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道家“本我”意識追求摭談

雷雅靜

（北方民族大學(xué) 文史學(xué)院， 寧夏 銀川 750021）

“本我”意識是一種對人類或人類個體本身認識的自覺感知。文學(xué)史上標(biāo)志性的將“本我”意識強烈自覺地表現(xiàn)出來既是在“百家爭鳴”時期。這一時期，各家直抒己見，形成了眾多獨具特色的思想流派，寓諸文學(xué)作品，便有了儒家的賢賢對話、法家的變不法古、縱橫家的激昂陳詞……而對承襲三代而來又有變革的道家來說，“本我”意識更可謂思想動源，于群雄爭霸之亂世支撐起了道家強大的精神世界，鑄就了其寓出言外、托古興寄的浪漫王國。

考鏡源流，自遠古“萬物有靈”，通過巫進行人神溝通，到殷商時期的“天命神權(quán)”，“人”的地位逐漸得到提升，“本我”意識逐漸萌芽覺醒。至殷紂王暴虐覆國，更是使人們意識到了民力的壯大，于是“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周人建立起以人倫關(guān)系為出發(fā)點的宗法等級和禮樂制度，開啟了人類自覺精神與人文政治的變革時代，奠定了“百家爭鳴”思潮的社會文化基石。由此士階層解放，并為各自政治理想的實現(xiàn)著書立說。他們不論是顯學(xué)還是小家末流，均已放射出了“本我”意識的光芒、自覺精神的色彩，尤其是道家，人性思想的發(fā)展著實令人嘆為觀止。

一、《老子》對人類本體的思考

在這場思想浪潮中，老子《道德經(jīng)》似乎最早反映出了人類本體對自身及自然、宇宙的思考。

“淵兮，似萬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1］（四章）老子首先打破了神造論，指出世間萬物并非神的產(chǎn)物，而是由“淵兮”、“湛兮”狀態(tài)的“道”生成的，不知道它是誰的兒子，只知道它是天帝的祖先。同樣闡釋宇宙生成論的還有第四十一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1］道生成了混沌一片的狀態(tài)，進而繁衍化生出萬物的思想，重擊了神權(quán)的權(quán)威性，為人類思想的迸發(fā)打開了闕口，建立起了自然主義世界觀。然而面對自然，人類又不是任其擺布的，相反，老子認為人可以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十四章）［1］。第十六章講“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1］圣人可以站在一個相當(dāng)?shù)母叨壬先ジ┮暼f物的變化，從而總結(jié)出規(guī)律，并因順其發(fā)展規(guī)律而治理，形成“人法自然”之道。于是第五十七章指出“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1］的治民理念。使統(tǒng)治者潔身自好，不與民打擾，百姓就不會被外在紛繁的物欲破壞心性，社會才能淳樸安定，“無為”而治。另一方面，除充分重視人的能力外，老子同樣十分強調(diào)人性內(nèi)心的修為，因此，其言論中頻頻出現(xiàn)“自”、“吾”、“我”等自指性的詞眼。如第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強調(diào)自知之明的重要；二十章“我獨異于人，而貴食母。”注重母體遺傳的本性；六十七章“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1］更是明確指出了修身應(yīng)該具備的三種美好品質(zhì)……

總之，老子極大的提高了人的地位，認為“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1］，將人（雖是人類整體）并存到了天、地、道之間，是人類自我意識覺醒的重要推動者，于宇宙觀中開啟了后人關(guān)于人類之源的思考。

二、《莊子》對人類個體心靈內(nèi)化的挖掘

老子注重的是人類在自然之中的反思，提高人的地位，而莊子作為老子思想的繼承者，則更多的是將目光投注在了人類個體心靈內(nèi)化及精神自由方面，是老子自然本位意識的進一步開掘。

《莊子》于開篇《逍遙游》中即展現(xiàn)了一個至大開闊的境地，突破了自我軀殼的局限性，展示了一個可以無所依侍、自由馳騁的精神空間。但莊子并非任我而行，而是繼承了老子“人法自然”的原則，并提出了“以道觀之”的說法：“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2］認為以道而觀世間萬物，便無貴賤、多少之分。萬物運動變化，若把自我判斷標(biāo)準(zhǔn)固定在一個方面的話，則與大道相悖。以此為基礎(chǔ)而有了“有無之用”的論題，寓言式的創(chuàng)造了很多人物，一方面提高了位卑者的思想境界，一方面又破除了先圣的執(zhí)著。如《德充符》中的王駘、申徙嘉、叔山無趾，《人間世》中的支離疏等等，這些人物均為社會最低層的普通百姓，其貌不揚，但卻達到了外形丑陋與精神完美的極致和諧。《莊子》中還多次舉例堯舜禹等先圣故事，卻將人物定位成了以“仁義亂本者”，打破了先圣的神話性。將老子對人的思考推向了凡夫俗子。

另一方面，《莊子》提出了“大人”的概念。認為“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閑，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虛，虛乃大。”（《天地》）［2］從宇宙之初始到萬物之生成，自然而然的趨勢謂之命，降落到具體事物之中形成各自的特性謂之德，萬物之態(tài)謂之形，形體之精神各有檔次，稱之為性。既然性有不同，人就必須進行精神修為，讓精神達到“德”的境界。而達到“德”的境界則又與宇宙之原始狀態(tài)融為一體了，是遵道，是與道之空虛、宏闊的特征相符的，因之曰“大”。莊子從老子那里繼承了“道大、人大”的觀點，將心胸開闊，德行至高的人稱之為“大人”。

老莊將人性修為依附于“道”、“德”，但又言“道不可致，德不可致”（《知北游》）［2］，因此，老莊似乎并沒有明確提出如何去修“德”，而只是提出了一系列如“至德之世”等理想境界，具體的做法則在崇尚禮制的儒家思想中得到了詳細的闡釋，從社會人的修身之法出發(fā)，展現(xiàn)出明確的“內(nèi)圣”要求。

三、《易傳》對人在宇宙中位置的確定

戰(zhàn)國之際，學(xué)者對《周易》作出了一整套帶有宇宙論性質(zhì)的解說，十翼《易傳》得以形成，《易經(jīng)》也由此而來。易學(xué)儒道不分，以人為尊，定位了人在宇宙中的位置。

《象傳》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3］易學(xué)將人與天地并立，稱為“三才”，同時又將卦畫六爻分天地人三格，以人立天地之間。人居其一，是天地之間最有智慧的生靈，自然可以在掌握自然規(guī)律后，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去利用萬物生生不息。因此，易傳同樣對人所具有的智慧大加贊揚：“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3］認為精辟的語言、變化的法則、創(chuàng)物的樣式、預(yù)測的方法是預(yù)知后事，推演未來的遵循之道。這種發(fā)掘主觀潛能，推尊人類“本我”屬性的觀點，不得不說具有一定的超前性。易學(xué)不僅如上所述觀點那樣盛贊圣人思想的偉大，更對普通百姓的智慧給予了充分肯定。《系辭傳》：“天地設(shè)位，圣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3］天地大道，要通過圣人的活動得以成就，人類的智慧，要通過百姓的參與才能實現(xiàn)。此處，社會發(fā)展的真正推動者——百姓的力量得到了充分的重視，普通人的本性、能力被提將出來加以強調(diào)。雖然時人仍以人格化稱謂“鬼”這一名詞去形容自然界之奧物，但其對圣人乃至百姓參與自然、社會發(fā)展的作用顯然已經(jīng)有了明確的認知。

總之，對“本我”意識的關(guān)注都是道家思想的立足之本，探究之源。其思想著述中充斥的人性解放的光輝，成就了其廣闊的受眾群體，將道家的心靈關(guān)懷變成了文人政客及百姓痛苦生活中的一劑良方。同時，它又是一個新的起點，指引著后人不斷為自身價值及存在意義進行開拓，繼續(xù)著人類自身的探索思考。難以想象，幾千年前的先哲們何以在物質(zhì)文明如此匱乏的前提下迸發(fā)出極致燦爛的思想，但可以肯定的是，其文史哲價值遠在今人可以解說的范圍之外，并將不斷被開掘，成為當(dāng)下社會實踐的導(dǎo)路者。

［1］陳鼓應(yīng).老子今注今譯［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

［2］陳鼓應(yīng).莊子今注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09.

［3］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