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欣
大戰略理論及其哲學意蘊
——基于李德·哈特思想的探討
■劉 欣
大戰略是戰略在發展過程中自我否定、自我完善的產物,是一種全新的理論。李德·哈特最先系統地闡述了大戰略理論,將大戰略與戰略進行了區分,并指出大戰略的價值點在于和平與民生,這為大戰略的發展定下了基調。不過,李德·哈特的大戰略并不完善,僅著眼于戰爭時期國家戰略運作的原則及方法,仍偏重于軍事和政治,對戰略與其他社會生活領域關系的探討略顯不足,未上升到更高層面,而這些恰恰應該是戰略哲學的任務。從本質上說,大戰略是一種特殊的實踐理性,反映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實踐道路,需要從其三維結構上進行系統把握。
李德·哈特;大戰略;戰略;戰略哲學
劉 欣,中共中央黨校哲學教研部博士生。(北京 100091)
長期以來,戰略的含義主要局限于軍事領域,是“對戰爭全局的籌劃和指導”,后發展至政治領域,意為政治斗爭中的謀略和方法。這些理解基本上屬于傳統意義上的戰略觀念。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科學技術飛速發展,工業現代化程度得到提高,軍隊裝備及戰爭形式都有了革命性的突破,戰略理論視野在空間和時間上更加擴大。戰略本就是一個具有高度彈性的詞語,狹隘的戰略觀念已經無法解釋大規模戰爭,與此相適應,戰略一詞逐漸擴展至經濟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適用于所有對抗性的戰爭或競爭場合。
戰略家們開始從政治、經濟、社會、哲學等各個角度研究戰略,大戰略的概念應運而生。其中,英國軍事思想家李德·哈特可謂是大戰略理論的奠基者。戰略的“擴張”使大戰略凸顯并成為人們關注的重點。在學術界,有關戰略的研究數不勝數,而對于大戰略卻缺乏應有的解釋。大戰略并非戰略的簡單綜合和擴展,與戰略有諸多不同,是一種全新理論。從李德·哈特的思想入手,將有助于我們更準確地把握大戰略的思想,并對之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1929年,在《歷史上的決定性戰爭》中,李德·哈特最早系統闡述了大戰略理論。他認為,戰略是大戰略的低層次運用,二者不同。從定義上說,戰略是利用軍事工具達到政策目的的藝術,其手段僅僅限于軍事,目標指向政策方面,這一含義將軍事與政治明確地聯系在一起。此前,克勞塞維茨提出,戰爭是政治的附屬工具。雖然李德·哈特不喜歡克勞塞維茨的理論,但很明顯,其戰略的含義與克勞塞維茨關于戰略的定義并沒有大的區別。這也是他被稱為最后一位古典戰略家的重要原因。不過,相比之下,他的貢獻主要在于論述了大戰略理論,而克勞塞維茨并沒有上升到這個層面。李德·哈特認為,戰爭不是孤立的行動,它受制于國家的政治目的并為之服務,因此,戰爭的勝利不僅僅是戰場上取勝,而且必須是國家目的的實現,即國家狀況比戰前更好,能夠達到和平的狀態并保持持續穩定,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勝利。從這一思想出發,大戰略有了其出場意蘊。“大戰略這個名詞使我們想到‘政策在執行中’的意味,所謂大戰略——高級戰略——的任務,就是協調和指導一個國家(或是一群國家)的一切力量,使其達到戰爭的政治目的。”[1](P360)在這里,李德·哈特對大戰略的含義進行了界定,并指出大戰略的主體是國家或國家聯盟,大戰略的手段是利用一切資源(不僅僅局限于軍事手段),而大戰略的目標則是“政治目的”,更強調實現國家利益的重要性。
可以看出,李德·哈特的大戰略概念仍然堅持了戰略是對戰爭的謀略這一核心因素。不過,他提出“間接路線”理論,為大戰略提供了理論立足點。他認為戰略是大戰略的第一階段,大戰略是一種最高層次的戰略,而達成戰略目的最有效的手段是“間接路線”。李德·哈特非常重視間接路線,他的著作《戰略論》曾三易其稿,最終的版本是《戰略論:間接路線》,將間接路線理論一步步拔高,直至等同于戰略論。
間接路線標志著戰略手段的擴展,構成了戰略向大戰略轉變的最主要的因素。那么,什么是間接路線?在論述戰術時,李德·哈特指出,正面的突擊最不可取,失敗率高,應盡量采取迂回策略,從側翼找到最要害之處進行猛攻。而最漫長的迂回道路,常常又是達到目的的最短途徑。這種迂回道路可謂是“間接路線”。“間接路線的特征——先使敵人喪失平衡,然后使敵人戰線上接頭的地方暴露出來,成為一個可以攻擊的對象。”[1](P60)在大戰略層面,李德·哈特更是極力推崇間接路線,提倡運用經濟、外交、心理等綜合力量來實現國家政治目的。大戰略的潛在之意是不戰,這與戰略截然不同,“間接路線”為此提供了有效的方法。“封鎖在分類上,可以算是一種間接路線的大戰略……封鎖的效力,完全受著動量規律的支配,愈發展下去其速度就愈高。”[1](P214)為什么說封鎖可以算是大戰略?其一,解決問題的手段不局限于戰爭,而是經濟封鎖;其二,這種手段非常有效,幾乎沒有針對此的抵抗方法,而且后續效率會越來越高,更有可能達到戰略目標;其三,該手段經濟成本低,可以說是不具任何冒險性。這種戰略說明該戰略主體的思維已經超出了傳統的戰爭思維,進入大戰略決策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李德·哈特的“間接路線”與孫子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極為相似。之所以如此,與李德·哈特對孫子的推崇不無相干。他曾為塞繆爾·格里菲斯的《孫子兵法》英譯本作序,對這本世界上最早的軍事名著大加贊揚,認為此書超群絕倫,內容博大精深,所論述的戰略和戰術的基本原則幾乎包羅了自己全部的戰略理論。由于中西方文化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相應地,中西的軍事思想也有諸多不同。西方人多崇尚暴力,具有英雄主義情懷,這從希臘神話故事可以看出端倪。而中國古代更偏重于整體性的思維方式,反對窮兵黷武,認為戰爭只是調節國家矛盾的手段之一,而且基本上是最后的選擇手段。《孫子兵法》充分反映了中國人的智慧,對于西方學者來說,這是一種全新的戰爭理念,有助于反思西方軍事理論,彌補其不足。可以說,李德·哈特的大戰略理論是中西戰略融合的結果,他將孫子的奇正理論很好地應用于間接路線之中,“用《孫子》的‘術語’來表達,直接就是正,間接就是奇,所謂間接路線不僅為迂直之計,而也正是奇正之變”[1](P419)。
對于“間接路線”的應用,鈕先鐘認為,李德·哈特把它們一共歸納成八條,六條是正面的,兩條是反面的,并且認為對于戰略和戰術都同樣適用。正面六條為:根據手段調整目的、牢記目標、選擇期待最低的路線、利用抵抗最小的路線、采取能同時達到幾個目標的作戰線、計劃和部署都必須有彈性。反面兩條為:當對方有準備時不作孤注一擲的進攻、不犯同樣的錯誤。可以看出,間接路線既要求戰略目標與戰略手段之間、戰略手段之間、戰略目標之間協調有序,又要求以最優化的戰略手段或戰略資源配置來達到最大化的戰略目標。戰略是動態的、系統的,需要根據事物的變化而適時作出調整,使整個戰略系統都及時處在最優狀態,以便更好地實現戰略目標。
雖然戰略處于系統底層并受到大戰略的控制,但是大戰略的原理卻有許多地方和戰略恰好相反。最完美的戰略是不戰或不經過大的戰斗而達到目的的大戰略。這表現在,其一,大戰略要考慮到更大的手段,包括物質手段和精神手段,主要是指國家的經濟資源、人力資源、科技力量、兵將士氣、戰斗意志、國民文化等。綜合一切手段來全面考慮,是大戰略形成的必要條件。其二,大戰略包含“大目標”,在目標范圍的選擇上既要考慮某個領域的目標,又要考慮國家和民族的整體目標。在李德·哈特的語境中,大戰略不僅要考慮戰爭的勝利,更要考慮戰后的和平與發展。美國官方將大戰略等同于國家戰略,意指在平時和戰時,充分運用國家的政治、經濟和心理力量,以期實現國家整體目標的藝術和科學。大戰略的目標是國家總體目標,決定著國家長遠利益的規劃,與國家發展狀態和世界地位密切相關。其三,除了“大手段”和“大目標”,大戰略必須著眼于對二者的協調。這種大協調體現在對經濟、政治、軍事、文化等因素的整體性評估,大戰略是一個大系統,包含著許多個子系統,如何實現手段集合與目標集合的整體平衡是其關鍵點。在橫向上,大協調關涉到對軍事戰略、經濟戰略、文化戰略等具體戰略的結合;在縱向上,大協調涉及對戰略系統各層次的發展過程、各個發展階段之間的協調。只有戰略思維能全面進行橫向考慮與縱向分析,“戰略思維就是全局性思維,是對全局性、根本性、長遠性重大問題進行籌劃和指導的思維能力、思維方法和思維藝術”[2](P181),它賦予了大戰略完成這種使命的可能性。
表面上看,大戰略在戰略系統金字塔的最頂端,而戰略則處于最底層。從發展的角度來分析,戰略不是一成不變的,戰略隨社會的發展而演變,并進一步融入其他領域,形成政治戰略、經濟戰略、文化戰略等具體戰略,這些傳統戰略將進一步完善并最終走向大戰略。戰略——具體戰略——大戰略,三者的內在邏輯其實是戰略否定自身、走向反面、再次否定的螺旋上升的發展過程,大戰略是戰略自我否定并自我完善的進化產物,具有相對穩定性,但不會停滯不前。可見,大戰略具有內在的生命力,是不斷發展、不斷進步的“科學”,需要我們以靈活的視角進行審視并予以調整。不過,調整并不代表大戰略目標的變化,與戰略不同,大戰略具有與道德律暗合的趨勢,在任何變化之中,都始終不忘其最后目標。
從間接路線出發,李德·哈特論及政治、經濟等非軍事因素對戰略的作用,將戰后的和平與民眾生活水平的提高看作戰略發展進步的前提條件,這實際上指出了大戰略的價值所在。
首先,大戰略的價值在于對和平的向往、訴求和維護。“戰爭的目的是為獲得一個較好的和平”[1](P395)。什么是“較好的”和平?李德·哈特認為“較好的”和平應該具有穩定、可持續和惠及民眾的性質,而不是蘊含著下一場戰爭的表面的和平。這實際上也就是戰爭的政治目的。戰略是大戰略的低級層次,一般而言,善于打仗的將軍們都只停留于戰略層次,僅僅考慮如何在戰場上取勝,至于戰爭的代價、戰敗的結果、戰勝的隱患等涉及國家整體利益的問題不是他們最看重的因素,即使是拿破侖、希特勒都沒能考慮到如此深遠的問題,國家的和平興盛被置于戰爭之下,成為戰略的次要目標,這種錯誤主要源于戰略家對大戰略知識的匱乏。大戰略理論對戰略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應該擺脫短淺之見,隨時考慮到戰后的和平及建設問題。大戰略需要戰略主體同時具有領袖和哲學家的素質,領袖的素質表現在考慮問題的全局性、長遠性、整體性,哲學家的素質體現為具有邏輯思維,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以思考問題。大戰略家必須了解戰略思想程序的特殊性質——戰略思想既是抽象的,又是物質的,它必須能夠綜合一切精神上和物質上的資料;大戰略家還必須具有分析和綜合的能力——善于分析才能認清問題,全面綜合才能作出“診斷”。大戰略訴諸戰后和平,大戰略家應更貼切地被稱作政治家,只有政治家才可能從國家的現在和未來出發,考慮戰后和平如何實現及可持續的問題。可見,和平是大戰略家充分利用戰略資源以達到戰略目的的價值訴求之一。
其次,大戰略所追求的和平是為了“帶動進步的發展”,即民生的改善。大戰略的出現促使戰略結構重心從軍事戰略轉向發展戰略,歷史地看,這意味著人類從世界大戰的沉痛教訓中覺醒過來,理智地選擇和平與發展。這一主題的戰略學表達正是大戰略理論。大戰略將戰爭作為解決矛盾的最后手段,就是為了實現和維持和平。“和平的真正涵義,是指在戰后,和平的狀況以及本國人民的生活狀況,都要比戰前更好。”[1](P400)民生是和平的應有之義,也是大戰略更深遠的價值表現。民生關系到民心,民心與國運息息相關。馬克思主義強調以人為本,認為人民群眾既是社會物質財富的創造者,又是精神財富的創造者,“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3](P118-119)。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政治家的戰略決策最終體現在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人民物質條件、精神生活的改善上。從這一意義上講,從戰略到大戰略的轉變標志著戰略的文明轉型。這種轉變對軍事戰爭進行了理性制約,對軍事機構實施了理性管轄。可以說,李德·哈特對民生的重視開啟了戰略理論的新篇章,他不僅是最后一位古典戰略家,更應該被看作是現代戰略學的第一人。
段培君認為,戰略的文明轉型體現在五個方面:從戰略到大戰略的視野變換;從軍事戰略到發展戰略的重心轉變;從零和博弈到非零和博弈的模式轉換;從他組織到自組織的機制轉變; 從比較優勢到競爭優勢的類型演變。[2](P9-24)這五個方面的變化分別指出戰略的視野、結構、模式、機制和優勢類型的變化。從另一個角度而言,這五個方面的變化其實是戰略的形態的轉變,也是大戰略之所以為大戰略的特征表現。這種轉變是人文價值的體現:摒棄軍事、暴力、對抗,轉向現代社會所追求的發展、自由、共贏,這是一種人文的進步。這種轉變也是科學的體現:戰略的活動規律發生新的變化——從軍事戰略中以人與人的征服關系為主要形式,轉向發展戰略中以人與物的資源配置關系為主要形式,如此,競爭效率增加,社會活力增強,社會整體發展的速度得以加快。
李德·哈特之后,對大戰略理論貢獻最大的莫過于保羅·肯尼迪。保羅·肯尼迪是近現代最全面、最系統論述大戰略的思想家之一,可謂是大戰略理論的集大成者。他以豐富的歷史底蘊,對各大國的發展歷程進行全面考察,“從歷史研究和理論構建的角度標志性地代表了大戰略研究在哈特之后的重大發展”[4]。保羅·肯尼迪曾擔任李德·哈特晚年研究助手,可謂 “近水樓臺”,深受李德·哈特思想的影響,對其理論有著深刻理解。保羅·肯尼迪的大戰略理論可以看作是李德·哈特理論的傳承,其影響力之深之廣也從側面展現了李德·哈特的思想魅力。
以史鑒今,理論將更有說服力。李德·哈特對戰略的分析僅局限于歷史上大大小小的戰爭,幾乎完全從軍事戰略出發來引出大戰略,然而也未能完成大戰略的理論體系。保羅·肯尼迪在其名著《大國的興衰》中,從大國的歷史——包含經濟發展、政治改革、軍事進攻等各個方面——闡述了對大戰略的深入思考。他認為,在作出決策時,戰略主體必須知己知彼,最先估量雙方的目標和所能支配的資源,實現目標與手段的統一,即戰略目標與戰略手段之間的平衡。平衡無疑是大戰略決策中最主要的影響因素,戰略目標過于遠大,資源配置無法跟上,猶如“以卵擊石”,戰略終將失敗;戰略目標太小,則類似于“殺雞用牛刀”,造成資源浪費,成本增加,不利于戰略價值的實現。從歷史分析來看,戰略目標與手段之間不平衡所帶來的戰略過度擴張是導致大國衰弱的重要因素。比如,由于長年戰亂,哈布斯堡王朝樹敵太多,國內國際事務繁雜,加上對外戰爭的消耗給社會造成了沉重負擔,最終走向消亡。
不僅是戰爭時期存在戰略不平衡,保羅·肯尼迪還認為,和平時期也同樣存在著戰略失衡的問題。從國家自身實力來說,這體現在軍事與經濟的關系上,國防、消費和投資三者之間既是一種爭奪資源的狀態,又必須取得大致的平衡,否則未必能長久保持其國家地位。“龐大的軍事建設也許就象一座宏偉的紀念碑,看上去威風凜凜給敏感的觀眾以深刻印象,但如果它不是建筑在堅實的基礎上 (在這里指生產力高的國民經濟),那么它將有倒塌的危險。”[5](P543-544)從國家對外事務而言,不充分考慮對外行動的代價和收益,將導致國家過度重視軍事防備而造成資源和實力巨大消耗的危機,最有說服力的就是美蘇冷戰。美蘇冷戰是在和平時期發生的戰略過度擴張,其危害對蘇聯作用更明顯。冷戰期間,蘇聯實行經濟軍事化政策,經濟的發展完全服從于軍備競賽。1955年重工業占蘇聯整個工業生產總值的比重為70%,“1960年這一比例達到72.5%。……到80年代中期,許多生產民用品的工業部門,其技術水平還停留在30年代中期,農業則相當于20年代中期的水平”[6]。軍備戰略的過度擴張導致蘇聯的經濟結構嚴重失衡,成為蘇聯解體的重要因素之一。蘇聯必須保持其軍事力量以維護在世界上的地位,但是龐大的軍事力量又影響其經濟前景。軍事和經濟的雙重矛盾使蘇聯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最終以失敗告終。
可以看出,保羅·肯尼迪遵從了李德·哈特的理論基點,認為軍事戰略是大戰略的最低層次,大戰略的重心終將從軍事戰略轉移至經濟戰略。他指出,國家的生產力和國民收入的水平與軍事力量息息相關,甚至決定著該國的軍事實力和世界地位。同時,保羅·肯尼迪認為和平不僅是大戰略的價值體現,也是大戰略的實踐環境。他將大戰略理論延伸至和平年代,使之擺脫了戰爭的束縛,這是大戰略思想的巨大進步。
不過,保羅·肯尼迪的大戰略并不完善,尤其對于大戰略的價值,保羅·肯尼迪并未提升到民生的層次。他強調戰略主體要處理好軍事、消費、投資三者之間的平衡,但并未突出經濟發展的根本地位,而將之看作是服從于軍事力量的因素之一。那么,如果增強軍事實力是更高目的的話,戰略發展將在這里陷入死循環,大戰略無法實現。如前文所述,一個國家的大戰略目標必然是確保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生產力的發展,發展戰略才是大戰略的主體,軍事戰略僅是大戰略的最低層次,應當服從于大戰略的最終目標,實現大戰略的終極價值。然而非常遺憾,這一點保羅·肯尼迪并沒有認識到。
總的來說,李德·哈特拓展了戰略理論的研究范圍,開啟了大戰略的研究視野。鈕先鐘曾評價,李德·哈特不僅是戰略家和史學家,更是一位哲學家。不過,《戰略論:間接路線》一書的主題仍局限于戰略,對大戰略也僅是以一章的篇幅進行簡單介紹。“要想對這個更寬廣的主題(指大戰略——筆者注)作適當探討,不僅需要更多的篇幅,而且還可能得另寫一本新書。”[1](P420-421)令人遺憾的是,由于臨近晚年體力漸衰,李德·哈特最終并沒有完成系統完整地論述大戰略的著作。在這里,李德·哈特的大戰略理論視野仍顯狹窄,偏重于軍事和政治,僅著墨于戰時國家調動資源以達到政治目標的最基本原則,對其他社會經濟因素作用的探討不夠深入,未能體現大戰略的普適性原則和廣闊的內涵,而這些恰恰應該是戰略哲學的任務。而其繼承人保羅·肯尼迪雖擴展了大戰略的理論內涵,卻未能意識到戰略哲學的重要性。戰略家博福爾曾指出:“我深信在戰略領域中,也像在所有的人類事業中一樣,理想應該是居于支配的、主導的地位。但這樣也就會把我們帶進了哲學的王國。”[7](P142)李德·哈特承認,大戰略是一個不同于戰略的新領域,其大部分還是“神秘的處女地”,需要人們去繼續開拓。大戰略的“神秘”應從哲學的角度來解析。
哲學與戰略的關系源遠流長。“柏拉圖是西方大戰略思想史的一個重要起點”[8],他將實踐哲學應用于人文主義大戰略研究之中,以驗證其真理性。中國古代的孫子亦在戰略研究中融入哲學的理論和方法,使之更為充實。近代的戰略學家克勞塞維茨深受黑格爾“三段論”邏輯和康德思辨哲學的影響,其名著《戰爭論》中蘊含著豐富的戰爭哲學思想,被奉為現代戰略學的“圣經”。“這兩部不朽之作(指《戰爭論》和《孫子兵法》——筆者注)不僅都有其完整的思想體系,而且還有其共同的哲學基礎。”[9](P143)這些經典戰略著作充滿了智慧和靈感,為大戰略理論的產生鋪就了道路。在現代,從戰略到大戰略的轉變意味著戰略的結構變化,更加偏向發展戰略。馬克思主義社會發展哲學為戰略的發展提供了價值取向和理論支撐。將哲學引入戰略研究,是為了從整體上更加深刻地剖析戰略的內在本質、發展規律、價值體現等根本問題,這些問題不僅關乎具體戰略的運行原則和戰略理論體系的構建,而且涉及對人類實踐發展戰略特性的分析,這就需要將戰略學上升到戰略哲學的層面。“具體講,戰略哲學是一門研究戰略的共同本質、普遍規律和一般價值的綜合性的基礎理論學科,是關于戰略觀和戰略方法論的理論體系。”[10]戰略哲學本質上屬于應用哲學,應用哲學為主客體的互動提供了中介和橋梁,體現了哲學的實踐價值。大戰略理論提供了建立戰略哲學的前提條件,從而為人們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提供了戰略智慧。
歸根到底,從戰略到大戰略的發展歷程反映了人類的實踐道路。大戰略“具有完整的三維結構:在實踐維度上具有目標與手段的效用性結構,在空間的維度上具有全局與局部的整體性結構,在時間的維度上具有現在與未來的預見性和發展性結構”[11]。從內涵來看,大戰略是戰略的當代形態,其本質是人類的主觀思維活動。在當今社會發展風云變幻之際,有必要“以戰略思維來理解社會運行和指導社會發展,務實提出系統解決社會結構性問題的創新思路”[12]。因此,大戰略本質上是一種特殊的實踐理性,這種特殊性體現在戰略現象“不僅是效用取向的實踐現象,而且是對效用進行了評估和籌劃的實踐現象”[11],其手段和目標進行了特殊的反思和評估,具備戰略思維的長遠性、根本性、全局性和前瞻性。在李德·哈特的語境里,戰略手段的擴展和戰略價值的凸顯使大戰略理論具備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統一。大戰略是人類的一種宏觀的、全局的、預見性的思維活動,先于實際行動,這就是所謂的“決勝于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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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龔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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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5)08-002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