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珊
(重慶醫科大學圖書館,重慶401331)
醫籍研究
羅美《內經博議》的學術思想
汪 珊
(重慶醫科大學圖書館,重慶401331)
《內經博議》闡發《內經》理論具有獨特之處,它從《內經》時代的數術入手,揭示出人體之“太沖”應數為三,應于“和氣”,具有調陰陽、和臟腑、行氣血的作用,又據《素問·陰陽離合論》載“太沖之地,名為少陰”與《難經》“腎間動氣”之說推論出“脈氣起于太沖”;又據心包“應于夏令”,位于“兩陽合明”之地,當應于相火,因而推論出相火具有“相傅”之義。這些理論對于深入研究中醫藏象學說皆具積極意義。
內經;學術;羅美
《內經博議》是一部注解《內經》的專著,成書于公元1675年(清代康熙年間)。作者羅美,字淡生,又字東逸,生卒年代不詳,據其友趙汝揆(石年)“題辭”云:“未幾陵谷變遷,隱見于煙雨蓬茨之下,名可得聞,跡不可得見”,其行跡極可能為明代的逸民,經歷亂離,讀書樂道,隱居不仕,對清朝的異族統治者采取了消極不合作的態度。趙汝揆以“題辭”為序,不用清代的年號,想必與羅美同一懷抱。
本書寫成后未見刻本,僅有手抄本流傳。2010年才由學苑出版社“匯集了清乾隆元年孫石芝所得之抄本和民國年間裘慶元(1873~1947)所得之抄本”,予以校勘點校出版。本書文字流暢,議論透徹,裘慶元在《珍本醫書集成》中說:“洵一部《內經》大注解也。讀《素問校義》,使學者則古書之奧義可考,讀《內經博議》,使學者則古書之精采乃明。”但是這些“精采”內容是些什么,裘氏卻語焉不詳,對此,筆者將予以揭示。
《內經博議》全書分為天道部、人道部、脈法部、針刺部、病能部、述病部等幾個大部,其中以天道貫之,視角頗為獨特,所以與其說是一部對《內經》的“大注解”,不如說是一部匠心獨運的醫理闡述,書中,羅美從數術入手,尤其強調數“三”在天人之中的作用。他認為,“三”是陰陽變化的基始,他說:“經曰其生五,其氣三,三而成天,三而成地,三而成人。三而三之,合為九氣。九氣具,而天地人三才之體用備矣。”(《內經博議·天道部·天地陰陽大論》)
據《周易·系辭》“一陰一陽謂之道”與《老子·四十二章》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四十二章》)的說法,古人用數字“一”代表道,“二”代表了陰陽二氣,而“三”則代表了由陰陽二氣的運動所產生出來的新的事物,因此,秦漢時期的人們將數字“三”視為萬化之基數,在溝通天人之間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1],羅美說,“造化之所鼓鑄,必得三而成物”,無論是陰陽變化,藏象生理還是氣血運行皆以三為基數。
五與六自先秦以來就是一組神秘數字。五是天地之數的基礎。《周易·系辭》說“天數二十五,地數三十”,天地之數皆為五的五倍和六倍,此為五運六氣的基數,亦為五臟六腑之基數,而羅美認為,五六之數同樣是三為基礎。他說:“自陰陽二氣交易鼓舞,以化生五行為萬物,而三才之成全奠其中。”五行的化生作用亦基于三數,也就是說,“物以三生”(《準南子·天文訓》),凡新物事的產生皆有“三”數參乎其中。因此他說,“五者三之成也”(《內經博議·其氣三論》)、“而五行之生,又莫不各用夫三氣”(同上)。
“三”由一所生,一乃道的象征,因三“而后致夫一也”(《內經博議·天道部·其氣三論》),能歸于道,亦能通于道。陰陽二氣能產生“和氣”,所謂“沖氣以為和”(《老子·四十二章》),即指此。羅美認為“三”就是“和氣”,人體中的“和氣”具有調和陰陽,調和氣血的作用,是生氣和諧的基礎。和氣居于陰陽之間,所以羅美特別重視六氣“中氣”的作用,他說:“如少陰君火在午,太陰濕土在未,厥陰風水在亥,少陽相火在寅,陽明燥金在酉,太陽寒水在戌,此為旺氣,其沖為對化。”(《內經博議·天道部·天道六氣中見論》)六氣“中見”,“其化有正有對”,其正反相對則有節宣本氣,參和標氣,調和燥濕,協同水火的作用。
據羅美的說法,古人養生治病要求“合于術數”(《素問·上古天真論》),也就是重視數“三”的作用,數合于三,而不是合于五或六,因為,“自軒岐指出三氣,而造化之妙用始彰,故三五與一,太上之玄閫,養生之奧關也”(同上),同時,他認為,自宋以來“紛紛以運氣治病,卒無一驗”(《內經博議·天地陰陽大論》),由五六之數建立的五運六氣理論無益于臨床的療效,這是對于數術的理解方面出現了差錯的緣故。
據羅美的看法,《素問·陰陽離合論》所論人體陰陽的分布情況最能說明“三”所代表的數術意義,這個“三”就是陰陽之間的“太沖”。太沖之說原于老子“沖氣以為和”,故為一種和氣,生理意義十分重要。其詞曰:“帝曰:愿聞三陰三陽之離合也。岐伯曰:圣人南面而立,前曰廣明,后曰太沖,太沖之地,名曰少陰,少陰之上,名曰太陽。太陽根起于至陰,結于命門,名曰陰中之陽。中身而上,名曰廣明,廣明之下,名曰太陰,太陰之前,名曰陽明。”
太沖居于陰陽之間,對陰陽都具有調和、襄贊、輔助、協作的作用。據羅美分析:“廣而明者,所以立極也。前之者,神君以臨照接物,故前之也;后為太沖,沖以升騰為義,升其精氣以濟乎上,以奉神君,故即以為后。后之者,此氣從乎水位,故后之也。由太沖之地,即為少陰,少陰水位也,為藏精之腑,既藏精以自固,復升陽以騰驤,故其上為太陽,太陽居上,充乎巔頂,為陽之極盛,要即沖脈而上之,故同沖脈,俱從少陰也;而前廣明之下,復次太陰,其前為陽明者,陽
明太陰同為中土,定為國儲倉廩,以賦中邦,是以太陰次廣明也。少陰之前,即為厥陰,厥之云者,絕盡之義也,厥陰居少陰之前,當太陰之下,兩陰交盡而厥,而一陽即來復于此,故其表即為少陽,此少陽生九地之下也。先立前后者,奠水火之位也。”(《內經博議·人道部·人道大陰陽疏》)
據羅美認為:真精元陰藏之于腎,發揮著滋養五臟六腑的功能,而此功能之得以實施,則全憑太沖脈氣之鼓舞上行。如太沖能“升其精以濟乎上,以奉神君”,使腎精上濟于心,從而使心臟發揮出“臨照接物”的作用;又如,太沖之氣“復升陽以騰驤”,使太陽經脈之氣能上行“充乎巔頂”。再如,二陰交盡,一陽來復,太陰與少陰交盡于厥陰,而以少陽的形式來復,此時少陽居于陰陽之間,具“水火之位”,所起的作用亦近乎“三”,其協調陰陽的作用與沖氣近似,所以,“三”乃“太上之玄閫”,陰陽雖二,其用為三,羅美因以揭示出一個與現代中醫不盡相同的生理模式,甚是值得進一步研究。
據古籍所載,脈氣鼓搏之動力有二種來源:一是《靈樞·邪客》所載“故宗氣積于胸中,出于喉嚨,以貫心肺,而行呼吸焉”,脈氣源于宗氣之推動;二是《難經·八難》所載“諸十二經脈者,皆系于生氣之原。所謂生氣之原者,謂十二經之根本也,謂腎間動氣也”,脈氣來自腎間的動氣。而羅美另辟蹊徑,別有所謂脈起太沖之說。
羅美說:“沖脈者,五臟六腑之海也,五臟六腑皆稟焉。……然人受生以來,其真元一由先天而起,則少陰為之根柢,厥陰為之沖發,其氣皆挾津液以上,歷五臟而上之,其氣在中后之間,滲灌脊腸,名為太沖,實居陽明三焦之后,故云‘后為太沖’;太沖之太者,其盛為十二經之海,五臟六腑亦皆稟之,與陽明胃,并是臟腑之根柢也,……凡督任陰陽之會脈,皆沖為之也。唯沖為之,故太沖之精氣,常得與三焦營衛之行,合行隧道,而繞周身,充微皮毛,而灌臟腑,人知營衛之出于三焦,而不知先天脈氣有與之偕行者。”(《內經博議·人道部·太沖三焦論》)
從臟腑生理上看,先天之元氣藏于少陰,充養于太陰,兩陰交盡,是為厥陰,一陽來復,則“厥陰為之沖發”,自下而上,經歷三焦,而稟五臟六腑之氣,因此,沖脈之中既有元氣,又含臟腑之氣,由此之故,經脈之中本有“先天脈氣與之偕同行”,另一方面,太沖脈應數為“三”,三乃生氣之源,所以太沖脈不僅能輸精上行,鼓搏脈氣,推動血行,灌溉十二經脈,而且還能調和陰陽,協同臟腑功能,使“陰陽必兩相倡和而能鼓舞”(《內經博議·脈原論》),其情形正如羅美所說,“脈為人之神。……一起于太沖,而出少陰腎,下匯血海于厥陰,上發真陽于太陽,此太沖之精氣,能灌溉十二經,得與陽明胃之盛氣,同駐中焦,共為宗氣,故亦得與營俱行十二經。”(《內經博議·人道部·脈原》)揆之《內經》藏象理論,這種說法較為符合人體生理的實際情況。
相火的說法源于《素問·天元紀大論》“心火以明,相火以位”,由于經文沒有指明相火之所在,這使得后世醫家對于相火各有不同的理解。朱丹溪認為相火乃龍雷之火,此火“寄于肝腎之陰”(《格致余論》),是人的元陽所在,據此,朱氏推論出了“陽常有余陰常不足”的理論。
羅美認為,君火即心火,君火“建極廣明,故主十二官而臨照之”(《內經博議·人道部·君相二火論》),所謂“廣明”,即陽明,因人體前胸部位為陽明所循,心神在此“以照臨接物”(《內經博議·人道部·人道大陰陽疏》),君火位于膻中,此膻中非指腧穴,乃是二乳中間的部位。羅美進一步從天人同構的角度上解釋道:“天之君火,臨于卯,位于午,而于司火不無熱人者,以午在夏,正令自熱也,人之君火,正于廣明,廣明之地膻中也,膻中為神明喜樂之官。”(《內經博議·人道部·君相二火論》)
心為君主之官,而相火當有“相傅”之義,其位在上而不在下,故不應該是所謂下焦龍雷之火。相為君之佐,羅美說,在自然界里,“相火者,在天則生巳午,其官為火,正奉行天職以立暑令,不得同于君火,故謂之相火。相火雖烈,實為萬物盛長之氣,若無相火,是在天之六化廢其長令也,于人亦然”(同上);對應于藏象生理,心胞代心用事,代心受邪,所以相火應該是指心胞之功能。羅美說:“心胞代君行事,在三焦之中,處兩陽合明之地,以應天之夏令,而主腐熟水谷。經曰:陽明者,午也,蓋以陽明當相火夏令,不言心胞,而心胞在其中,今言心胞,而不言胃,以胃歸土也,而相火之義,亦從可識矣。”(同上)
由于心胞與胃同應于“天之夏令”,所以心胞與胃相近,這就是中醫心胃同治的生理基礎,此理未見被今人論及。相火雖然由心胞管理,但其來源卻是少陽,羅美說:“蓋人之相火,起少陽膽,游行三焦,督署于心胞,為陽明胃腐熟水谷之功,是火之能相在少陽耳。”與朱丹溪等輩的相火說相比,這種說法似較接近《內經》的原義。
《素問·上古天真論》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合于術數”,論中術數的地位與陰陽相等,但是歷代注家少有論及。術數,又稱數術,今天的學者研究認為,“感應、數術之學,秦漢盛極一時,謂能窮天地而侔造化,參化育而贊幽明,所以藏象經脈,雖取法于陰陽,卻暗合于數術”[1],在中醫的原創時期,數術是醫學理論的框架,是天人同構的媒介。
后世闡發中醫理論者,鮮有從數術契入者,羅美能踵武古意,發其奧義,尤為特別,這在對于中醫典籍學著作的研究方面彌足珍貴。他從“三”的數術原理入手,闡發《內經》醫理,議論斐然可觀,在數術的內容雖然復雜,但羅美去繁就簡,就“三”所代表的數理,結合《素問·陰陽離合論》所述之人體陰陽的分布,較深層次地揭示了藏象的部分原理。
“沖氣”(沖和之氣)稟于數“三”,其氣具有調和、和諧、協同、升騰的作用,近似于六氣里的“中氣”,此數對應于人體的沖脈,羅美考之典籍,認為沖脈具有鼓舞氣機上行,交通心腎,協調陰陽的作用;同時,沖氣自下而上,經歷三焦,將先后天之氣貫注于經脈之中,為經氣鼓搏的源頭。此外,羅美還將兩陰交盡,一陽來復視為一種與“三”有關的數理現象,并在此基礎上對《內經》的沖脈、相火等學說進行了卓有意義的解釋。通觀《內經博議》一書,羅美還應用數術原理對于干支與臟腑、歲氣與經脈、疾病與虛實等方面進行了不少獨至的論述,限于篇幅,未能盡述。總之,羅美的著作,對于深入研究中醫理論、豐富藏象內容提供的思路和方法,甚是值得現代中醫借鑒和汲取。
[參考資料]
[1] 卓廉士.營衛學說與針灸臨床[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3.
R221.3
B
1004-2814(2015)03-0259-02
2014-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