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艷麗 曹治山
(南京中醫藥大學,江蘇南京210029)指導:黃福斌
黃福斌教授為江蘇省名中醫,南京中醫藥大學碩士生導師,臨證善于運用開泄法治療情志病。黃師針對情志病發病機制錯綜復雜及影響人體氣機的特性,在傳統疏肝理氣基礎上施以開泄法,取得較好的療效。筆者隨師侍診,受益匪淺,現對其運用開泄法治療情志病的經驗介紹如下。
開泄法源于清代葉桂在《溫熱論》中治療痰濕痞悶或濕邪偏盛的溫病證候之法。晚清溫病大家王孟英氏曾云:“凡視溫證,必察胸脘,如拒按者,必先開泄。若苔白不渴,多挾痰濕,輕者橘、蔻、菖、薤;重者枳實、連、夏,皆可用之。”[1]此法常用藥物如郁金、蔻仁、橘皮、桔梗、菖蒲、薤白等。黃師認為,葉氏治療溫病胸脘滿悶拒按者,善于根據舌苔、口渴程度,判斷病邪在表在里或半表半里及濕與熱之輕重。用藥亦注重質輕質重及辛散苦泄。經云:“有外邪未解,里先結者,或邪郁未伸,或素屬中冷者,雖有脘中痞悶,宜從開泄,宣通氣滯。”開泄法用藥輕苦微辛,輕靈流動,不同于苦泄法,其強調“邪郁未伸”,病邪未傳變化熱之象,郁結不深,病在氣分。而苦泄法多偏于苦寒之品,病邪多郁結在里,或痰熱、水熱互結,或痞滿燥實,如小陷胸湯證、大柴胡湯證、大承氣湯證等。黃師指出,舌苔或白不燥,或黃白相兼,或灰白不渴,慎不可亂投苦泄。其次,本法也有別于辛開法,辛開法常用于溫熱初起,邪在肺衛,如桑菊飲、銀翹散等有很好的辛涼解表、開通玄腑作用;而開泄法更強調取其辛溫或升散之勢,以辛散化其痰濕,條暢氣機,因而常用橘皮、瓜蔞皮、菖蒲等。
中醫學將某些情志病歸入郁證范疇。古代醫家治療情志疾病的驗法、驗方早有記載,如《金匱要略》梅核氣之半夏厚樸湯、奔豚氣之奔豚湯,《醫學統旨》柴胡疏肝散等等[2]。仲景將情志病的病因歸為兩個方面,即臟腑虛衰,心身失養,或七情過激,氣機紊亂,從而奠定了中醫情志病學的病因學基礎。開泄法用于情志病其理由主要有三:首先,從“郁病雖多,皆因氣不周流,法當順氣為先,開提為次,至于降火、化痰、消積,猶當分多少治之”,可示郁病初期,病勢輕,病及氣分,適當引導理氣即可,開泄法強調用藥輕苦微辛,輕靈流動,善解情志病之“邪郁未伸”;其二,從《三因極一病證方論》說“七情,人之常性,動則先自臟腑郁發,外形于肢體”,可見情志病的發病,必然以某一臟腑為主[3]。葉氏用開泄法治療濕溫,重視病位,用藥多選桔梗、杏仁、瓜蔞、郁金等多歸肺經。若肺氣郁痹,憤懣、咽中炙臠,可直接選用開泄方,或配合半夏厚樸湯;若肝氣郁結,則一般取開泄法之意,或多選用歸肝經之品,如郁金、香附、白芍、合歡皮等;其三,郁證一般病程較長,用藥時切忌傷正。從《臨證指南醫案·郁》“不重在攻補,而在乎用苦泄熱而不損胃,用辛理氣而不破氣,用滑潤燥澀而不滋膩氣機,用宣通而不揠苗助長”可示,情志病的關鍵在于條暢氣機,疏通氣血,而并非攻邪。開泄法用藥輕靈柔和,辟濕化濁,暢導氣機,避免苦寒或耗氣破血等傷正之品。
當然運用此法也當明確幾方面的問題。一方面因葉桂創立開泄法時是針對上焦溫病而立,若遇中焦氣結痞滿、下焦氣結便秘等又當有所變化。黃師十分重視藥物歸經,功效相似的藥物歸經卻有差異,選擇上也大有不同。如理氣藥陳皮歸脾、肺經,青皮卻歸肝、膽、胃經,枳實則歸胃、大腸經,三藥均可用于行氣解郁,但臨證應該依據氣機郁結之所而選擇,肺脾者多用陳皮,肝膽者多用青皮,大腸者則多用枳實。第二方面,此法偏于行氣化濕氣,宣暢氣機,而扶脾固土之力較弱,臨證遇到久病傷及心脾,心脾氣血虧虛,面少華,心煩不寐者,則一般需配伍扶脾、養心神之品,如《景岳全書·郁證》:“初病而氣結為滯者,宜順宜開;久病而損及中氣者,宜修宜補。”第三方面,此法行氣之力柔和,偏于輕劑,當遇到實證、氣結較重,甚則痰氣、氣血互結,或見癭瘤、痰核、乳房結塊、閉經等證候時,唯恐隔靴搔癢,必要時需配伍一定的化痰散結祛瘀之品。
總而言之,在排除器質性疾病之后,治療情志病,要善于辨證施治,選方用藥,由輕劑到重劑,注重中焦脾氣,最終恢復氣之升降出入[4]。同時要善于開導病人,告知患者凡事應該順應自然,放寬心態,減少欲望,戒驕戒躁。如《素問·至真要大論》說:“清靜則生化治,動則苛疾起。”只有這樣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例1.何某,女,40歲,家庭主婦。2014年5月19日初診。
主訴胸悶不適1月余。1月前在家中突發胸悶、呼吸困難,否認有冠心病、肺氣腫、哮喘等病史。外院急診,全胸片、心電圖、血常規、生化等均未見異常,僅予吸氧后病情慢慢平復。服用疏肝理氣之中藥數劑罔效。平素體健,刻診胸悶時作,遇煩心事則加重,無胸痛,無咳嗽,無咯痰,無氣喘。口干多飲,怕冷,胃脹不適,嘈雜,夜寐欠安,多夢,大便稀溏,小便尚可。舌苔薄,舌質淡紅,脈細弦。中醫診斷:郁證。證屬肝郁氣滯,肺氣痹結。治以疏肝行氣,開泄除滿。以開泄方、四逆散、半夏厚樸湯加減。處方:
射干 10g,杏仁 10g,郁金 10g,瓜蔞皮 10g,薤白10g,春柴胡 6g,枳殼 10g,合歡皮 10g,佛手 10g,茯苓 10g,桂枝 10g,石菖蒲 10g,法半夏 10g,紫蘇葉10g。7劑,水煎服,1日1劑。
2014年5月27日二診:服藥5劑,憋悶不顯,呼吸順暢,胃中仍感嘈雜不適,左側脅肋隱痛不適,大便偏干,夜寐欠佳。舌苔薄膩,舌質紅,脈象細弦。病癥減輕,郁結見解,唯肝脾失和,轉與疏肝扶脾,行氣止痛。處方:
春柴胡 10g,赤白芍(各)12g,枳殼 10g,炙甘草5g,煨木香 10g,砂仁 3g(后下),制香附 10g,旋覆花6g(包煎),炒白術 10g,山藥 30g,焦山梔 10g,當歸10g,川芎 10g。14劑,水煎服,1日 1劑。
并囑咐患者放寬心態,戒驕戒躁。續服半月后,竟收全功。
按:情志之病,涉及五臟,《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人有五臟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黃師認為,本例患者憋悶、呼吸困難、胃中嘈雜、夜寐欠安,而相關實驗室檢查未見異常,結合舌脈,顯系肝郁氣滯、肺氣痹結之征。治以疏肝行氣,開泄除滿。用開泄方、四逆散、半夏厚樸湯加減取效。二診時,患者脅肋隱痛、胃中嘈雜、大便不行,著眼肝逆犯脾腑滯,治以疏肝扶脾,行氣止痛,亦是《金匱要略》“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之意。
例2.李某,女,35歲,職員。2014年7月21日初診。
主訴胸悶伴咽中不適1年余。曾在多家醫院就診,服中、西藥罔效。1年來經常感胸悶乏力,尤其久坐辦公室明顯。伴有咽中異物感,梗噎不適,既往體健,否認冠心病、呼吸疾病等病史。胸部CT、心電圖、喉鏡、血常規、肝腎功能等檢查均未見異常。刻診胸悶不暢,下午為甚,因胸悶、咽中不適而反復作咳,胃納一般,大便秘結,小便正常,平素沉默少語不善溝通,舌苔薄,舌質暗紅,脈細弦。中醫診斷:郁證。證屬肝郁氣滯,痰氣互結咽喉。治以開泄宣痹,化痰散結。以開泄方、半夏厚樸湯、升降散化裁。處方:
法半夏 10g,厚樸 10g,茯苓 10g,紫蘇葉 10g,陳皮 6g,炙甘草 5g,蟬衣 6g,制僵蠶 10g,片姜黃 10g,生大黃 6g(后下),杏仁 10g,枳殼 10g。7 劑,水煎服,1日1劑。
2014年7月28日二診:藥后人感舒適,胸悶、咽喉不適較前有所減輕,大便解,但久坐時仍易出現上述不適。復查心電圖(-),胸部CT未見明顯異常。舌質暗苔薄,脈細。慮其病史較久,為人性格內向,恐氣機痹阻難以頓除,遂在原方基礎上加強開泄之力,原方加射干10g、郁金10g、瓜蔞皮10g、枇杷葉10g、小通草3g、豆豉10g、腫節風15g。7劑,水煎服,1日1劑。并囑咐患者多走動,勿久坐,放松心情。
2014年8月6日三診:藥盡服,胸悶大減,精神好,唯咽中仍有異物感,咯之不出,舌質紅苔薄,脈細。上方有效,無須更張,于上方中加生牡蠣25g(先煎)、大貝母 10g,14劑,水煎服,1日 1劑。
續服半月后,諸癥皆除,療效滿意。
按:情志之病,久郁則易聚濕生痰,痰氣互結,形成梅核氣。宋代《仁齋直指方》指出:“梅核氣者,窒礙于咽喉之間,咯之不出,回之不下,如梅核狀者是也。始因恚怒太過,積熱蘊隆,乃成歷痰郁結,致有斯疾耳。”可見梅核氣的“歷痰郁結”非一日之過,黃師認為本例患者長期情志內郁,影響氣機流通,聚濕生痰,咽中炙臠,梗噎不適促成了典型的梅核氣之征。治以開泄宣痹,化痰散結。用開泄方、半夏厚樸湯、升降散加減取效。諸方合用,令上膈氣寬,濕濁下降,咽中出納無阻矣。本例患者來診之前曾經服用疏肝解郁之湯藥,可療效差強人意。分析其原因,黃師認為此中不僅要認識到其有肝郁的一面,更辨證其肺氣痹結、痰氣互結咽喉之病機,并針對郁結之所,運用開泄法才能取得較好的療效。
[1] 王孟英.溫熱經緯.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6:63
[2] 魯娜.《傷寒雜病論》情志病淺析.貴陽中醫學院學報,2009,31(3):1
[3] 周德生.試論情志病的特點.河南中醫,2011,31(3):214
[4] 張麗萍,張伯禮.情志病的中醫藥研究現狀分析與思考.遼寧中醫雜志,2008,35(3):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