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延 玲
(鄭州財稅金融職業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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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語言形態及其文本意義的闡釋
——以陳忠實的長篇小說《白鹿原》為例
李 延 玲
(鄭州財稅金融職業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8)
作為文學意義生成載體的語言材料,它在文學創作的過程中,并非無序組合的文字集合,語言的運用遵循特定的文本話語需求規律,并深刻影響著文學話語在文本中的具體呈現態勢,且承載著凸顯作家文學創作中意欲表達的內蘊及主題的功能,結合具體的文本進行語言形態和其意義闡釋之間的關聯研究,對探究作品的深層意蘊起著尤為重要的作用。
語言形態;作家設置;意義闡釋;關聯性研究
“語言是文學藝術的材料,每一件文學作品都只是一種特定語言中文字詞匯的選擇”[1],具體而言,語言支撐文學生命的關鍵點體現在兩個重要的方面:即語言形式所決定的文本話語結構和語言作為作品內容所凸顯的文本內蘊主題。語言的功能效應在文學創作中的體現并非無所定型,它有其自身的表現狀貌和游走態勢,文學語言及相應的話語呈現正是依賴它的這種特性,才能在不同的作家筆下,構建出不同形態的話語表現模式,從而更好地去服務不同的文學創作形勢需要。當下文學發展的整體狀況決定著文學語言的發展應具有相應地多元化態勢,并促使作家群體在創作過程中努力做好與讀者閱讀期待相匹配的語言形態的選擇及開發,這種多元化的語言形態呈現方式主要體現于文本語言的語體選擇、語素組成和作家語言運用習慣等層面。眾多文學創作實績證明,作家在自身語言積淀的前提下,可以對文學語言的具體表現形態進行個性化處理,且不同的作家語言形態在展現出其“話語的私有性”[2]的同時,還可在文本意義的闡釋層面上生發出相當重要但不盡相同的催化作用。
一
從文學的基本性質來講,它本質上是一種借助語言的集結運用來進行話語呈現的藝術表現方式,文本話語展現及文本意義的呈現都要緊緊圍繞著文本中的語言狀貌逐步展開。作家作為文學創作環節中的生成者角色,他所奉承的語言模式直接影響其作品的整體性意義的呈現。由于作家在創作中對于語言書寫狀貌書寫形式的個人化探索,造成了作家語言模式運用技巧的多元化狀況的產生。誠然,不同的作家,因他對語言形、聲、意各層面上的敏感度不同,其語言模式的個人化追求經歷中所形成的話語展現模式、話語影響力等也會隨之產生明顯的區別。趙樹理作為延安時期一位重要的土生土長的農民作家,他的創作中尤其注重“故事敘述的完整性和語言的通俗”[3],其小說語言的方言化和泥土氣息,是保證他的文學作品能夠得到當時主流意識形態認可的重要因素之一,由此可見,作家的語言表現模式對于一部文學作品的影響程度之深刻。一般地講,在一個作家的文學創作過程中,都會遇到創作語言模式選擇的徘徊關口,如戰時延安時期的文學創作,在預設的創作主題的推動下,作家們想方設法并努力將自身的知識分子話語模式向工農兵話語模式進行艱難的轉向。延安時期作家群體話語書寫模式的整體轉變所形成的文學創作話語的總體特征,是后期延安文學中的語言運用中融入了眾多的方言土語。這使得延安文學當時的語言狀貌,在整體上進行了從知識分子語言表現模式到農民語言表現模式的轉變,如果將意識形態層面的影響擱置不議,而只從單個作家對于話語模式的選擇,進而考量由這種話語模式的生成所產生的對相應地文學創作過程發生的重要性,不難看出,作家的話語選擇對于整個文學創作過程有著重要影響。
小說的創作過程,通俗來講,就是一個作家講述其內心故事的過程,從本質上說,它是展現一個作家對于自己所熟知語言的個人化組合能力。陳忠實在進行小說《白鹿原》的寫作之前,已進行過諸多小說創作主題層面的相關話語實踐,在其《白鹿原》之前的小說創作實績中,文本的語言特征已能顯示出特定區域內的濃郁鄉土氣息,只是這種接地氣的話語表達效果還遠未達到小說《白鹿原》中的超高水準。數十年的鄉村生活閱歷,使得陳忠實對于陜西這塊富有傳奇色彩的土地產生了透入骨髓的鐘愛,這種鐘愛的體現之一,便是他對于關中民眾話語表達所隱藏的內在意蘊的揣摩和描述。文本中眾多凸顯關中人文色彩風味的方言穿插運用,是整部小說的一大亮點,它的出現既沒有造成文本閱讀過程的粗澀和隱晦,也沒有影響文本敘述內在節奏的設置,這其實是作家長期農村生活歷練在話語書寫層面所具功力的真實而又客觀的顯現。有評論家稱《白鹿原》的語言書寫過程中,內在地具有陜地秦腔的那種地域味兒,這種秦腔味兒集中體現在語言的構造結構和書寫的節奏上,如這種論調成立,則更能凸顯出作家的生活環境及其周遭文化氛圍對于作家話語模式選擇和運用的重要性。
二
小說文本的語言運用和其他文體的語言運用有著共通之處,同樣有著屬于其自身的體系化特征,也即是說,每一部文學作品,都有著代表其個性的話語模式和話語系統,它們將直接影響到作品整體意蘊的闡發與呈現,是文本中作家預設主題逐步剝顯的話語依據,是作家借助語言書寫提升文本話語魅力的重要途徑,也是作家試圖最大化升華其作品深層核心意旨的話語載體。《白鹿原》在文本語言上的重要特征是,它于普通話語為主體話語模式的書寫語境下引入了些許彰顯關中地域風味兒的方言土語,且被引用的方言土語大多出現在小說中人物之間的對話中,此種獨具規律性的方言運用,使得作品的話語表達層面具有了以下雙重意義:一方面,使得小說中的語言運用顯得更加地豐富和靈動,使小說的話語表現更加地富有張力感,進而大大增強了作品的可讀性;另一方面,方言土語的運用,不僅能更好地開掘出關中地域文化的豐富內涵,更能貼切地凸顯出與特定區域之文化緊密關聯的民眾生活情狀、精神狀貌、民風民情,使小說中人物形象的自身身份與其話語呈現達成匹配,也使作品中的眾多人物形象得到了完整性展現,真正發揮了“語言是文化產生和發展的關鍵,是一地域內文化內涵顯現的有聲語體”[4]的重要作用。如小說《白鹿原》中有以下的兩段對話:
嘉軒解釋說:“不該再吃偏食了,他倆大了,人說‘財東家慣騾馬,窮漢家慣娃娃’。咱們家是騾馬娃娃都不興嬌慣。”白趙氏似有所悟,低頭看看偎貼在腰上的兩顆可愛的腦袋,揚起臉對兒子說:“今個算是尾巴巴一回。”嘉軒仍然不改口:“當斷就斷。算了,就從今個斷起。”白趙氏把已經碼到手心的銅子和麻錢又塞進大襟底下的口袋,慍怒地轉過身去:“你的心真硬!”
街巷里的梆子聲更加頻繁地敲響,干散清脆的吆喝聲也愈加洪亮:“罐罐兒饃——兔兒饃——石榴兒饃——賣咧”。
仙草從織布機上轉過頭說:“你去把那個賣饃客攆走,甭叫他對著門樓子吆喝了,引逗得娃們盡哭。”嘉軒反而笑說:“人家在街巷里吆喝,又沒有鉆到咱們院子里來吆喝,憑啥攆人家?吆喝著好,吆喝得馬駒騾駒聽見賣饃賣糖的梆子鈴鼓響,就跟聽見賣辣子的吆喝一樣就好了。”[5]58
在上面的這段引文中,普通話語書寫交代了事件的發生和展開,保證了文本故事的順利進行,人物之間的對話,穿插了許多具有關中地域色彩的方言,如“吃偏食”、“不興”、“尾巴巴”、“盡哭”、“賣辣子”等,很好地將一個普通關中地界家庭內的為了孩子買花饃而引起的父母親間的爭吵畫面進行了書寫,通過這樣的對話,既突出了白嘉軒在白鹿村的威嚴形象,即說一不二,不容商量的族長形象,還從側面貼切地描繪出了白趙氏對于自家孩子的母愛之情,并在文本意義闡發層面,將文本中只聽其聲的“叫賣郎”形象進行了展現,這位“叫賣郎”形象的塑造僅是通過其簡短地帶有地域方言的吆喝聲也展現的,簡短的一段話,描述了一個完整的生活場景,凸顯了白嘉軒、白趙氏、叫賣郎三個小說人物的形象空間,使得文本達到此時敘述時間節點地解讀空間更富彈性。
三
“語言的準確性對于文本思想的發展起到重要的推進作用”[6],這里的“準確性”主要指語言在整個文本中是否能夠匹配主題的需要。《白鹿原》中語言運用的敘述性特征是作家經過長時期的實驗,經歷了由描寫語言到敘述語言的過渡,再到小說創作實績中高潮的敘述性語言狀態的整體呈現。文學作品中的語言、語象、語義構成了其敘述話語的三個依存的層面,體現在小說創作中,可以將之分成敘述性語言和人物之間的對話性語言兩個方面。語言是文本之所以為文本的最為基本的言語構成,作家通過對于生活話語的自我加工及運用,將自身對于生活、思想、審美、歷史等多個方面的內在化處理,形成具有一定價值取向的文學語體呈現態勢,進而組成不同的句段,達到表情達意、管窺社會的作用。《白鹿原》的成功離不開其平實而又富有張力的語言形態,它作為文本外在語體狀貌,是文本展現其審美形象和文本蘊意的基礎。從其小說的整體話語形態特征來考究,陳忠實在小說中的語言形態表現上,相較于莫言小說中天馬行空式的陌生化處理之后的敘述形態,充其量是中規中矩的敘述呈現,并無奇譎晦澀的詞匯來裝點小說的話語書寫。它的一個顯著特征是話語的敘述性,小說開頭便這樣寫道:“白嘉軒后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5]1這句敘述性語言不單準確而生動地交代了主要人物的婚姻生活的傳奇色彩,還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作品內容的神秘性,“豪壯”一詞也暗示了白嘉軒這個原上封建族長性格中的一部分,整體表達效果簡潔有力,使文學閱讀接受者在思考及期待的同時,感受到了作家話語表達的勁爽,文本的故事情節也就順理成章地得到了鋪展的空間。
這種敘述性的文本話語書寫模式,貫穿在小說的整個敘述過程中,它并不因故事展開所遇場景的變化而有所改變,敘述性話語占據著小說整體話語的重心地位,話語信息含量相對較大,使得文本的總體信息容量遠遠超過了五十萬字所應容納的最高量值,成為了幫助作家通過設置“白鹿原”這個“民族縮影之原”來展現民族魅力和“民族秘史”的重要環節。敘述性話語的運用,解決了白描語言在敘述中所產生信息含量較少的問題,“一句凝練的形象準確的敘述,如果換成白描語言把它展開描寫,可能要用五到十倍乃至更多的篇幅才能完成,而其內在的純粹的文字魅力卻不存在了”[7]。組織語言過程因之敘述技巧的精準輔助,可使作家在對文本整體意蘊的統籌下更好地調用多種敘述視角,消除人物視角紛繁設置層面上的羈絆,保證將主要敘述筆墨和書寫精力,集中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情節的鋪排及文本意義的深層次闡發等層面上,繼而營造出良好的敘事氛圍及生發出積極的敘事效應,更易將讀者納入進作品中作家所構建的故事場域中。
小說《白鹿原》中的敘述性話語形態主要是通過時空敘述和情節化敘述兩個層面來實現其對文本意義的彰顯作用的,在小說整體故事情節的有序展開過程中,文本中所設置的時空順序和情節展開大致上是呈并列狀態的,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小說人物的生存空間也隨之發生變化,順序的敘述方式使得情節的展開必須跟文本內部的敘述時間達成一致,時空、情節的雙線合一式的鋪排敘事,將小說《白鹿原》的敘述性話語模式的優勢得到了充分開發。
文本中的話語書寫特征和作家自身的話語審美取向密切相關,作家語言風格的形成具有一定的階段性,主要表現在不同時期內作家創作的側重層面需求話語呈現態勢的相異,也會影響其對于文本話語的書寫定位及風格樣貌。也即是說,語言風格的形成是文本話語得以凸顯的作家層面上的表征,影響語言整體構建圖景的內在因素仍在作家那里,一切的話語呈現均要為相應的文學作品的主題表現服務,只有在作家的認真權衡下,適合作品內涵完整表現的語言樣式才是作家筆端用以自我思想書寫的正確載體。作家的生活閱歷及其對自身創作價值的追求也是影響他的語言風格的重要成因。
這種語言態勢的表征功能在莫言的《蛙》中也有所體現,與《白鹿原》相較,莫言對于方言土語的使用在注重方言的地域化特征前提下,展現了方言與文本意義呈現之間的張力空間,一則展現了他筆下“高密世界”的獨特風味,使小說主要人物身上均附染了明晰的地域色彩,凸顯了小說對于民族化主題的表現功能;另則,這種方言化書寫還和作家生活閱歷及語言追求有著密切關聯,是探究作家創作心理的重要依據之一。同樣,此現象在當代作家閻連科身上也有類似地顯現。譬如,有論者提出,可從其成長經歷、作品主題的轉變、藝術追求的轉變等方面來定義其語言風格的運用狀貌[8]。無論是作家自身的文學積淀抑或是附繞在作家周遭的客觀因素的影響,均不可否認語言風格狀貌及其相應的話語呈現模式,對文本意義的生成及深化起到了非凡的表現功能,這種表現功能的作用既涵蓋文本表層意義層面,也與文本的深廣意蘊層面相勾連,在文本意義完整書寫基礎上為實現作家預設的內在涵韻的升華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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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6]車爾尼雪夫斯基.藝術與現實的審美關系[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41.
[7]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60.
[8]劉培.閻連科鄉土小說的語言風格研究[D].廣東:廣州大學碩士研究生論文,2010:60-62.
2014-07-02
河南省軟科學研究計劃項目(132400410355)
I206.6
A
1000-2359(2015)01-0159-03
李延玲(1966—),女,河南許昌人,鄭州財稅金融職業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