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果敢軍：叢林中的徘徊者

馬堯

對于緬甸同盟軍而言，此戰志在必得；而果敢同盟軍則將其視為生死存亡之戰，不容有失，雙方立場嚴重對立，因此戰況很是慘烈。

說起中國的西南鄰邦緬甸，許多人想起的是名貴的紅木、碧綠的翡翠、鋒利的緬刀，也許還有金三角和海洛因。在國人眼中，這個資源豐富且歷史悠久的國家雖然是我們的近鄰，卻顯得有些陌生。這從各個外語院校招收緬語專業學生的比例之低和人數之少就可以看出一二。近期中緬邊境發生的事情讓世人一下子把目光聚焦到緬甸以及緬甸果敢軍的身上。在這里，讓我們撩開歷史的面紗，探究一下緬甸果敢軍的前世今生。

漢人變成異國華人

緬甸，古稱驃國，據史書記載，在中國的魏晉時代就有驃國進貢。唐代宮廷樂中還有驃國樂。可見歷史上緬甸與中國的聯系密切。從地理角度看，緬北高原是云南高原向緬甸中部平原過渡的一個階梯，果敢就位于這個階梯上。果敢地處緬北薩爾溫江東岸，面積約為2700平方公里。果敢地區位于東經98度25分至98度50分、北緯23度23分至24度10分之間，從南到北呈“S”形，其與我國云南省的鎮康縣、滄源縣、耿馬縣以及龍陵縣接壤，國境線達250公里。人口約20 萬，其中80% 以上為漢人（緬甸官方稱為果敢族）。

果敢在歷史上與中國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明末以前，果敢為不毛之地，原始森林密布，毒蛇、猛獸出沒。清順治十五年（1658年），窮途末路的南明永歷帝朱由榔出逃緬甸。1662年，吳三桂率10萬清兵進入緬甸，迫使緬人交出朱由榔。之后，朱由榔的數千隨從，有的降清，有的逃往內地，但絕大部分官兵百姓留在了緬北。果敢地區的漢人便是這些明末官兵的后裔，果敢土司也延承了中國古代封建王朝的官僚體系。隨永歷帝逃難的明朝將領楊高學家族統治果敢，果敢由此進入楊氏土司政權時代。道光二十年（1840年）在楊國華襲職期間，云南總督念其捍衛邊防有功，“奏封楊國華為世襲果敢縣令”并頒發封印。

1885年第三次英緬戰爭后，緬甸淪為英殖民地，此時中緬邊界尚未明確界定，邊界糾紛也時有發生。為減少紛爭，1894年中英在倫敦簽訂了《中緬邊界條約》，明確規定果敢地區為中國領土。但隨后在1897年，在英國的威逼下，中英雙方在北京重議邊界問題，英國強迫中國與其簽訂了《續議滇緬界務條約附款》，將果敢劃入英屬緬甸。果敢的漢人從此成為異國華人。

果敢軍的由來

緬甸獨立后，于1965年廢除土司制。緬甸政府軍進駐果敢，果敢土司統治宣告結束。政府軍接管果敢后，與當地民眾矛盾重重，果敢進入動蕩年代。果敢族最初的武裝主要是在土司武裝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1942年果敢土司為了抗擊日本侵略者，把土司武裝組織為果敢抗日自衛隊。戰后果敢地區出現的武裝雖然打著民族解放運動的旗號來阻止緬甸政府軍進入果敢，但更多的是舉著民族主義的大旗進行個人權力和利益之爭。

緬甸政府對果敢的直接統治并不持久，不甘被廢除領導權的楊氏土司地方民族武裝，受緬甸政府扶持的羅星漢“自衛隊”武裝先后統治果敢地區。1968年緬共開辟緬北根據地，楊氏土司武裝和羅星漢曾一度與緬甸政府合作共同對付緬共人民軍。但好景不長，羅星漢自衛隊在吃掉楊氏土司勢力后不久被緬、泰兩國軍隊擊潰。從此果敢進入了新時期，成為緬共東北軍區果敢縣。人稱“果敢王”的彭家聲的部隊也成為緬共人民軍東北軍區的主力之一。

20世紀80年代末期，在國際形勢急劇變化特別是東歐劇變的影響下，緬共及其所領導的武裝斗爭也走到了盡頭。1989年3月11日，時任緬共東北軍區副司令的彭家聲率部發動兵變，宣布脫離緬共，成立緬甸民族民主同盟軍（簡稱果敢同盟軍）。彭家聲出任同盟軍司令。3月31日，果敢同盟軍與政府和解，成為1988年以來第一支與政府簽署和平協議的少數民族武裝，其轄區被中央政府劃為撣邦第一特區，彭家聲兼任特區政府主席。果敢保留自己的武裝，緬甸中央政府僅在當地派駐少量行政、教育人員。

此后，果敢地區和果敢同盟軍并未迎來和平。1992年11月，因推行禁毒，同盟軍總司令彭家聲與掌握兵權、大肆販毒的副司令楊茂良發生內訌，雙方兵戎相見，在強鄰佤邦聯合軍支援楊氏兄弟的情況下，彭家聲全線失守，被迫于1993年月退出了果敢地區，楊氏兄弟開始主政果敢。

1995年11月12日，彭家聲與其女婿撣邦東部同盟軍司令林明賢，聯合緬甸中央政府軍數營兵力，迫使楊氏兄弟逃離果敢，彭家聲重新控制了果敢地區。

2008年，緬甸軍政府頒布了新憲法《緬甸聯邦共和國憲法》，其第七章第三百三十八條規定“全國范圍內的武裝力量統一歸國防軍指揮。”

2009年4月，緬甸政府首次宣布將非政府武裝組織整編為中央控制的邊防軍的計劃，要求地方指揮官聽命于中央，并放棄對族群日常事務的管理權。中央政府軍事安全局局長耶敏中將專職負責與緬甸北部非政府武裝組織談判。2009年6月5日，果敢同盟軍拒絕了中央政府的整編計劃。2009年8月8日，緬甸政府軍以查毒品和槍械廠為由與果敢同盟軍交火，被稱為“八八事件”。8月23日，果敢同盟軍分裂，副司令白所成和果敢縣長明學昌率眾投靠緬甸中央政府，追隨彭家聲二十余年的特警大隊隊長趙凱也率部投靠了白所成，希望推翻彭家聲政權。8月25日，白所成等人與中央政府達成協議，成立緬甸果敢特區臨時治安委員會，白所成出任主席兼總司令。8月27日，緬甸中央政府軍從楊龍寨和老象塘等多個方向對果敢同盟軍發起進攻，大批難民逃往中國。8月28日，緬甸中央政府軍繼續對果敢同盟軍進行炮擊。8月29日，楊龍寨后山上最后一場戰斗結束后，彭家聲所率部隊四散，彭家聲本人不知去向。8月30日，緬甸中央政府全面控制果敢，果敢戰斗結束。2009年12月4日，果敢同盟軍一部被改編成1006邊防營，成為第三支被改編的少數民族地方武裝。實質性自治的果敢同盟軍政權正式瓦解。

2011年3月25日，果敢地區正式更名為“果敢自治特區政府”，緬甸中央政府正式掌管果敢地區。果敢同盟軍瓦解時其正規軍事編制為3000人，其戰前有包括1個炮兵營在內的5個營，總兵力約4000人。這樣的兵力規模大約在一個團到一個旅之間。

風云突變，再戰江湖

在緬甸中央政府接管果敢地區后，愛好和平的人們本以為該地區將告別戰亂，民眾能夠安居樂業。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一場更大的戰亂又向果敢襲來，果敢同盟軍又一次出現在沙場上。2015年1月14日，緬甸政府軍與克欽獨立軍之間爆發了新一輪沖突。在此之前，近5年不知去向、84歲高齡的的“果敢王”彭家聲悄然潛回果敢地區。2月9日，果敢同盟軍在果敢地區與當地政府軍交火，并聲稱還有克欽獨立軍等其他民族武裝的協同參與，發誓奪回果敢控制權。

2015年緬甸將再次舉行大選，保證大局穩定是當務之急，因此緬甸政府對于沖突態度強硬，若果敢失守，對于其他伺機而動的少數民族武裝就是一種鼓勵；而若能夠平定果敢局勢，則對于各少數民族武裝都可以形成震懾。軍事是政治的延續。舌頭無法解決的問題只能通過拳頭來解決了。在這種情況下，雙方圍繞果敢的控制權展開激戰。對于緬甸同盟軍而言，此戰志在必得；而果敢同盟軍則將其視為生死存亡之戰，不容有失，雙方立場嚴重對立，因此戰況很是慘烈。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無辜民眾成為這場戰爭最大的受害者。

據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洪磊介紹，截止3月7日，共有6萬人次的緬甸難民進入中國境內尋求避難。2015年3月13日，更加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緬甸軍機投擲的炸彈落入中方境內，造成云南省臨滄市耿馬縣孟定鎮大水桑樹村正在甘蔗地作業的無辜平民4死9傷。后有一位傷者送往醫院救治后死亡，死亡人數增加到5人。據人民網等媒體報道稱，在此之前的3月12日，緬甸一架軍機進入中國境內投下兩枚炸彈后墜毀，飛機殘骸于13日下午4時左右在簿刀山被中國民眾發現。

戰事原因復雜

此次緬北戰事已經波及到中國，備受關注。在平靜了近4年之后，為何風云突變，戰火再起？筆者認為主要有內外兩個因素。就緬甸的內部因素而言，首先是經濟利益的爭奪。此次交戰激烈的主戰場之一是帕敢玉石礦區，折射出政府軍和克欽獨立軍爭奪豐富資源與財源的目的。克欽獨立軍主要財源是玉石和木材出口等，政府軍一直集中打擊非法木材出口，此次又力圖占領玉石礦區，以鏟除克欽獨立軍生存之本。

其次是政治原因。政府、政府軍與克欽獨立軍等十幾支武裝的全國和平談判遇挫，在核心利益問題上無法達成妥協。比如，政府軍希望克欽獨立軍接受整編，計劃給其的整編名額是 2000 人左右，但克欽獨立軍號稱萬人，獨立軍領導人擔心兵力縮減后，未來其龐大的既得利益和人身安全無法得到有效保證，那些數千被“退役”的官兵則可能失去生計。因此，克欽獨立軍等武裝提出，簽訂停火協議的前提是與政府達成政治權益分配方案，要求獲得除國防、外交、貨幣等中央事權之外的高度地方自治，包括有權支配當地資源，地方安全以少數民族官兵為主來維持、政府軍官兵為輔等。這讓中央政府和政府軍難以答應。雙方立場趨于對立，關系惡化。克欽獨立軍 1 月 14 日扣押克欽邦政府交通運輸局長和三名警察事件點燃了這個“火藥桶”上的導火索，遂引發了這場舉世矚目的爆炸。

從外部因素看，緬甸是連接南亞、東南亞的樞紐國家，連接中國和印度兩大國，西臨印度洋，位于美軍從西太平洋和東北亞軍事基地調兵至中東波斯灣地區的中間位置，歷來是大國必爭之地。當前，緬甸民主轉型進程快速推進，東南亞在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中的地位上升，中國快速崛起引發亞太地區力量格局的變動，美國實施“亞太再平衡”戰略，日本在東南亞擠壓中國影響力，歐盟重視發展與緬甸、東盟的戰略合作關系等因素，已經使緬甸成為美、歐、日、印度、東盟、俄羅斯、中國、澳大利亞等世界主要力量的博弈前沿陣地。不能完全排除外部勢力利用緬北戰事牽制中國的可能性。

截止到目前，緬北戰事依然在繼續。果敢同盟軍這個叢林中迷茫的徘徊者依然在戰斗。對于他們來說，和平也許真的只是兩次戰爭之間的間歇。鑒于戰事爆發的原因如此復雜，果敢地區恢復和平恐怕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實現的事情。能夠在古代創作出“驃國樂”的緬甸人民必定是有智慧的人民，筆者相信這樣的人民必定也有同樣的智慧能解決目前所面臨的問題。當有朝一日果敢同盟軍走出叢林，馬放南山，鑄劍為犁，安居樂業。那不僅是果敢人民所希望的，也是緬甸人民所希望的，更是愛好和平的中國人民所希望的。

（作者為南京政治學院軍事政治學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