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水墨?遇見江南

回聲

春有芍藥鋪徑，夏可曲橋弄蓮，秋則執蟹品菊，冬且圍爐清談。朱門一關，便是自家山水，且把半生浮名，換了淺酌低唱……

想要真正讀懂蘇州，非去領略一番園林不可。蘇州園林之趣，在乎于假山假水間，見真性真情。一方碧池，兩三漏窗，皆可見胸中丘壑。春有芍藥鋪徑，夏可曲橋弄蓮，秋則執蟹品菊，冬且圍爐清談，大隱于市，較之獨釣寒江或結廬幽谷顯然實際且安逸得多。朱門一關，便是自家山水，且把半生浮名，換了淺酌低唱……

良辰美景 賞心樂事

到留園的時間尚早，耐心等待30分鐘才開門迎客。依序而入，想著故宮御花園都不過如此，這蘇州園林能有多美。走廊彎曲，不過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一池碧水微泛漣漪，輕風拂過，隱約可見一兩朵荷花悄悄從荷葉中探出頭來。抬眼望去，古樹參天，蘿藤盈翠，徑曲橋深，花石玲瓏，亭臺軒廊掩映其間。吳中第一名園，果然并非浪得虛名。

端起相機，卻不知道該拍哪里。果然如同葉圣陶老先生所言：“沒有一個不在心里想著口頭說著如在畫圖中的。”因為身在畫中，本身已是一景，何處尋景，何處拍景；因為身在畫中，便處處是景，隨便哪個角度，拍出來都是明信片：墻角里，紫薇花悄然盛開，翠竹卻無新葉更替；池塘中，荷葉田田，一尾尾錦鯉穿梭其間；房屋前，太湖假山奇形怪狀，“皺、漏、瘦、透”嘆為觀止；山亭中，六角小石桌，如意足小鼓凳，皆置于斑駁老墻一側，想來主人或在花間小酌或于雨中對弈……

魚缸石榴樹，肥狗胖丫頭，錢和貴本就兩不相干，斯文是買不來，裝不出的。若是喜歡，不妨在陽臺上栽上一棵小樹，一叢芭蕉，放上幾塊太湖石，布置成與留園相仿的迷你園林，倒是可行。

欣賞了留園的晨光，留給拙政園的，便是暮曲了。巧得很，園林一早一晚，均人煙稀少，眼中所見，只剩清幽。拙政園的清幽是從歷史中透出來的，她由來久遠，是從明朝的線裝書籍中飄灑而出，是從明式紅木家具中盤旋而出，是從昆曲的咿咿呀呀中縈繞而出……

與留園相比，拙政園更為廣闊。這個最負盛名的園林，很久以前就被視為中國私家園林之典范。因為面積最大，在漫長的興衰歲月中，拙政園被分成了東、中、西三部分，曾分別屬于不同的主人。

東園的面積最廣，如同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入門先看到的是一道山石屏障。繞過這假山，眼前才開闊起來，但見綠野遍布、蓮渠縈繞，樹古林深而軒臺全無，一股曠遠的林野之氣，拂面而來。著實很難相信，這竟是一個家宅：望不到邊際的草坪、深深密密的樹林，以及渾然天成的山坡溝壑……

穿過回廊來到中院，這是一個全然為水所包圍的空間，所有的建筑都依水而建，隨波扶搖。站在倚紅軒旁向西眺望，池面格外寬廣，亭臺樓閣之間，小橋流水之上，樹木隱映之中屹立著一個寶塔。那是園林之外的報恩寺塔，這是典型的借景造園。因為中院東西狹長，南北較窄，建園之初，園主就用假山亭臺隱去了圍墻，借出這般一個塔景。

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蘇州園林善于借景，或漏窗、或走廊轉角、或洞門，“空窗”望出去，從來都不會空，或芭蕉掩映，或竹柏交翠，風乍起，萬竿搖空，滴翠勻碧，沁人心脾，重重景色如畫一般鑲嵌在了形制各異的“空窗畫框”里，似一雙雙狡黠的眼，考量著觀者的審美趣致。

游廊，是蘇州園林中最大的存在。它分割著空間，又連接著空間。似乎不經意間，就輕而易舉地讓平直變成曲線，讓散亂歸為一體，讓淺陋漸成深幽。百轉千回間，移步換景，山水、田園、野林、庭院逐一賞來。傍晚的游廊最耐得消遣，漏窗和洞門漫不經意地泄露光線的行蹤，投影成一幀幀抽象的小品，園林的主人何其聰慧，把造化之手也邀來作畫。

站在游廊下看風景，無論遠觀還是近看，與突兀地站在天空下，趣味絕然不同。尤其在雨中，立于廊下，靜觀雨絲滴答，細細感受著古樹參天的寧靜，小橋流水的清幽。雨滴由廊檐匯聚，很整齊地依序而下，恰成一道水簾。禁不住要感慨：人間亦有這般去處??！

春如舊，人空瘦，曲徑通幽，人跡漸稀，只得游廊中一個個斑駁靈動的窗影，惹得寂寥無限。

不過，關于游廊的曲折，有另外一個說法：古代家庭，妻妾過多，往往導致冤魂誕生，那些老爺害怕冤魂來報仇就把游廊建得彎彎曲曲，因為鬼魂只會走直線，所以游廊其實是用來防冤魂的……盡管說法并不可信，卻也能聯想到如此人間仙境，對于圈養其中又得不到丈夫寵愛的舊時女人來說，不過是一個美麗的牢籠吧。

走在蘇州園林中，總覺得似乎來過，起碼曾在那里見過。直到走到一處假山林立的園中，靈光一閃，這不是1987版《紅樓夢》中寶黛共讀西廂記的場景么？這假山、這溪水、這桃樹，若是春日桃花盛開，一陣風過，簡直可以看到寶哥哥和林妹妹身上灑滿花瓣。其實何止這一處！又何止在戲中！《紅樓夢》中的大觀園，就是以蘇州園林為藍本，許許多多的軒苑名字、陳設，都與書中描寫驚人相似。曾有人考證，曹家曾購得拙政園一部分，曹雪芹幼時是在蘇州度過的。難怪難怪，怎么看都覺得眼熟。作為資深紅迷，這一刻，突然羨慕起蘇州人來。

曾有人算過，蘇州的園林大大小小有三百余處，或精致秀雅，或世外仙林，生活于這樣的環境中，誕生出這樣的才情，實在是理所當然！江南四大才子如是，《紅樓夢》亦如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