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心不會凌亂

吳志翔

有一次我走進校園，與年輕的中學生們一道聽講座。主講者是我的朋友，很擅長與聽眾互動。他在PPT上展示了一張圖片，請在座的學生試著替它想一個貼切的標題。他等了好一會兒，沒有一位學生舉手。我回頭看去，黑壓壓一片低著的頭。坐在我身邊的一個男生似乎有了答案，滿臉躍躍欲試的神情，卻始終不敢舉手。就在他猶豫和糾結之際，主講者公布了答案。我身邊這位同學發出了輕輕的懊惱之聲：他寫在紙上的題目，與主講者自擬的幾乎一模一樣！可惜，機會稍縱即逝，剛要夾菜就被轉桌，剛想唱高潮部分卻被切歌——的確挺讓人失落的。

我絲毫沒有譏諷那位錯失表現機會的同學的意思，只是恰恰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初的影子。有很多場合，我都不曾勇敢地去表達，僅僅因為害怕產生某種自己想象出來的尷尬。等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時，可能結交的好友已失之交臂，老師的目光已轉向他人，愛慕的女孩也成了別人的新娘……其實，回過頭看，我曾害怕的事都并不可怕，我害怕的不過是“害怕”本身罷了。

前幾年看過一部電影《律政俏佳人Ⅱ》，劇中那位金發美女律師勇敢自信的表現令我印象深刻。有一次她爭取到了在國會演講的機會，面對大廈里的達官貴人們，她談到了一次做發型的糟糕經驗：在一家極其“高大上”、幾乎只為社會名流服務的美發廳，服務生們給她染上了她不喜歡的顏色，用了她不喜歡的洗發香波，還把她一頭濃密的秀發剪得很短。一開始她很生氣，但馬上認識到，這并非是美發廳的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坐在那兒任人擺布，眼睜睜地看著一切在眼皮底下發生，卻沒有說一句話。“I forgot to use my voice. I forgot to believe in myself.”為了不讓自己得到一個失敗的發型、失敗的人生，她呼吁要“speak up”，勇敢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又何嘗沒有遇到這樣的時刻呢？我們在有些地方不敢商量價格，生怕環境或他人的優雅會襯出自己的寒酸不體面;我們在有些老師面前不敢提問，生怕自己的淺薄無知會貽笑大方、丟人現眼;我們在某人做無理舉動之時不敢制止，生怕因此失去朋友圈或一種茍安的局面;我們在即將登臺演講的最后一刻臨陣脫逃，只是覺得躲在觀眾群里比孤獨地站在主席臺上成為目光焦點要安全得多……其實，敢與不敢，向前一步還是退后一步，很難說走哪一步付出的心理成本更高。向怯懦投降，貌似保全了面子，可丟失的不僅僅是表達和參與的機會，更是內心的一份安然。勇敢的心不會凌亂。

為什么要勇敢一點？因為相比于可能遭遇的尷尬，我們更難承受怯懦的代價。

有位朋友曾跟我講過他與怯懦作斗爭的一番經歷。在他從學校畢業后入職的第二年，因為業績出色獲得了一項榮譽，公司總部邀他參加一個級別頗高、規模較大的會議并發言。受命后，他分分秒秒經受著煎熬，睡不好覺，老吃潤喉片，還密謀著是否在會議開始前喝點酒壯膽。他說自己有一種“演說恐懼癥”：“我真的感到世界末日來臨了，如果突然發生地震，如果電閃雷鳴，如果所有聽眾都被魔力催眠，如果我受了點傷住院，如果會議取消，如果……”在“恐懼癥”的作用下，他仿佛進入了一種童話或神話思維。直到會議開始前一刻，他進入總部大樓的電梯，看著樓層數字依次往上跳躍，仍在祈求那個可怕的樓層永遠不會到，盼著電梯出點兒故障把他困在里面。他終于進入了會場，終于走向了講臺，終于開始了與自己的軟弱面對面的較量，他說他要看清“懦弱”那一張丑陋的鬼臉。當他恍恍惚惚地站在臺上，還未開口，掌聲響起。

后來他告訴我，在他那會兒的感覺里，通往演說席的幾十步路顯得無比漫長，而他之所以沒有暈倒，要感謝一路走過去時耳邊刮到的幾句話，那是幾位學員私下悄悄發出的感嘆：“哇，好年輕啊！”就是這么一些看似隨意的感嘆，大大緩解了他繃到極致的緊張感，他的自信一點點回來了：是的，我很年輕，我很優秀，我可以犯錯誤，我有資格犯錯誤，我沒有理由不犯錯誤！他很慶幸自己沒有躲在電梯里不現身，他知道如果當時從壓力中逃遁，他自行診斷的所謂“演說恐懼癥”就會愈演愈烈，他將成為一個充滿悔恨、無可救藥的可憐蟲。

為什么要勇敢一點？因為別人目光所施加的重壓，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當NBA球星勒布蘭·詹姆斯“出逃”邁阿密熱火隊后首次重返騎士隊主場打球時，知道迎接他的必定是鋪天蓋地的噓聲和罵聲，但他邁入球館時不會有一絲猶豫和膽怯。這樣的劇情一點也不新鮮。四年過后，在拿到兩枚總冠軍戒指后，他回歸克里夫蘭，同一撥球迷又為他獻上了海嘯般的掌聲和歡呼。尊嚴不是乞求來的，歡呼不是被恩賜的。導演劇情反轉的唯一可能，就是用自己的天賦和勇氣，來證明自己選擇的正確。

勇敢，并不完全是一種意志品質，它其實是生命自然的主張。生命的荷爾蒙無時無刻不渴望著發揮的機會，生命自身要求一個人將其稟賦和才能完美地表現出來。勇敢，絕非莽撞和無所畏懼，而是不讓懼怕打亂生命成長的節奏。勇敢，就意味著要敢于聽從心靈的向導，敢于面對外界的非議，敢于承擔肩頭的重任，讓自己在頂住壓力完成使命后，享受雨過天晴的酣暢之感、云淡風輕的自在之感。

為什么要勇敢一點？因為只有經歷內心的掙扎，才會有自我的萌芽和青春的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