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新
“讀圖時代”意識形態的鏡像
——從冷戰式思維到技術邏輯看意識形態的存在方式
■常 新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圖像在文化中的地位日益凸顯,它促使整個社會在人際關系和社會功能方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政治層面,以前冷戰式“斗爭性”的意識形態被具有資本邏輯的“消費性”意識形態所掩蓋,這似乎呼應了一些西方思想家有意或無意提出的“意識形態終結”論。從政治學的視角可以發現,問題的實質并非如此,意識形態斗爭以新的姿態在傳媒領域展開。網絡化時代建立了一個交流信息和觀點的平臺,圖像中承載意識形態的內涵隱而不顯,通過制造一種虛幻的假象,誘惑了人們的欲望,轉移了意識形態存在的方式和人們的視線,但其本質并未發生改變,并導致意識形態斗爭更加復雜、更加難以駕馭,它決定著未來意識形態的博弈結果。
“讀圖時代”;意識形態;消費意識;圖像文化
常 新,西安電子科技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陜西西安 710071)
意識形態作為一個哲學和政治學的概念已有兩百余年的歷史,其內涵隨西方近現代社會發展逐漸發生某種轉化,即由哲學的認識論問題轉向政治學的階級性問題,其過渡環節為青年黑格爾派對真理問題的認識。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社會發展過程中人與物的矛盾日益突出,所引發的社會矛盾也更加尖銳,意識形態的階級屬性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西方社會完成工業革命以后,期間所引發的各種社會矛盾得到很大程度的緩和。在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內部,傳統斗爭的內容和形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協商和協調代替了階級對立和暴力革命,意識態問題逐漸弱化。但同時,西方發達國家和第三世界國家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并未弱化,尤其是當代信息技術發展所引發的文化圖像化趨勢使得這種斗爭更加詭異和隱秘。西方部分學者配合這一趨勢,大肆鼓吹“意識形態的終結”,這在一定程度上混淆了人們的視聽,麻痹了人們的思想,消減了第三世界人民的斗志。因此,對這一問題的研究不僅是一個學理問題,更是一個政治性問題和民族性問題。
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意識形態發展的總體趨勢是“技術化”,其社會根源是整個資本主義社會都完成了工業革命且向信息社會轉變,其間所引起的整個社會系統的變化致使早期資本主義社會的意識形態呈現出的緊張態勢逐漸弱化。物化和商業化了的社會重新調整了社會的人際關系,整個國家機器運轉相應地發生了轉型,技術意識形態已成為意識形態的主要表現方式。
意識形態這個概念是法國啟蒙理性哲學家特拉西于1796年首先提出來的。作為一個深受啟蒙精神影響的徹底的感覺主義者,特拉西反對宗教和神學所言的“天賦觀念”,其意識形態概念高揚了自啟蒙時期以來的人性、自由、平等的理念,但是由于該學說本身的實質并不在于“社會”批判,而主要在于意識(探討心靈對知識的認識)批判,因此不是一個全面成熟的意識形態理論。黑格爾從對感覺主義經驗論批判的角度否定了意識形態觀念學的確定性,開始在社會歷史的維度以主客統一的標準展開意識形態理論的論述。
黑格爾對“意識形態”概念作了否定性的闡述,認為這種建基于徹底感覺主義之上的觀念之學,只不過是一些經驗事實的堆積,真理必須從理性的反思和思想中獲得,把意識形態從哲學認識論轉變到社會理論,對歷史上諸多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展開批判。黑格爾視意識形態為蒙蔽真理的面紗,認為它們都是精神的抽象物,是精神上升為真理之前經過分析區別后必須揚棄的孤立環節。青年黑格爾派堅持只有哲學才可認識真理的觀點,主張用黑格爾哲學中的辯證法因素引出革命和無神論的結論,對宗教神學展開批判。整個青年黑格爾批判運動始終把哲學當作據點,他們都沒找到從抽象范疇的王國通向現實世界的路徑。
馬克思的意識形態理論則建立在資本主義現實物質關系基礎之上,從黑格爾對意識形態的批判開始對現實展開批判。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和《〈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對特拉西的理性主義“意識形態”概念進行了革命性改造,對青年黑格爾派及費爾巴哈的不徹底唯物主義進行了批判。馬克思與恩格斯認為特拉西和青年黑格爾派的哲學思想都是從觀念即意識形態本身出發去解釋歷史,而不是從歷史及人們的現實的社會實踐活動去解釋觀念及意識形態。在馬克思看來,意識形態本身并不存在絕對的獨立性,在其歷史發展中總是夾雜著其他的政治因素與文化元素,諸如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布·鮑威爾的自我意識和施蒂納的利己主義,由于抽空了社會實踐因素及現實的政治與文化元素,最終成為幼稚的空想和虛假的觀念體系,他們在物質現實和觀念之間的關系問題同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存在和社會意識相悖,不是從生產實踐活動及人的現實生活出發,而是首先從抽象的觀念出發去解釋現實,更甚者用觀念去替代現實。但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真正的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的生產實踐與生活實踐。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表達的是資產階級的利益,是資產階級行使社會統治權的理論體現。正是基于這樣的理論基礎,在馬克思眼中,意識形態既不同于特拉西把意識形態稱為觀念學的肯定性理解,也不同于黑格爾對絕對精神的邏輯演化而形成的否定理解,他對意識形態的批判是歷史的、唯物的,因而也是現實的批判。
西方馬克思主義自盧卡奇開始從總體性維度來理解和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并開啟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人本主義轉向,致使抽象的人道主義彌漫著國際共運,馬克思主義面臨危機。阿爾都塞正是從這樣的理論語境出發去思考意識形態與科學之間的關系。他在《保衛馬克思》等一系列著作中把科學與意識形態尖銳地對立起來,認為意識形態人本主義化是特定歷史時期意識形態的一種“狂熱”的結果,它威脅著對實證事物的理解。阿爾都塞將意識形態不恰當地泛化,且過分強調科學與意識形態的對立,無疑是對意識形態的簡單化理解。他通過對主體真實性的否定,最終背離了自己“保衛馬克思”的初衷。盧卡奇的總體性批判是其意識形態理論的方法論基礎,對階級意識和意識革命的強調是盧卡奇意識形態理論的基礎。他主要從兩個方面來討論意識形態問題,即:“資產階級社會的物化現象”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物化意識”。[1](P1)在盧卡奇看來,意識形態是人類物質再生產和自我再生產的產物。在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中,發生在主觀和客觀兩方面的物化結構產生出一個由現成的物以及物與物之間關系構成的世界(即商品及其在市場上運動的世界),人的活動同人本身相對立地被客體化,變成一種商品,人、物、意識形態在此都被物化,物化造成的種種虛偽的意識形態不能對社會歷史有總體性的認識。同時,盧卡奇使意識形態問題從單純的認識論問題轉變為階級主體的自我認識和自我塑造問題,賦予了這一問題更多的實踐性。他以資本主義商品拜物教為核心,并且結合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乃至日常文化生活,對資本主義的文化工業不遺余力地進行批判,這種批判成為意識形態的主要批判內容。
馬克斯·韋伯從社會行為層面理解理性,他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之前,在文化、社會以及人們頭腦中價值合理性占據著主導地位,資本主義社會產生之后,價值合理性逐漸衰落,目的合理性逐漸占據了主導地位。韋伯的這一理論可以視為意識形態由強調“階級性”轉向“技術”性的一個過度環節,法蘭克福學派則主要從技術層面對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問題展開批評。
法蘭克福學派視虛假性為一切意識形態所固有的普遍特性,意識形態是其創造者為本階級或階層利益而杜撰和虛構出來的一種控制他人的思想力量。馬爾庫塞通過對當代資本主義發達工業社會的現實分析和理論總結,發現在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已成為壓抑社會的一種主要管理機器,成為人們理解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關鍵,即科學技術成為一種新的意識形態。他試探性地提出技術理性、統治的合法性與意識形態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三位一體,意識形態隱藏于現實社會的各個層面。在哈貝馬斯那里,技術與科學就是意識形態的觀點則得到了更為明顯的表述。他認為隱含在技術工具下的意識形態更能迷惑人,人們在獲得物質利益的同時往往被蒙蔽或麻醉,一方面意識形態成功地為資產階級辯護,把科學與技術包裝成讓人頂禮膜拜的偶像;同時站在大眾的一邊,壓制大眾局部的解放需求,消磨大眾的意志,這種壓制和消磨是非暴力的,通過文化的、市場的、技術的方法巧妙進行,使大眾不易覺察到意識形態的存在及其魔力。哈貝馬斯還一針見血地指出:“技術統治意識的意識形態核心,是實踐和技術差別的消失?!保?](P71)他認為,只是在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由于出現了國家對經濟的干預和技術的科學化的趨勢,資本主義社會“公平交換”的意識形態瓦解了,出現了意識形態合法化危機,科學技術才成為新的合法性基礎和意識形態,由此緩解了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危機,控制、壓抑了民眾,鞏固了社會統治。
文化在某種程度上說是人類生活方式的一種體現,人類通過和外部世界發生物質和信息的交流來創造自己的文化。當代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已進入后現代階段,意識形態問題的范式相應地也具有了后現代的特征和隱語性的特征,社會現實和日常生活中所具有的階級性不再突顯,而是潛伏在文化的方方面面。這類文化不僅是作為自我意識的一種工具,甚至在此以前首先是作為一種癥候以及可能性的自我意識的一個符號。
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產階級的價值觀出現危機,享樂主義的生活方式充斥著整個社會,藝術上的后現代主義和消費主義的意識形態如影隨形。作為社會道德基礎的新教倫理幾乎被摧毀殆盡,視覺盛宴成為時代的標志;視覺欲望和享樂主義合流,視覺化成為主導文化形態。意識形態的各種理論是對媒介分析最有影響的理論之一,通過媒介中意識形態的表現形式可以揭示媒介如何協助觀念和信仰的維系,進而維系一定社會秩序中各階級的利益和地位,尤其是占統治地位的階級。這意味著在資本主義國家隨著工業化的完成而導致宗教信仰與習俗的削弱,社會生活日益世俗化與理性化,意識形態問題不再集中于有組織的政治集團所制定和信奉的世俗信仰體系,而是置于大眾傳媒所傳輸的象征形式和其他權利關系相交叉的諸多領域中。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基于對資本主義國家社會問題的考察,馬爾庫塞和哈貝馬斯等人對國家與社會的現實形態給予了更多的關注,認為在二戰期間諸如德國、蘇聯、美國等國由獨裁統治轉變為“福利國家”,提出“現代國家”概念,指出“現代國家”最明顯的發展趨勢是國家加強了對社會諸多領域的干預,統治者嫻熟駕馭機器生產程序和國家機構技術組織,尤其是在新興媒體領域。電視、電影等大眾媒介所代表的是國家的力量和權力,而諸多媒體的總特征就是形式的圖像化。
當世界文化趨于視覺化、圖像化,人類置身于被編碼的圖景中,成為特定語言的俘虜,生活其中而無法掙脫。這種新的視覺編碼文化令人迷惑和焦慮,它把本身非視覺性的東西圖像化,將文字的深刻含義具體化和直觀化,給閱讀增添了新的意趣和視覺快感,在解析現象的深刻內涵和思想的深度方面,有著獨特的表意功能。
文化的圖像化也意味著技術化了的意識形態也發生著某種嬗變。在20世紀70年代,歐美的許多社會學家開始將媒體創作新聞及信息的過程重新概念化。媒體在傳送現實的過程中闡釋現實,這種闡釋充分發揮信息選擇的權利和技巧,通過選擇某些信息而舍棄其他信息,在闡釋的過程中運用傳播學的技巧,將信息融會貫通在敘事格式之中,不留痕跡地將特定的信息強加給觀眾,這些信息強調某些細節而舍棄其他細節。這種闡釋和傳播不易被人察覺,具有很強隱蔽性和強制性,它牽引著人們的思維邏輯,使人們的思維方式發生了重要轉換。圖像文化作為大眾文化最重要的表征,不再生硬地體現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而是通過權利的“讓渡”,讓大眾通過一種“為我所用的方式”解讀圖像文化的文本,創造自己所需的快感體驗。這似乎逃脫了統治階級意識形態的強行控制,但實際情況是資產階級意識形態以隱蔽的形式通過幻象的制造來實現控制大眾的思維和行動的目的。
不同于文字符號,圖像是具有一定實在存在的特征。世界被圖像化之所以可能,正是因為人們總是習慣于在圖像的直觀行為中把圖像本身等同于實物,這導致圖像有時會將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通過處理過的圖像“鑲進”人們潛在的感官生活,人們的生活被圖像所操縱。這種由圖像所導致的生活的非現實化,改變著主體對現實生活態度的變化,加深了主體對圖像的依賴。
當代法國著名思想家居伊·恩斯特·德波在其1967年出版的《景觀社會》一書中談到景觀與當代資產階級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問題。他認為,景觀是資產階級經濟關系拜物教的具象化實現,景觀已經將隱含在意識形態中的霸權變成了可見的虛假影像,這種虛幻的假象通過無處不在的對象的誘惑,引導人們進入欲望之域,進而形成了對人的無形控制。生活在虛假影像下,人們的真實角色僅僅是被操控的玩偶,而操控玩偶的當然是具象化的資產階級經濟關系。
我們遵循德波的思路,可以把以圖像為主的視覺文化的超真實性所形成的幻覺視為德波所說的一個景觀。圖像使得主體對所觀照的客體產生一種內容與形式完全統一的幻覺,這種幻覺被視為真實的再現,鏡頭的一切是絕對的在場和絕對的真實。用鮑德里亞的話說,這種歷史“不是產自一種變化的、矛盾的、真實經歷的事件、歷史、文化、思想,而是產自編碼規則要素及媒介技術操作的膺象”[3](P135)。我們拋開鮑德里亞對馬克思對資本主義拜物教批判的誤讀,僅從視覺技術層面而言,隱而不顯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被圖像巧妙地“消融”,不能不引起我們的警覺,這也意味著傳統的統治階級的意識已經悄然發生形式的變化,傳統意識形態之間的斗爭方式不再是社會的主流,但幻象化了的意識形態對人的操控無處不在。盡管圖像并非有意操控意識形態,但其最終的效果使得隱蔽的、非階級對立的意識形態范疇再現成為可能,并得到強化。約翰·哈特利在《理解新聞》中認為,電視新聞能夠加強主導觀念和信仰最為重要的方式之一在于它能讓觀眾理解事件的意義,新聞播報總是試圖把觀眾置于和新聞內容相關的立場上。視覺化的新聞播報運用旁白評論,使事件看上去似乎完全透明,自然而極具真實性。觀眾被這種有意識的“真實”情境所蒙蔽,殊不知,特定階級的意識形態毫無察覺地被觀眾所接受,成為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這種強化的手段主要是通過“消費的幻象”來實現的。
關于貨幣本質和商品拜物教的研究,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欲望的異化就是欲望投射機制在某種程度上的顛倒。在他看來,現代性原則就是商品化的原則,資本的原則和規律成為現代化過程的支配性規律。馬克思在批判資本主義社會拜物教現象時談到商品交換關系對社會關系的掩蓋,這一論述不是一種簡單的意識形態觀念批判,而是對客觀存在的、被物化了的資本主義市場上人與人的關系的指認。
拉康在其精神分析的理論中為馬克思的這一理論提供了實證科學的基礎。拉康認為,欲望不單純是性欲或其他的生理欲望,而是所有的欲望和需要,是人的一種本體性的存在;欲望必須通過某種外在的媒介和對象才得以表達,欲望的實現是以異化為條件的。拉康用 “主體表達”與“意識形態凝視”的關系說明欲望對象化必然發生顛倒的內在根據。他指出,作為主體的人的欲望要獲得某種滿足,必須要有一個外在對象與之相對應,這個對象與人的欲望需求之間的關系必須豐富而全面。在讀圖時代,圖像生產源源不斷地為消費創造出新的對象、方式和需求,作為主體的人通過“凝視”圖像,喚醒其潛在的要求和欲望,從而實現主體和對象之間物質和信息的交換與交流,使得主體的人成為社會化的人,同時這種交換與交流成為人類自身再生產的物質條件。
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擴張,引起了商品的過度消費,消費主義成為消費社會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和圖像文化的邏輯相一致,甚至成為圖像文化發展的動力:視覺快感成為人們日常追逐的生活方式之一,經濟的發展依賴圖像渲染而引起消費沖動,其結果便是當代西方社會中閑暇及消費活動的顯著增長,由此,資本主義也生產除了各種消費的影像與場所,從而導致了縱欲的快感。這些影像與場所,還混淆著藝術與日常生活的界限,不是藝術源于生活,而是生活模仿藝術。藝術為此與商業合流,日常生活與影像符號糾結不清,視覺的快感所提供的感性愉悅不斷刺激人們的消費欲望,反過來狂歡要素轉化或置換為媒體影像、設計、廣告、錄像與電影。在文化經濟中,流通過程并非貨幣的周轉,而是意義與快感的傳播,消費者就是意義與快感的生產者。商品成了文本,一種具有潛在意義和快感的話語結構。這正如鮑德里亞所言的“物的功能性擬像”所形成的“符碼”成為生產的動力之一。
意識形態不是建立在馬克思所分析的生產、交換賴以存在的社會關系之中,而是形成于符號政治經濟學之中。阿多諾和霍克海默也看出了文化產業的經濟力量越來越集中在一群人手中,廣告、宣傳品和產品成為操縱人們的一種手段。他們相信,當代美國社會中這種需求無論如何是一種幻覺,因為顧客已經被美國的社會制度塑造成只對同樣的文化產業有同樣的 “生產需求”,“自由的民主僅是大眾的一致”[4](P30-40)。這就導致消費只身取代一切意識形態,并同時只身擔負起整個社會的一體化,這一景象掩蓋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人、人與物的經濟關系,物已不是一種客觀存在,而是人通過對物的使用所進行的一種表意。消費社會中人們通過物的消費,似乎在社會中找到了自己在社會特定秩序和結構中的位置。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所追求的不再是資本增值,而是被激活了的無限的生產力和社會需求之間的矛盾,消費邏輯成為消費社會中最重要的意識形態,它通過某種“合法性”的編碼制造一種競爭環境,在這種競爭環境看不出意識形態的痕跡,但大眾在這種環境中被引誘進入游戲規則,在無限的消費中意識形態被忽略,在無意識中完成了社會的一體化,其功效不亞于宗教儀式。鮑德里亞的理論雖然掩蓋了資本主義社會意識形態的本質,但他對消費意識形態成為資產階級非強制性的統治所進行的批判極其深刻,顯示了技術意識形態和消費意識形態的合一性。
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與再生產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研究資本主義社會時的邏輯起點之一,消費社會無法擺脫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描述的這一社會規律。以視覺刺激為特征的消費社會所體現的雖不再簡單是馬克思主義所說的階級對立的意識形態問題,但人們通過對商品的消費來確立彼此關系,這種社會關系盡管有時存在利益的一致性,但資本主義社會中意識形態的對立從根本上無法消除,資產階級的經濟利益通過幻化的景象得到實現。這其實是一種更為巧妙的意識形態方式。
對于知識與權力的關系,福柯認為,在人文學科里, 所有門類的知識的發展都與權力的實施密不可分[5](P31)。依照福柯的說法, 知識和認識論的暴力在西方文化體系中是一種具有合法性的行為,通過一種具有普遍性的話語系統,使暴行變得讓人心甘情愿地接收,這就是所謂的文化霸權?,F當代圖像文化暗含的意識形態更加強化了這種文化霸權,但同時西方一些知識分子也在不停地兜售意識形態終結的理論,這一點值得我們警惕。
在現代西方社會,意識形態活動對于實現自己的文化霸權越來越顯得重要。這些國家在文化霸權方面的一個很重要特點就是借助廣播、電視、廣告、流行音樂、通俗文化等大眾媒介和大眾文化,將自己的文化強勢滲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大眾媒介正是通過現代科學技術手段平穩而快速地擴張其領地,無論是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還是在廣大發展中國家,其影子無處不在。它們通過對公私領域生活的滲透、報道及再現,強勢地將西方文化和價值觀裹挾其中,并且已經具備非凡的影響力。以文化霸權為存在方式的意識形態借助于電子媒介,使人們似乎獲得了自由的空間,但我們也清晰地看出其背后技術、商業、權力等諸多要素的復雜運作,又隱然形成對大眾的控制。電子傳媒時代的文化交織著自由與控制的雙重邏輯,自由的讓渡和控制的圖謀永不停息地運作于這一文化形態中。
在當代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資產階級維護其統治的手段更為多元化,除了軍隊、警察、監獄等暴力手段之外,更是利用了世界媒體發展不均衡的“有利”條件,通過自身所操控的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媒體對其他國家進行文化侵略和意識形態滲透,向第三世界兜售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第三世界國家面對西方國家洪水猛獸般的意識形態侵略,盡管處于劣勢,但他們大都并未放棄抵抗。由此可以看出,在當代資本主義國家,上層建筑的意識形態和文化在服務于他們對不發達國家進行文化滲透時所發揮的作用遠比冷戰時政治斗爭和軍事斗爭更巧妙更隱蔽,但其所發揮的效力不可小覷,它們通過在理論層面宣揚“意識形態終結”,麻痹廣大發展中國家的民眾,迫使它們放棄對自己國家意識形態的認同, 放棄對西方意識形態侵略的抵抗,進而實現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文化霸權的陰謀。這一策略就是通過場面宏大的視覺文化迫使世界各國放棄本民族的文化,實現文化的全球化與同質化。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這一戰略野心和戰略企圖在發展中國家很少遇到激烈有效的抵抗。
馬克思指出,意識形態是建立在一定社會經濟基礎之上的,作為國家的上層建筑為統治階級提供思想保證,進而維護資產階級的統治。只要世界上還存在不同的社會制度,意識形態就不會消失,不同階級、不同制度間意識形態的斗爭就會存在。因此,在當今時代,由于還存在著不同的社會制度,以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掠奪和文化霸權,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不會消停。
當代西方國家對意識形態的重視是通過宣揚“意識形態終結”來體現的。20世紀50年代前后,西方一些政治理論家在意識形態和極權主義之間建立了某種關聯,甚至將意識形態等同于極權,如漢娜·阿倫特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中就認為意識形態是極權主義用以剝奪人類自由的政治謊言。西方發達資本主義進入被馬爾庫塞稱為“發達工業社會”階段。由于資本主義的平穩發展,激進的政治斗爭相對弱化,“意識形態終結”在西方社會甚囂塵上,雷蒙·阿隆、丹尼爾和西摩爾·馬丁·李普斯特等人相繼提出這一論斷。阿隆視意識形態為整體闡釋世界歷史的具有包容性和系統性的特殊形式,他反對給意識形態加上“科學”的名義。科學是可以證實和證偽的,意識形態一旦加上“科學”的名義,就會表現出無所不能的特征。阿隆對意識形態的批判,是通過拒斥歷史決定論、破除意識形態的哲學基礎開始的,他不反對終極理想,承認它并不是終極真理,它具有局限性和不確定性,從而在社會科學方法論上鏟除了意識形態賴以產生的根基,預言意識形態的終結。丹尼爾·貝爾的《意識形態的終結》是20世紀50年代西方學者對冷戰在觀念上所做出的最直接的反應,其核心觀點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之間的差異逐漸消失而變得趨同,冷戰思維和對峙的態勢即將消失,資本主義社會的根本矛盾隨著技術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而得到根本性的解決,馬克思主義所宣揚的階級斗爭理論失去社會土壤而逐漸終結。李普斯特在其《政治人——政治的社會基礎》中更為明確地指出,所謂“意識形態的終結”其實并不是說所有意識形態的死亡,或者不再有任何政治分歧或意識形態分歧,“意識形態終結”只是意味著所謂一般的意識形態已不足以指導民眾運動,在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劇烈的意識形態沖突和政治沖突在日漸枯萎[6](P491)。
特里·伊格爾頓清醒地認識到這種觀點的危害性,指出西方資產階級學者所宣稱的意識形態的終結是一種政治陰謀,這種理論本身就是意識形態的變形,更加具有迷惑性。同樣,塞巴斯蒂安·赫爾科默也在批評和反思后現代主義時認為意識形態不是憑空制造出來的假象,它具有組織人類現實生活的能力,是一種穩定的具有認知內容的社會現實。盡管人類已經進入一個后意識形態時代,如同伊格爾頓所言,這本身也是一種意識形態,意識形態問題將伴隨人類社會的始終,因此,無論是貝爾和李普斯特提出的“意識形態的終結”的觀點,還是“意識形態斗爭的日益枯萎”的預言,只能說明當代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斗爭形式的改變由公開化轉變為隱秘化,不易為人所察覺。另外,隨著資本主義發展所積累的社會財富通過社會再分配,極大改善了民眾的生活條件,逐漸失去了早期工人階級斗爭的社會條件,他們和資產階級相安無事,意識形態斗爭出現如貝爾和李普斯特所言的“終結”或“枯萎”,但作為統治者及其意識,意識形態本質不會發生質變。
盡管意識形態公開斗爭的形式似乎出現“終結”或“枯萎”的跡象,但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及其意識形態的批判和反思不會止步,它會以更為多元的形式和手段進行斗爭。據此而言,西方資產階級學者不論以何種形式宣揚“意識形態終結”,其實質不過是意識形態領域斗爭所呈現的掩人耳目的一種障眼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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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龔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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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5)08-00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