擇,并且商品契約優于要素契約。事實上,對契約優劣的判斷是比較困難的,在農業產業化過程中,如果農戶的投資決策是無彈性的,應選擇要素契約;如果龍頭企業的資產和農戶的資產互相獨立,且企業經營人員的人力資本是必需的,則應選擇要素契約;如果龍頭企業經營人員的人力資本和農民的人力資本都是必需的,則要素契約與商品契約是沒有差異的。[3]一種流行的解釋是,農業生產中契約的選擇與生產的風險有關,例如,在臺灣具有高風險的小麥生產常常用分成制,水稻這一類低風險農作物的生產更傾向于用租賃契約。之所以如此,張五常認為是因為在分成制之下生產的隨機性風險會在地主和佃戶之間分擔,而在租賃契約和工資契約之下,風險是不能夠被分擔的。[4]在Rao看來,農業生產中是選擇分成制契約還是租賃契約主要取決于企業家才能,而不是地主與佃戶之間的風險分擔。[5]
從契約的形式上看,契約可以分為書面契約(或者正式契約)和口頭契約(或者非正式契約)。在現實生活中,人們的經濟行為主要是靠非正式契約或者口頭契約來調節的。阿維納什·迪克西特認為,不管是企業間的交易或者是企業內部的交易,“大部分商業交易都借助于非正式安排來進行,例如握手、口頭協定、持續關系、習俗和慣例等”[6](P27)。 對于農地流轉契約,農戶具體選擇什么形式是受多種因素影響的。從現實生活來看,口頭契約由于它的成本較低,在農村經濟社會運行中普遍存在,在農地流轉過程中,大多選擇口頭契約。葉劍平、蔣妍和豐雷對17省1962戶農戶的調查表明,在轉出的土地中,有87.6%的土地轉包給本村的親戚或其他村民,有86%的農戶在轉出土地時沒有簽訂書面契約。[7]李霞和李萬明從交易成本理論的視角,對農地流轉過程中農戶為什么選擇口頭契約進行了解釋。[8]劉文勇等進行的調查研究說明,除交易成本對農地流轉契約會產生影響之外,機會成本對農地流轉契約的選擇也會產生影響。[9]
以上研究為探討農地流轉提供了有益借鑒。本文通過對貴州四個縣的調查,從信任這一視角對農地流轉過程的契約選擇進行分析,以期為更好地理解農戶的農地流轉行為及農地流轉的內在機制提供幫助。
從形式上看,契約可以分為書面契約和口頭契約兩種形式。農戶進行農地流轉時,是選擇書面契約還是選擇口頭契約,至少要考慮兩個方面的因素:一是交易成本,二是履約風險。從交易成本來看,農地流轉契約的交易成本包括簽約成本和履約成本。從簽約成本看,書面契約高而口頭契約低。從契約履約風險看,口頭契約主要靠聲譽機制或者道德保障履約,如果對方是有聲譽的人或者道德水平較高的人,則其自我履約可能性會比較高;相反,如果對方是一個沒有聲譽或者道德水平比較低的人,則他履約的可能性就會比較低。從理論上看,農戶流轉土地時,與簽訂口頭契約相比,簽訂書面契約可能會更有利于契約的履約,即履約風險相對較小,但這無疑會存在一定的簽約成本和履約成本;與簽訂書面契約相比,口頭契約節約了簽約成本和履約成本,但履約風險可能會大于書面契約。如果有一種機制或者某種因素能夠降低農戶流轉土地時的履約風險,則農戶一般會選擇簽約成本和履約成本較低的契約,而放棄簽約成本和履約成本高的契約,即選擇口頭契約而放棄書面契約。
信任是個體對另一個人的言辭、承諾及口頭或書面的陳述可靠性的一般性期望。對于經濟社會的運行來講,信任是至關重要的。第一,信任通過降低交易成本、監督費用等形式,提高經濟運行效率;第二,信任機制可以減少非對稱信息;第三,是否信任對方通常以對方過去的守信情況為基礎,因而良好的守信意味著較低的履約風險,不守信者履約風險大。總而言之,信任是市場經濟得以健康運轉的基石。[10]因此,在降低農地流轉口頭契約履約風險方面,信任是一種有用的機制。農地流轉過程中的信任是指在農地流轉過程中,農地流轉一方相信另一方能夠履行事前作出的承諾,并以公平方式對外部自然環境和市場環境變化作出適當的行為調整。[11]信任是復雜社會的簡化機制,信任促進了農地流轉農戶雙方之間的合作,合作是農地流轉農戶之間的信任充分發揮作用的過程,同時合作又促進信任,是增強信任的基本途徑。[12]個體間的信任程度存在著差異,使得農戶在選擇農地流轉契約方式時,會采取不同的契約形式。因此,在農地流過程中,農戶之間的土地流轉采取什么契約形式,或者說農戶的契約選擇意愿與農戶之間的信任度密切相關。
基于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設:在農地流轉過程中,隨著人們的信任程度的提高,選擇口頭契約的意愿越來越強,而選擇書面契約的意愿越來越弱。
(一)調查方法與數據來源
貴州是較早進行農地產權制度改革的省區之一[13],因此選擇貴州進行農地流轉研究具有較強的代表性。金沙縣是貴州省委、省政府的農地制度改革試驗縣,湄潭縣是國家農地制度改革試點縣,兩地土地制度改革試驗取得的成果已經上升為國家政策,施秉縣是少數民族自治縣。這3個縣均為傳統的農業縣,因此選擇這3個縣作為調查研究樣本縣,能夠更為全面地分析和研究農戶在農地流轉過程中對契約的選擇。
通過調查問卷的方式,共獲得有效樣本農戶569戶,有效調查樣本占調查總農戶數的97.60%。調查農戶的平均年齡為48.82歲,平均受教育年限為6.0年,村干部有34人,黨員有41人。
由于契約選擇方式是非連續變量,因此,用Logit模型分析信任度與農戶農流轉契約選擇之間的關系,模型如式(1)所示。

式(1)中, P為事件發生的概率,模型值域范圍為[0,1],變量關系服從logistic函數分布。
從調查實際情況來看,農戶經常進行交易的對象主要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親戚、同一個村民組和同一個村的人,另外還會與同一個鄉鎮以及外鄉鎮的人進行交易。基于此,調查和分析主要是農戶在與上述不同群體進行農地流轉時,其信任度及流轉契約的選擇問題。

圖1 具有血緣關系的信任度與契約均值分布

表1 信任度與農地流轉契約選擇回歸模型
對式(1)式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詳見表1。從表1可以看出,信任度越高,農戶流轉農地時越趨向于選擇口頭契約;相反,信任度越低,則越趨向于選擇書面契約。因此,信任與契約選擇之間應呈負相關關系。
如果對以上回歸結果作進一步的分析,我們發現農戶之間的信任程度與契約選擇有兩個特點。一是農戶之間的信任度和契約方式選擇與血緣有關。農戶在進行信息交流和有關交易時,具有血緣關系的人群是最先考慮的對象。他們之間進行交易的可能性比較大,其違約的可能性相對較小,人們之間的信任度較高,選擇口頭契約的可能性比較大。關于這一點,從圖1中可以得到較好的說明。二是農戶的信任度和契約選擇與空間距離有關。由于山區交通極不便利,農戶之間的交易或日常交流多在本村莊之內進行。在一個村莊空間范圍內,人們對每個農戶的情況比較了解,相互之間不僅信任度較高,而且違約的可能性也比較小。因此,在同一個村莊范圍之內,不同農戶進行農地流轉時,選擇口頭契約的可能性也是比較大的(見圖2)。
在研究過程中,我們注意到農戶信任度與空間距離和人際關系之間的關系。農戶日常交流主要是在村莊之內進行的,除此之外農戶之間進行交流的對象是與自己具有血緣關系的居民。因此,本文又構建了三個回歸模型:即村莊之內的回歸模型、與自己具有血緣關系的回歸模型和全部樣本平均值之后的回歸模型。其回歸結果詳見表2。從表2提供的三個回歸模型回歸結果來看,基于村莊居住空間距離和血緣關系的存在,農戶在進行農地流轉時,不僅信任度較高,而且選擇口頭契約的方式。分析結果從另一個層面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設。

圖2 村莊內容的信任度與契約均值分布

表2 信任與農地流轉的契約選擇
在農地流轉過程中,農戶面對不同流轉對象時,不僅信任度不一樣,其選擇的流轉契約方式也不一樣。隨著人們的信任程度由低到高,選擇口頭契約的意愿越來越強,而選擇書面契約的愿意越來越弱。當流轉對象為父母、兄弟姐妹、親戚、同組人、同村人、同鄉鎮和外鄉鎮人時,其信任度不斷下降,其選擇口頭契約的可能性下降,而選擇書面契約的可能性上升;信任度、農地流轉契約選擇與血緣關系有關,對于具有血緣關系的流轉對象,選擇口頭契約的可能性大;農地流轉契約選擇與交易空間距離有關,對于同一村莊的農戶來講,信任度高,選擇口頭契約的可能性大而選擇書面契約的可能小。
農戶之間的高信任度不僅促進了合作,而且能夠使農地流轉市場以較低的成本運行。因此,促進農地流轉市場低成本和高效率運行,培育農戶之間的信任是至關重要的。一是充分重視信任這一非正式制度安排的重要作用。在新制度經濟學的分析視野中,不僅正式制度是重要的,而且非正式制度更為關鍵,因為非正式制度安排發揮作用的領域更為廣泛。二是將信任作為一項重要資產加以培育。應轉變觀念,拓寬資產范疇,將信任納入無形資產范疇加以培育。三是加強農民的誠信教育。通過誠信度的提高使農地能夠以較低的成本進行流轉,使農村經濟能夠以較低的成本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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