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求生

【英】貝爾·格里爾斯

3

實際上，他們等了一個半小時。在極北之地，天亮得很早。早上5點，天已經亮得像上午10點一樣了。貝克他們努力觀察著，但他們的周圍依然只有荒原，沒有什么異樣，換句話說，沒看到救援隊的影子。

貝克和緹堪尼利用早上的時間，為阿爾伯伯準備了更多的樹枝。阿爾伯伯能夠略微移動了，但為了康復得快些，他必須盡量休息。在庇護所外面，火堆還在旺盛地燃燒著，樹枝就放在他很容易夠到的地方。在庇護所靠里面的地方，有貝克從小溪中灌滿的已經擰緊蓋子的兩壺水和多余的衣服，還有迄今為止他們收集到的所有食物。貝克和緹堪尼會在路上為自己尋找食物，水可以用塑料瓶去溪流和小河中取。最后，貝克把飛機上的紅色信號彈留給了阿爾伯伯，如果他聽到救援飛機的聲音，可以發射信號彈來讓他們發現自己。

庇護所十分簡陋，但至少可以讓阿爾伯伯避開寒風，盡可能保持溫暖和干燥。這應該能讓他堅持三天。貝克估計，他們三天就可以到達安娜卡特了——假設那時候阿爾伯伯不會因內傷失血過多而死。貝克下意識地不去想這種可能性，因為，他對此根本無能為力。

“好了。”最后，阿爾伯伯說，“讓我看下你們是否準備妥當。”他上下打量著兩個男孩。

飛機上有兩個帆布背包，他們清空了里面的東西，裝上了他們需要的裝備：繩索，防水布，緹堪尼在飛機上找到的塑料瓶，急救箱中的棉花球、消毒膏和繃帶，還有全套的干燥衣服。貝克把行李中的所有衣服都拿出來了——阿爾伯伯的，兩個男孩的，飛行員的——然后，他們穿上了褲子、T恤、運動衫和羊毛衫。正如貝克之前告訴緹堪尼的那樣，穿多層的衣物來保暖。他們上身穿著防水外套，腳上穿著結實的皮靴，手上戴著手套。

“你的祖先會為你自豪的，緹堪尼。”阿爾伯伯說。

緹堪尼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的祖先應該會想知道，為什么我沒有穿按傳統方法用尿液泡過的獸皮，但我認為我還是更適合這身穿戴。”

阿爾伯伯笑了，但看起來很虛弱。貝克再次祈禱，希望阿爾伯伯能夠堅持到他們回來。最后，貝克抱了下阿爾伯伯，緹堪尼則有些笨拙地和他握了握手。

“你們已經準備好了。”阿爾伯伯的臉上帶著勇敢的笑容，“現在去找人救我吧。”

一個小時后，貝克發現，他們并不是樹林中唯一在移動的生物。

之前，他們一直很順利。冰原上的樹林并不密集，即使有灌木叢擋道，貝克和緹堪尼也可輕松繞行。他們的皮靴踩在地毯般的松針上。貝克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一片有杉樹林的巨大草地，還是有草地的巨大樹林。

一棵有些特別的樹引起了貝克的注意。這是棵杉樹，樹干表面掛著許多樹皮。在比兩個男孩高得多的地方，樹干被什么動物給摳出了深深的凹痕——這個動物明顯比兩個男孩巨大許多。

“啊！”貝克低聲說，“我一直在想，我們什么時候會遇到它。”

“那是熊的記號。”緹堪尼看著樹皮，平靜地說道。

的確是熊，貝克暗暗同意緹堪尼的說法。熊會把樹當作自己巨大的磨爪器。15厘米長的爪子割開樹皮，如同割開一張紙一樣輕松。熊應該是在找樹皮下的昆蟲。

貝克看著緹堪尼，說：“你之前遇到過熊嗎？”

貝克一點也不奇怪緹堪尼能認出熊的爪痕。貝克被培訓過遇到熊后該怎么辦，但他從未真的遇到過熊。相比之下，在安娜卡特長大的緹堪尼，對熊是再熟悉不過了。

“有時候能夠見到熊，當然是遠遠地看。我一般會這樣做。”緹堪尼邊說邊用木棍擊打著最近的樹干，然后笑了。

貝克點點頭，緹堪尼的做法是正確的。在熊出沒的地區，制造大量噪聲多半——只是多半——能夠把熊嚇跑。

“熊會遠離人群，而且不會進城。”緹堪尼繼續說，“這也是我喜歡安克雷奇（美國阿拉斯加州的最大城市）的原因之一。當然，城里還有冷熱水和中央供暖系統。另外，不會經常因發電機失靈而導致停電。”

貝克發現緹堪尼的話中透露了一個明顯的事實。

“但我們現在只有兩個人，而且，我們沒在城里。”貝克繼續說，“熊可能不會怕我們。”

緹堪尼做了個鬼臉。“好吧，還有B計劃：你一邊盯著熊，一邊慢慢后退。爸爸說，有時熊會站起來，但那是因為熊很好奇，想更清楚地看看你。這并不代表它們會攻擊人類，而且，有時候它們也會虛張聲勢。它們會露出牙齒、拍打地面，好像要攻擊你，但其實只是想把你嚇跑。”緹堪尼說得很生動，“這應該很有效。就我個人來說，我會被嚇死的。”

貝克又點了點頭，緹堪尼說得很對。“它們只是想看看到底誰更強。”貝克說，“但如果它們最后還是決定攻擊呢？比如那是一頭母熊，而你不小心出現在它和小熊的中間？”

這簡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了，母熊！貝克知道，母熊并不想看誰更強，它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孩子。

緹堪尼滿意的表情不見了，他用木棍重重地敲了樹干兩次。“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我們……啊……我們……”他仿佛在哀求貝克，“應該逃跑？”貝克抬起眉毛。

答案錯誤。看來，緹堪尼對熊的了解是有限的。

“如果你想被熊吃掉，那么，盡管逃吧。”貝克抬了抬眉毛，繼續說，“熊不但跑得比你快，游泳也比你快。”

緹堪尼看了看身邊的樹木。

“……而且，它們爬樹也比你快。”貝克又補充了一句。

“那我們應該做什么？”緹堪尼嘟囔道。

“如果我們遇到的是棕熊……”

“棕熊……”

“對，如果是棕熊的話，你需要躺下。”

“什么？”緹堪尼看著貝克。

“裝死。蜷縮起來側躺。”貝克用兩只手抱著脖子，“手這樣放。這樣，你就可以保護自己所有柔軟的地方。”

“這是技術術語嗎？”

“你這樣做，可以讓熊看到，你對它不構成威脅。你需要一直保持這種姿勢。熊可能會咬你的背包，或者撥弄你一下。如果你起來反抗的話，就會惹怒熊。”

“這種方法真的行嗎？”

“這是薩米人教給我的，但只對棕熊有效。黑熊的話，只在北美才有，而它們總想證明自己比歐洲的親戚更強悍。”

“黑熊會怎么做？”緹堪尼一臉狐疑。

“一般來說，黑熊不會主動攻擊，但如果它們開始攻擊，多半是因為它們已經餓壞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裝死是沒有用的，而且，黑熊比你跑得更快……”

“爬樹比我快，游泳也比我快。我記住了。”

“所以，你一定要還擊。”

“還擊？”緹堪尼一臉驚訝地說，“我并不高大，還要和一頭巨熊單挑？”

“你的動作要具有侵略性。”貝克說，“記住，你要顯得比熊更強大。如果有時間的話，你可以摘下背包或脫下大衣，然后揮舞它們。如果時間緊迫，你可以跳上跳下、大喊大叫，或者揮舞手臂。”貝克把手臂舉過頭頂，向緹堪尼沖了過來，“哈！你必須顯示你是有戰斗力的，這樣，熊會覺得打敗你再吃了你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

“對，我不好吃。”緹堪尼附和著說，“我知道自己的味道肯定不佳，我應該讓熊也知道這一點。”

貝克笑著說：“最好不要讓它們有機會知道！”

貝克和緹堪尼走了一陣，他們并沒有碰到熊。貝克確保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吃點東西、喝點水。他們也會收集路邊的漿果和蘑菇帶在身上。路很長，他們沒必要一上來就用盡全部的力氣。

“我們不可能有規律地一日三餐。”貝克解釋說，“我們只能一邊走一邊隨便吃點東西。”

緹堪尼曾從祖母那里學到過很多關于植物的知識。比如，藍莓不好找，因為它們往往生長在其他的低矮植物下面。而且藍莓很小，被手指輕輕一碰就會抖動。如果一不小心弄破了它——那幾乎是必然的，就會給手指染上味道甜美的藍色汁液。再沒有比藍莓更好吃的了。

在路上，貝克又向緹堪尼介紹了更多的大自然中的美味。比如，因為葉子顏色而得名的火草的粉紅色嫩芽，吃起來味道棒極了。另外還有款冬，它寬大的綠葉長得像黑桃A，很容易就能從地上拔出來。

也有不少植物是貝克和緹堪尼都不認識的，他們也收集起來，作為備用食物。

“所以，”緹堪尼接過貝克遞給他的款冬，毫無表情地說，“我們現在真的只能吃植物了？”

貝克側著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漿果也是植物，你不是也吃了很多嗎？”

“的確如此。”緹堪尼笑著承認了。他一口口吃著款冬，抬起了眉毛，說：“味道還不錯嘛。”

緹堪尼像是想起了什么：“對了，它還讓我的祖先得以活命，代代繁衍，最終讓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也許我應該對它多一些尊重。”

貝克笑了，和緹堪尼繼續尋找更多的食物。“也許，它們的包裝袋上應該寫：‘它讓你們的祖先活了下來！’”

緹堪尼緊跟著說：“我的祖父可能會補充一句：‘那你為什么要在商店花錢買它？’”

“他對時代進步不感興趣嗎？”貝克略帶幽默地問道。

“不——太吧。”緹堪尼為了強調這句話，特意停頓了一下，做了個鬼臉，“購物可不是傳統生活的一部分。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食物不是在超市里種出來的。裝在塑料袋和易拉罐里的食物都是來自土壤，那上面肯定有泥土和細菌什么的。你買了一包牛肉，這說明世界上某個地方有頭牛被殺了，它為了我們流了血、丟了命。世界就是這樣。但我不認為我必須參與獲得食物的每一個步驟。”

緹堪尼笑了笑，繼續說：“我記得有一次，我不想吃東西，祖父告訴我：‘你的叔叔卡維克是賭上他的命才獲得了這份食物！’而我回答：‘我希望他以后不要這樣了。’我被揪著耳朵帶到了臥室，結果，食物還是浪費掉了，我叔叔白白賭上了性命……”

緹堪尼嘆了口氣，接著說：“你要知道，如果分工合作，有人種田，有人捕獵，有人屠宰，有人包裝，這樣，我們就可以在商店里買到想吃的東西，沒有人需要冒生命危險，而且，我們還會有很多時間做其他的事情。”

“比如？”貝克問。

緹堪尼笑了，但聽起來并不是很高興。“好，現在來談談我的爸爸。我和他感情不錯，但他總說：‘你為什么總是在電腦上浪費時間？為什么不去戶外活動？’”

貝克沉默了。他聽得出緹堪尼話中的懊惱。緹堪尼需要把它發泄出來。

“我的意思是，” 緹堪尼繼續說，“你是我第一個真正面對面認識的外國朋友，對吧？但你并不是我的第一個外國朋友，我還有幾個外國朋友，但只是在網上。我們也會在一起聊天，我們關系很好，但身在不同的國家。世界太大了，我很想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和世界相比，安娜卡特到底有多大？安娜卡特有幾百個居民，但我可以成為數百萬人中的一分子。這需要科技，而安娜卡特拒絕接受新事物。”

緹堪尼握緊拳頭。貝克知道馬上要到他情感爆發的高點了。“可這是現代社會！我們需要科技！”

他們靜靜地走了一陣。貝克想起了自己兜里的GPS。他一直沒有使用GPS，因為他知道它快沒電了。他同意緹堪尼所說的話，但他還想補充一句：或早或晚，科技會讓你失望……

幸運的是，保持正確的方向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貝克有過在平原和沙漠歷險的經歷。在那種地方，你需要在地平線上找到一個點，然后筆直地朝它走過去。在這兒的樹林中，你看不到地平線，但你可以看到地平線上的山脈。導致飛機墜落的風暴已經消失了。在太陽和藍天的襯托下，堅挺、多石的山峰閃閃發光，山脈很美麗，但貝克更喜歡能夠讓自己從中穿過的山間小路。

貝克從地圖上知道，只要再走幾個小時，就能到達一條河。然后，他們就到了山腳下，并且需要在那里過一夜。

除了那棵有爪痕的樹之外，貝克再也沒有看到熊或者其他哺乳動物活動的痕跡。

忽然，貝克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他馬上停下腳步，急促地轉過頭。緹堪尼又走了幾步，才發現貝克沒有跟上。

“怎么了？”

“沒什么……”貝克嘟囔著。他又向樹林望去。

緹堪尼快速走回貝克的身邊。“是熊嗎？” 緹堪尼問。他握緊了自己的木棍。貝克可以聽出，緹堪尼正在努力鼓足勇氣。

“不是。”貝克堅定地說，“不是熊，我們走吧。”

貝克邁開步伐，過了一會兒，緹堪尼也跟了上來。

肯定不是熊，貝克可以確定。如果他的確看到了什么，那也是一個貼著地面移動、在樹林中若隱若現的影子。它的速度和他們差不多，看上去不急不緩。

在和薩米人生活的時候，貝克也見過類似的影子。他太清楚這是什么動物了。它在耐心地跟蹤他們，不緊不慢，等著它的援兵。

貝克咬了咬嘴唇，更用力地握緊了自己的木棍。貝克決定不讓緹堪尼擔心，但他非常確定，他們身后是一匹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