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麗麗
破譯電影《催眠大師》的敘事迷宮
□ 陳麗麗
國產心理懸疑電影一直面臨著在電影審查制度下掙扎求生的困境。“現有電影審查制度對國產影片中過度血腥、驚悚、恐怖的情節元素以及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現象有著較為嚴格的限制”,對創作思維產生了極大的局限,使得國產心理懸疑電影幾乎與爛片畫上了等號。但由中國當代新銳導演陳正道導演、編劇的電影《催眠大師》,在元素結構和敘事技巧上有著質的提升,豪取2.7億元的票房佳績,獲第22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最佳編劇獎、第四屆北京國際電影節首映禮提名,得到了業界的一致好評。該片的問世,帶來了國產心理懸疑類型片的一線曙光。
《催眠大師》的敘事迷宮包含兩方面的內容:謎一樣的故事與謎一般的敘事?!按呙叽髱煛毙烊饘帲ㄐ鞃橈棧獙熞?,接診一位受“陰陽眼”所困擾的患者任小妍(莫文蔚飾),但當徐瑞寧成功催眠任小妍進入夢境后,卻被帶入了一個個可怕的迷宮……
現就影片《催眠大師》敘事策略探析如下:
負罪感是主人公執迷的心理根源。徐瑞寧因自身過失而造成了心愛之人與最好朋友的離世,從此背上負罪枷鎖。這種精神創傷掩藏在人物內心深處,成為主人公迷入歧途的詛咒。主人公在具體行為過程中缺乏清晰的行動指南,精神焦慮讓他總是走向錯誤的道路,一步步陷入迷宮深淵:心理治療師徐瑞寧起初接手特殊病人任小妍,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成就感,而之后卻由于內心的負罪感,陷入一層又一層的迷局中,直至墮落夢境仍不曉事態發展始末。
徐瑞寧是國內擅長催眠療法的知名心理治療師,由他治療過的病人無不痊愈出院,莫名的自豪感讓他有些狂妄自大。一個方教授介紹過來的特殊病人任小妍的病例擺到了他的面前,這位病人十分怪異,她看過的心理醫師沒有一名能夠治療她的病情。任小妍講話虛實難辨而且懂得如何回擊治療師,在床下看到逝去的鄰居,在馬路上看到車禍身亡的女童,都是她恐懼的所在,進而牽引出她被拋棄的身世,但隨著故事的深入,這些順理成章的事情又仿佛并非如此。后來,徐瑞寧看到被水浸泡的房間以及跌入深不可測的水池,驚恐萬分,神經幾乎崩潰。
然而,電影結局以方教授的敘述視角完全翻轉上述情節。原來方教授由于得知學生徐瑞寧患有創傷后癥侯群、并且出現嚴重的自殘行為,希望通過積極配合患者內心深處渴望被原諒的心理,讓他在催眠夢境中面對自己的病癥、打破心理防線、徹底瓦解自信心,從而治愈病癥,因此對之采取醫學界頗有爭議的清醒催眠療法,而非恍惚催眠療法。
電影文本以創傷后癥侯群患者的視角展開敘述,呈現出主人公眼里任小妍被扭曲、變形的恐怖世界,但他自己卻一無所知。文本結局揭示真相,由此解謎。電影以創傷后癥侯群患者的不可靠敘述建構文本謎題機制,
故布疑云、誤導觀眾,增加解謎的趣味性。
這部電影具有偵探小說的質感,但主人公并非偵探,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不知自己從哪兒來,亦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這正是現代人潛意識深處普遍存在的精神焦慮。男主人公徐瑞寧究竟是正義的心理治療師、還是不敢面對錯誤的精神病患者?意外失去未婚夫的女主人公任小妍是否能自我治愈心靈創傷,選擇原諒徐瑞寧?影片通過知名心理治療師徐瑞寧和棘手的女病患任小妍之間發生的故事,透過劇情的演進和人物情感的糾葛來展現人性的復雜,讓觀眾在觀影的過程中拷問自己的內心,做出價值判斷。
“時間的流變和空間的轉換,在電影中有著無窮的潛力,而這正是電影敘事的重要條件和基本特征。”作為時間和空間結合的電影藝術,時間的流變和空間的轉換在影片的敘事和影片的風格形成等各方面發揮著強大的推動力。在電影《催眠大師》中,線性的自然時間大都被解構重組,故事在支離破碎的時間線上展開。
《催眠大師》是陳正道導演在徐瑞寧與任小妍雙雄對戰的戲劇結構上進行的一次非線性敘事嘗試,故事通過兩個人物的視點展開,并以屋中下雨的夢境為“超文本鏈接”,將不同人物的回憶敘述編織在一起。影片多線并置的敘事線索,將文本分為四層,利用夢境理論對時間做了超現實處理,通過將時間碎片化、時序錯亂的非線性敘事策略,將本來簡單的故事變得復雜,本來熟悉的故事變得陌生,并達到了高潮不斷,懸念迭出的藝術效果。
第一層夢境,當任小研進入到童年的南都時,她進入了第一次重要的深度催眠。電影以任小妍視角形成敘述欺騙,構成明顯的文本誤導,讓觀眾以為“親生父母”任建國和何琴無力償還債務,為保護任小妍才被迫遺棄她。該部分結尾處,任小研用藏在手里的牙簽刺傷自己,在夢境中看到手指流血了,第一次回到意識主導位置。而此時徐瑞寧讓任小研推開身后的門時,任小研說了502,成功把徐瑞寧推下水,帶他進入催眠夢境,讓這位驕傲的催眠師亂了手腳。
第二層夢境,任小研的記憶深處是情節“發現”的關鍵,文本以閃回性鏡頭補敘視角,與任小妍第一層夢境所見構成視角沖突,讓觀眾隨女主角一起恍然大悟,而原來任建國和何琴不是親生父母、而是養父母,為逃避法律責任才編造假遺書和遺棄她,從而形成文本扭轉。此時,徐瑞寧已經發現彈珠、小女孩、車禍都與任小研的親身經歷有關,有理由相信所謂的“陰陽眼”其實是任小研的想象。
第三層夢境,徐瑞寧用結束本次治療的理由,成功讓任小研進入第三次夢境,讓她回憶到自己小時候在孤兒院的情景,以及如何遇到自己未婚夫的一系列畫面。但任小妍并沒有在徐瑞寧的催眠中不能自拔,就在任小妍被未婚夫一再逼問兇手是誰時,再次清醒過來。這次,徐瑞寧推理出:任小研之所以會一直看到鬼,是因為希望看到自己的未婚夫。
徐瑞寧幾乎完全說服了任小妍,但任小妍卻利用“陰陽眼”,說出他和女友之間的“船長”“一輩子”等私密話語,使得徐瑞寧瞬間瓦解心底防線,掉入了第四層夢境。這層夢境,以徐瑞寧的視角敘述他與女友的愛情故事,揭示八年前由于自己醉駕導致愛人和好朋友葬身大海的真相。其實,徐瑞寧在潛意識中渴望任小妍真的能看到鬼,能看到他最愛的女友和最好的朋友。任小妍通過徐瑞寧這個心理弱點,進行催眠引導“男的說,他早就原諒你;女的說,她對你的愛從來沒有變”。雨水一下子停止流動了、凝固了,徐瑞寧終于完成救贖,放下了這段心結。至此,觀眾才明白“女病患”任小妍才是真正的催眠大師,造成情節的“突轉”。
《催眠大師》在這四層夢境時空的結構中,每深入一層,真相就被顛覆一次,形成一次戲劇突轉,從而產生新的懸念。觀眾在觀影過程中,深深陷入電影的敘事迷宮中無法窺得全貌,只能通過重復的觀看主動的思考,參與揭謎中來。影片便在導演、電影、觀眾三者的互動之中完成了對設計謎題到解答謎題這一過程,形成了獨特的審美機制。
獨特的懸疑氛圍是影片的主要特色之一。電影在開篇中,采用了黑白和彩色兩個時空,并且這兩個時空又分別被切分為板塊式的模式,交錯出現在影片中。黑夜中,老年婦女為躲避“陌生女人”對孩子的搶奪,逃進徐瑞寧的辦公室,瞬間進入白天的時空。通過老年婦女與徐瑞寧的對話,觀眾明白那個領著孩子跑的老年婦女,年輕時候由于自己的疏忽導致孩子離世產生了精神障礙,總覺得是有人把她女兒搶走了,認為女兒還活著。影片看似是兩條敘事線索并列進行,似乎彼此之間并無太大關聯。導演通過這種人為的敘事時空的交錯設計,目的在于強化影片的敘事效果,使得電影中簡單的故事在多元的時空建構中變得復雜而神秘,讓觀眾在片段式的交錯時空中感受人內心的不可知與事件的不可測。
影片還通過一些符號或道具的運用來增強懸疑氛圍。最先帶來視覺沖擊的是診療室門廳黑白相間、棱角分明、圖案交錯的地板,復古的沙發茶具,意識流的繪畫作品,以及多達十余盞的臺燈、吊燈、形狀各異的鐘表,令人不由得產生緊迫感與焦慮感。辦公室洗手間的鏡子邊緣進行了碎片化切割處理,側面映射出男主人公破碎的影像,態度鮮明地暗示出他陷入了某種嚴峻的精神困境。這些符號或道具是關系到主人公命運的重要物件,在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和加強故事的懸念性方面起到了微妙的作用。
獨特的懸疑氛圍對于影片節奏的形成、對觀眾觀影心理的控制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同時使得影片的時空更加具有深刻內涵,對于影片的藝術性表達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電影局局長張宏森指出,“產業繁榮之下,中國電影外部面臨著進口大片的壓力,內部存在著產業升級的挑戰。在此情況下,我們要堅持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持續做大做強本土電影市場,為中國電影走出去積蓄力量”。電影《催眠大師》通過對于人物復雜心理的刻畫,人物內心負罪感的展現,以及深層次人文內涵的探尋,不失為國產心理懸疑電影的有益嘗試,值得我們從事影視創作的工作者學習和借鑒。在中國電影快速發展的關鍵時期,心理懸疑電影作為國產商業片的一種重要類型,更要把握社會熱點,緊隨時代潮流,以深刻的思想和真摯的感情反映普通人的“中國夢”,通過更多優秀作品為普通人的幸福逐夢提供精神動力和情感支持。
(作者系廣東珠影影視制作有限公司文學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