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焦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 北京 100081)
企業人類學:學科體系建設、發展現狀與未來前景
張繼焦
(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 北京 100081)
摘要:在國內外一大批學者80多年的持續探索基礎上,最近幾年企業人類學已經在學科名稱、研究對象、研究范圍、研究方法、學術活動、學術成果等各個方面,開展了許多開拓性探索,已創新地形成了一套比較完整的學科體系。可以說,企業人類學的興起意味著人類學發展的局部突破,標志著人類學第四次革命。作為一個國際性學科,企業人類學打通了中國與西方人類學的通道。從這個學科的發展現狀與未來前景來看,中國和亞洲一些國家和地區的經濟騰飛,使其成為了企業人類學創新發展之地。中國學者應該可以基于本土的調查思考,提出本土的企業人類學新理論。
關鍵詞:企業人類學;學科體系;發展現狀;未來前景
在日常社會交往和國內外學術交流的過程中,我時常會遇到有人問:“企業人類學是什么?從人類學看企業,有什么特別之處?”身為國際企業人類學委員會主席、中國企業人類學委員會秘書長,我有責任回答這個問題。從2009年起,我開始用中文和英文撰寫企業人類學學科建設方面的探索論文,①有關企業人類學學科建設方面的研究有張繼焦《企業人類學的實證與應用研究》(《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09年第1期)、張繼焦《企業人類學關于“成功”的案例分析——對馬來西亞28位華商和經理人的訪談及其分析》(《學術探索》,2009年第4期)、張繼焦《企業人類學關注什么》(《管理學家》,2013年第9期)、Zhang Jijiao, 2011, “Enterprise Anthropology: Review and Prospect”, in Zhang Jijiao and Voon Phin Keong(eds) ,EnterpriseAnthropology:AppliedResearchandCaseStudy, Beij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Publishing House, pp.1-12.特別是去年(2014)發表了一篇論文,回顧和總結了國際和國內企業人類學的發展歷程和學科現狀。[1]在本文中,筆者打算在前文的基礎上,對企業人類學的學科體系進行一次初步的總結和提升,并分析其發展現狀與未來發展前景。
一、企業人類學的“名”與“實”:學科名稱的整合
(一)企業人類學之“名”
在一門學科的體系里,學科名稱是最為基礎性的,也是最為重要的。誕生于20世紀30年代的企業人類學,經過世界各國(主要是美國、中國、日本等三國)人類學者80多年的不懈探索,歷經了工業人類學、組織人類學、工商人類學、經營人類學、企業人類學等不同的發展階段和相應的不同名稱[2],到2009年7月在國際學術界被正式統稱為“企業人類學”*2009年7月下旬,在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合會第十六屆世界大會上,通過設立“國際企業人類學委員會”、召開“第一屆企業人類學國際論壇”、統一學科名稱為“企業人類學”等三件事。企業人類學的國際學科地位得到了確立。參閱張繼焦《企業人類學:作為一門世界性的前沿學科》,《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是本學科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整合性學術活動。
這不僅是學科名稱的簡單整合,而是學科的“名”與“實”演變發展的結果。最近一百多年來,中國學術界已經習慣了“西學東漸”、“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在企業人類學與其他各種名稱(如工業人類學、組織人類學、工商人類學、經營人類學)的相互關系和演進中,我們既看到了這門學科的知識從太平洋東岸的美國,傳播到太平洋西岸的日本、中國的影子,也看到了太平洋東、西兩岸的美國、日本、中國三國之間,也存在著各自獨立發展的軌跡。
(二)企業人類學之“實”
企業人類學與工業人類學、組織人類學、工商人類學、經營人類學等,不但是名稱上的不同,它們的研究范圍、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以及所處的學科發展階段等也稍有不同。比如,工業人類學探究的主要是工業化問題和工業企業問題;工商人類學分析的是企業的盈利性經營活動;經營人類學強調的是企業的行政管理問題。進一步地說,企業人類學的研究對象和研究范圍不但包括了工業人類學、組織人類學、工商人類學、經營人類學等所分別探究的工業、組織、工商、經營等各個方面的具體事項,而且,與其他名稱相比,企業人類學是一個更為概括和全面的名稱。一方面,學科名稱的整合,針對的是這個研究領域多年來存在著多個名稱(如工業人類學、組織人類學、工商人類學、經營人類學等)的混亂局面,使得企業人類學的“名”與“實”達成了一致;另一方面,企業人類學這個名稱是以中國學者為主導創立的,這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非西方(如中國、印度等)學者老是跟在西方學者后面亦步亦趨的治學方式。
(三)企業人類學之“名”與“實”
在人類學領域,各國學者都在考慮如何運用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企業這個問題。比如,世界各地的學者都不約而同地思考這樣兩個相關的問題:人們是為了搞好工商研究而利用人類學知識呢?還是為了促進人類學的發展而研究企業問題的?筆者認為,企業人類學,不但可以從人類學角度使企業研究兼顧企業的經濟性和非經濟性,也有利于研究“社會文化”的人類學家可以跟企業人士和企業研究者進行交往和交流,由此,打通了企業的“經濟性”與“非經濟性”之間的聯系,或者說,在企業研究中的“經濟性”與“非經濟性”之間建立起了一個相互溝通的平臺。
本質上,以企業人類學看企業,首先看到的是企業的社會性,接著才看到企業的經濟性,接著就會兼顧企業的社會性和經濟性。
二、從學術活動和學術成果看,企業人類學的國際性
一門學科是否具有國際性,其學術活動和學術成果的國際化程度是兩個重要考察指標。以下我們主要考察自2009年學科名稱統一為企業人類學以來,其學術活動和學術成果的國際化情況。
(一)學術活動的國際性
自2009年企業人類學實現學科名稱整合以來,到2015年這6年間,其學術活動已形成3個國際性系列會議、1個國內系列會議:始于2009年的“企業人類學國際論壇”,至今已辦4次(昆明、安塔利亞、曼切斯特、千葉),今年7月將在泰國舉辦第5屆(曼谷);始于2010年的“經營與人類學”國際會議(大阪、香港、北京、首爾),至今已辦4次,明年將在日本辦第5次會議(福岡);始于2012年的在國內舉行的“國際工商人類學”研討會(廣州、上海、吉首、天津),至今已辦4次;始于2012年的國內“企業人類學”研討會(蘭州、成都、大連),至今已辦3次,今年9月將在貴州辦第4屆。[2]最近幾年,企業人類學在國際和國內人類學與民族學界都是最為活躍的分支學科之一。
(二)學術成果的國際性
在2009-2015年六年時間里,企業人類學研究以東亞為主戰場,在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得到了積極拓展,研究者及其研究對象涉及26個國家和地區。其中,亞洲和大洋洲有日本、澳大利亞、新加坡、泰國、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印度、中國大陸、中國香港等9個國家和地區,歐洲有西班牙、德國、英國、丹麥、荷蘭、比利時、法國、瑞典、芬蘭、波蘭、葡萄牙、俄羅斯等12個國家,北美洲有美國、加拿大等2個國家,南美洲涉及阿根廷、秘魯、古巴等3個國家。通過世界各國各地學者的共同努力,在國內外正式出版了中英文各類論著共13部(其中,4部英文論著、3部中英文雙語論文集、4部中文著作、2部翻譯作品等)以及一系列研究論文,取得了豐富的學術成果。[3]作為一門新興的世界性前沿學科,企業人類學也是國際和國內人類學與民族學界中出版物最為豐碩的分支學科之一。
由上述學術活動和學術成果兩方面的情況,我們可以看出企業人類學是一門國際化程度很高的學科。
三、研究范疇的不斷擴展:從傳統的到新興的
幾十年來,企業人類學在自身研究范疇(如研究對象、研究范圍、研究議題等)的不斷擴展中,得以傳播和發展。家庭企業是最具有社會性的企業類型,也是企業人類學的傳統優勢研究范疇,我們就從這里開始談吧。
(一)家庭企業:企業人類學的傳統研究范疇
在學科歷史上,人類學和社會學對家庭婚姻、親屬稱謂、親屬制度等有很多研究,自然而然地,當人類學和社會學關注商業經營、企業行為之類的事時,通常也會研究家庭與商業經營、企業行為之間的關系。
自20世紀50年代初以來的60多年時間里,很多人類學和社會學研究者都在解釋海外華人經商致富的原因。他們大都將重視家庭或親屬紐帶看作是華商成功的主要原因之一。持此論點的代表性人物是英國人類學家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1920-1975)。弗里德曼于1946年結婚,并與妻子朱迪思·杰莫爾(Judith Djamour)一起進入倫敦經濟學院攻讀人類學,1948年獲得碩士學位,其論文是《東南亞種族關系的社會學研究:以英屬馬來亞為例(The sociology of race relations on Southeast Asia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British Malaya)》。他的這篇論文對東南亞地區海外華人的家庭、婚姻、宗教和文化有較多的分析。1949年1月至1950年11月,受殖民地社會科學研究理事會(Colonial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委派,弗里德曼和夫人朱迪思·杰莫爾一起到新加坡,從事“新加坡華人的家庭與婚姻”和“新加坡馬來人的家庭結構”的田野調查工作。調查完成的兩項報告——弗里德曼著的《新加坡華人的家庭與婚姻》和他夫人杰莫爾著的《新加坡馬來亞人的親屬關系與婚姻》,分別于1957年和1959年出版。在此之前,1956年弗里德曼基于新加坡的調查資料寫成了博士論文,并獲得人類學博士學位。他有兩部研究華南宗族的著作最有名。其一是《中國東南的宗族組織》(1958年)。[4]他沒有到過中國大陸,漢語水平也不高,但他通過對以新加坡為主的海外華人社區的考察,翻閱一些中國歷史文獻,加上閱讀葛學溥、費孝通、林耀華、胡先縉、楊懋春、田汝康等人的有關作品,對華人宗族組織進行了深入而細致的剖析。其中,家戶是獨立的經濟單位,家戶之間的經濟關系事實上或者在原則上受市場自由運作的調整。該書從福建、廣東二地經濟基礎切入,細述了當地宗族的規模和組織結構,具體涉及宗族的房、支、戶等各個層級以及不同層級在地方社區中的政治經濟功能。他所得出的結論為:中國東南部(如福建、廣東一帶)大規模宗族組織得以存在的基礎是高生產率的水利灌溉系統和稻作經濟、共同財產、邊疆社會、宗族精英與國家官僚之間的緊密連接*比如,土地的共同擁有在經濟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主要是宗族和村落共同擁有土地(即:既是宗族的又是地域的群體)。在福建和廣東,宗族和村落明顯地重疊在一起。土地出賣受到兩種不同權利的限制:1.土地要么只能在宗族范圍內轉讓,要么在宗族成員選擇之后才能轉讓給族外人;2.任何一個擁有土地的男人對他的兒子負有義務,任何土地的出賣都需要獲得他們的一致同意。這兩種限制也適用于許多租賃形式的土地所有,在田皮與田骨的權利之間作了區分。,由此分析宗族之間以及宗族與國家權力之間的關系。其二是《中國宗族與社會:福建與廣東》(1966年)。[5]這本書雖然說是《中國東南的宗族組織》的續篇,但并未對前面著作所構建的宗族模型進行修正,也沒有對其做出任何評論,只是依據后來掌握的某些材料對宗族的具體特性做了更細致的補充和進一步的說明,書中有大篇幅討論了形成地方性群體的原因,試圖從整體上把握中國宗族乃至社會全貌。這兩本著作作為姊妹篇,一起使他的宗族理論顯現出清晰的紋理,并贏得了相當多的追隨者。*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從臺灣地區到大陸,從美國到中國,不少人類學家對弗里德曼及其宗族理論進行了評述或反思。參閱Watson, L. James. 1982, “Chinese Kinship Reconsidered: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 on Historical Research”, inChinaQuarterly, No.92;陳奕麟《重新思考Lineage Theory與中國社會》,《漢學研究》1984年第2卷第2期;陳其南《房與傳統中國家族制度——兼論西方人類學的中國家族研究》,《漢學研究》1985年第3卷第1期;葉春榮《再思考Lineage theory:一個土著論述的批評》,《考古人類學學刊》1995年第50期;王銘銘《宗族、社會與國家——對弗里德曼理論的再思考》,《中國社會科學季刊》(香港),1996年秋季卷總第16卷;常建華《20世紀的中國宗族研究》,《歷史研究》1999年第5期;楊春宇、胡鴻保《弗里德曼及其漢人社會的人類學研究——兼評〈中國東南的宗族組織〉》,《開放時代》2001年第11期;張宏明《宗族的再思考——一種人類學的比較視野》,《社會學研究》2004年第6期;吳作富《弗里德曼中國宗族研究范式批判——兼論宗族研究范式的認同取向》,《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2008年第6期;杜靖《百年漢人宗族研究的基本范式——兼論漢人宗族生成的文化機制》,《民族研究》2010年第1期;師云蕊《古老異域的“迷思”——讀弗里德曼〈中國宗族與社會:福建和廣東〉及其他》,《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2期。
弗里德曼對中國宗族的人類學研究,提出了一個頗類似于庫恩(Thomas Kuhn)所界說的“范式”*范式就是一種公認的模型或模式,是人們所共同接受的一組假說、理論、準則和方法的總和。參閱Kuhn, Thomas Samuel,TheStructureofScientificRevolution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2.。在他之前,福忒思(Meyer Fortes)對泰蘭西人和埃文斯-普里查德(Evans-Pritchard)對努爾人的研究,提出了“裂變宗族制(the segmentary lineage system)”用以說明非洲的無政府、無國家社會。*在《非洲政治制度》一書中,埃文思-普里查德、福忒思等人已把社會分為兩大類,一類是“A組社會”,即擁有中央化權威、行政機構與法律制度的社會,另一類是“B組社會”,即無政府統治的社會。無政府社會又分為兩種,即政治結構與親屬制度完全融合的社會(社區)和所謂的“裂變宗族制”。參閱Fortes, M. & Evans-Pritchard, E. E., eds.AfricanPoliticalSystem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0.弗里德曼認為,從非洲的“無文字社會”或“簡單社會”中發展出來的模式,并不適用于中國,因為在中國這個文明古國中,既有中央集權式的制度,也存在著民間的宗族制度。他試圖以對中國這個“文明社會”的實證研究,來反駁當時人類學界流行的范式。他的這種努力至今仍值得中國人類學家們借鑒。
很多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都以弗里德曼的親緣理論為主要理論,探討家庭及其親緣關系對華人工商業經營、企業行為的影響。比如,施堅雅(G·William Skinner)于1960年比較分析了爪哇與泰國華人經濟發展的異同[6];吳燕和(David Y·H·Wu)于1982年調查研究了巴布亞新幾內亞華商[7];歐愛玲(Ellen Oxfeld Basu)基于對印度加爾各答華商的調查,1985-1992年間發表了一系列論文*Ellen Oxfeld Basu,1985,TheLimitsofEnterpreneurship:FamilyProcessandEthnicRoleAmongstChineseTannersofCalcuta, Ph.D. Dissertation, Department of Anthropology, Harvard University;1991a, The Sexual Division of Labor and the Organization of family and Firm in an Overseas Chinese Community, inAmericanEthnologist, 18(4):700-7;1991b, Profit, Loss and Fate: The Entrepreneurial Ethnic and the Practice of Gambling in an Overseas Chinese Community, inModernChina17(2):227-259;1992,Individualism, Holism, and the Market Mentality: Notes on the Recollections of a Chinese Entrepreneur, inCulturalAnthropology,7(3):267-300。筆者2004年12月,曾到加爾各答郊區造訪了這個華人(客家人)社區。,2013年在其正式面世的中文著作《血汗和麻將:一個海外華人社區的家庭與企業》中,分析了第一、第二和第三代華人制革商的家庭和企業結構[8]等。盡管他們的觀點各異,但在這一點上卻是共同的,那就是都認為,家庭主義是華人成功的主要原因。首先,家庭或家族教導給個人價值觀及社會行為的準則;其次,華人的同鄉會、宗親會等紐帶維系著華人的親緣網絡。
美國家庭社會學家古德(William J. Goode)認為,由于中國有分家均產的習慣,家庭企業難以擴大規模。與中國相比,日本和英國的家庭企業可以把權力和財富都集中于長子身上。[9](P.266)古德的這個觀點沒有點到問題的要害。其實,日本經濟以中小企業為主,30%以下的企業雇傭了日本全國總勞動力的70%;在美國,中小企業也雇傭了全國總勞動力的40%。[10](P.10)問題的實質應該是為什么家庭企業至今仍為家庭所有而沒有發展成為由經理人管理的股份制公司。
美國社會學家科爾曼(James S. Coleman)認為,家庭企業挑選和聘用職員的范圍,僅限于以家庭成員和親屬網絡為基礎的小圈子內,企業職工的平均質量不一定太高,很有可能會給企業帶來一定的不良影響甚至損失。[11](P.121)毋庸置疑,企業只有在勞動力市場上按工作經驗和工作能力選擇和聘用職員,才能保證職員的質量和水平。然而,在更有效率的、更正規的聘用制度尚未形成之前,家庭及其親緣關系依然是企業配置資源的重要方式。[12]
哈密爾頓(G. Hamilton)比較了西方和中國之后,指出:家庭企業及其親緣網絡是華人經濟的基本單位。這些家庭企業網絡的范圍具有一定的伸縮彈性,可以根據不同的情境和需要調整自己關系網的范圍,有時可以擴大,有時又可以縮小。[13]格林哈爾(S. Greenhalgh)[14]和邁克豪夫(T. Menkhoff)[15]等的研究都顯示:華人商業成就和經濟發展應歸功于華裔的家庭倫理和家族企業。
在上文中,有鑒于以往經濟學界較多地討論的是家庭企業的消極面,為了改正一些不符合中國現階段情況的看法,我們更多地討論了家庭企業中的積極因素。[16]
(二)各類新興企業:企業人類學的新型研究范疇
自人類學誕生之日起,一直以研究“簡單社會”及其簡單的社會組織為主。對人類學來說,現代社會是復雜的社會形態,企業組織是復雜的組織形態。
中國改革開放30多年以來,出現的各種類型的國內企業(如鄉鎮企業、私營或民營企業、股份制企業、少數民族企業等),各種中外合資企業和外國獨資企業(如港資企業、僑資企業、跨國公司等),又在各個城市還留存著各種行業的百年老店和中華老字號(如全聚德、同仁堂)。人類學、民族學、社會學、民俗學、歷史學等非經濟管理類學科的學者,不滿足于傳統的家庭企業和家族企業研究,對上述各種新興企業做了大量的調查和研究,形成了一大批有影響的學術成果。
第一,對農村社會興起鄉鎮企業的調查研究。改革開放初期,鄉鎮企業異軍突起是中國經濟騰飛中的一個重大現象。鄉鎮企業在中國大地的大江南北遍地開花。在鄉鎮企業的研究領域,中國和德國學者聯合完成的一個研究項目值得注意*這個研究計劃的主要成果是一套由山西經濟出版社1996年推出的“當代中國的村莊經濟與村落文化叢書”,如陳吉元和胡必亮主編的《當代中國的村莊經濟與村落文化》、胡必亮和鄭紅亮的《中國鄉鎮企業與鄉村發展》以及其它五本分別是關于中國五個不同省份的不同村莊的個案研究專著。。關于這些新興企業的白手起家和興旺發展,民間流傳著各種版本的“傳奇故事”。對分布于中國五個不同省份的五個不同村落的鄉鎮企業進行了調查和研究之后,胡必亮發現,幾乎在每一個民間故事中,都可以看到鄉鎮企業的廠長、銷售員或采購員,尋找、利用、編織、生產和再生產各種業務關系網的活動。[17]這些社會關系網的背后牽動著項目、批件、資金、設備、技術、原材料等各種稀缺的權力資源和經濟資源。馬戎、劉世定、邱澤奇等對鄉鎮企業的調查研究,取得了一批學術成果。*對鄉鎮企業的調查研究參見馬戎、王漢生、劉世定主編《中國鄉鎮企業的發展歷史與運行機制》,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馬戎、黃朝翰、王漢生、楊牧主編《九十年代中國鄉鎮企業調查》,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4年。馬戎、劉世定、邱澤奇主編《中國鄉鎮組織變遷研究》,華夏出版社,2000年。馬戎、劉世定、邱澤奇主編《中國鄉鎮組織調查》,華夏出版社,2000年。邱澤奇著《城市集體企業個案調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邱澤奇著《邊區企業的發展歷程》,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他們指出,在依靠廠長的關系起家和發展的鄉鎮企業中,廠長的地位幾乎是不可替代的。因為廠長私人掌握著這些特殊的人脈關系,是廠長個人的社會、經濟和政治資源。撤換一個廠長,就意味著這個企業失去了“關系網”,損失了一批社會、經濟和政治資源,甚至可能危及企業的存亡。李培林等從兩個方面分析鄉鎮企業:一方面剖析了鄉鎮企業對外社會和經濟交換的情況;另一方面,注意到在鄉村社會中建立企業,可以將人們的特殊關系網絡和鄉村倫理道德套用在鄉鎮企業這種新型的企業組織形式上,雖然這有利于降低鄉鎮企業內部的組織成本,但卻會增加鄉鎮企業對外的交易成本。[18](PP.64-77)
第二,關于國有企業社會成本的調查研究。20世紀90年代,李培林、張其仔、張翼、張海翔、杜發春等對國有企業展開調查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對國有企業的調查研究參見李培林、姜曉星、張其仔著《轉型中的中國企業》,山東人民出版社,1992年;張海翔、杜發春《民族地區縣級國有企業改革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學報》1998年第2期。比較顯著的成果是:2000年,李培林等運用國外近年來興起的過密化理論,以社會成本為核心概念。此概念的內涵不同于科斯所謂的社會成本,它不是私人成本加上交易成本的總和,而是整個社會減去私人凈收益所得的差,即國有企業用于承擔非經濟功能所付出的成本。作者基于對508家國有企業進行調查問卷,獲得的大量鮮活資料,指出:國有企業虧損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它的社會成本巨大。作者通過對國有企業的社會成本的深入分析,找出了國有企業發展艱難的癥結,從而尋求到了一條國有企業改革的合理道路。[19]筆者2010年對上海世博會進行了為期10多天的調查研究,發現:第一,世博會在上海舉行,但其最高經營管理權不是上海市委市政府,而是中央政府;第二,世博會不是一個完全市場化的項目,而是一個政府主導的項目。由此,筆者從世博會的組織管理架構入手,分析了其運行目標和管理方式。*Zhang Jijiao, “‘Shanghai Expo’as a Nation-owned Enterprise——A Perspective of Enterprise Anthropology”,中牧弘允編《上海萬博の經營人類學研究》(研究成果報告書,課題番號:21242035),日本國立民族學博物館,2012年3月,第91-108頁。
第三,跨國公司在中國的本土化問題。全球500強跨國公司中,已經有近400家直接投資進入了中國市場。在北京,自1985年4月第一家投資性企業入京以來,到2002年底為止已有跨國公司119家。[20](P.153)到2003年底,跨國公司亞太地區或大中華地區總部設在北京的達到24家。2003年更多跨國公司和全球研發中心落戶中國,20多家外企將其地區總部移到北京,40多家落戶上海。[21](P.114)“狼”已經來了!加入WTO(簡稱“入世”),對于跨國企業來說已經不僅僅是機遇。當中國企業緊鑼密鼓改造自己準備迎接入世挑戰的同時,跨國公司也開始調整在華經營戰略,力求盡快、大規模地融入中國經濟與社會生活每個角落。跨國公司已經進一步把中國作為了自己的戰略重點。筆者大約從18年前起開始接觸跨國公司,即1997年第一次從事外資企業調查工作時,接觸的對象是赫赫有名的跨國大公司——摩托羅拉。當時摩托羅拉在中國移動通信市場上處于遙遙領先的地位,在此種有利條件下,它對市場信息的高度重視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我又有幸為微軟、惠普、通用電氣、飛利浦、海德堡、愛普生、麥肯錫、美國樂泰等近10家國際知名企業提供過調查服務,陸陸續續地對IBM、西門子、思科、趨勢軟件、SAP、ABB、可口可樂、百事可樂、伊萊克斯、豐田汽車、通用汽車、殼牌、加德士、BP、美孚、愛索、愛森哲等近20家著名跨國公司,進行過研究分析,積累了一定的管理學、市場營銷學、人力資源管理等與企業管理有關的理論和知識,出版了一系列管理學著作。*有關管理學研究參閱張繼焦著《價值鏈管理:優化業務流程、提升企業綜合競爭能力》,中國物價出版社,2001年;張繼焦、呂江輝編著《數字化管理:應對挑戰,掌控未來》,中國物價出版社,2001年;張繼焦、帥建淮編著《成功的品牌管理》,中國物價出版社,2002年;張繼焦、葛存山、帥建淮編著《分銷鏈管理——分銷渠道的設計、控制和管理創新》,中國物價出版社,2002年;張繼焦編著《控制鏈管理:防范客戶和應收賬款風險》,中國物價出版社,2003年;G.德拉姆德和J.恩索爾著《戰略營銷:計劃與控制》,張繼焦、田永坡譯,張繼焦校,中國市場出版社,2004年。2003年,中國社科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將筆者主持的《外資企業的中國文化適應——對在華跨國公司行為的人類學調查與研究》課題被列為所重點課題。與此同時,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年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也將筆者主持的《跨國公司在中國的本土化問題》列為15個青年社會調研課題之一。所以,這項成果是筆者多年來從事“在華跨國公司”研究工作,寫成的一份比較系統的研究專著。筆者認為,中國企業與跨國公司之間的競爭,以1997年為分界線,可以把1978—1997年的競爭稱為第一回合的競爭,從1998年開始的競爭稱為第二回合的競爭。經過第一回合的競爭,跨國公司和中國企業在不同行業的競爭中,各有輸贏。第二回合的競爭比第一回合的競爭更加殘酷和激烈。有些行業,中國企業取得了優勢的地位,比如,電視機、冰箱、空調、PC機等。但在另外一些行業,跨國公司占據了主導地位,最明顯的是手機,然后是化妝品、洗滌劑、碳酸飲料等。2001年加入WTO之后,中國企業與跨國公司之間進入第三輪的競爭,即全方位的競爭。贏家必須是一個全能的冠軍。無論研發、市場營銷、生產管理、企業文化、資金、公關和行業知識等各方面都必須有很強的基礎,有很強的競爭能力,才能在這一輪的競爭中形成優勢。競爭中強者和勝者的核心在于世界優勢加中國特色。跨國公司在產品研發、市場營銷、全球經營體系支持、全面管理技能和雄厚的資金方面有強大的優勢。而中國企業則在本地因素重要,行業比較成熟,技術相對穩定,或者可以從第三方獲得這種核心技術的行業里取得比較大的優勢。中國企業在本土化的產品設計、銷售渠道、低廉的勞動力產品和本地政府關系方面享有一定的優勢。總之,全面技能的提升和單項優勢的迅速突破是中國企業下一步發展的必由之路。*張繼焦主筆《跨國公司在中國的本土化問題——對在華跨國公司行為的人類學調查與研究》,研究報告(18萬字,184頁),第175頁。
第四,私營企業或民營企業及其接班人問題。多年來,社會學家張厚義、陳光金等對私營企業或民營企業進行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出版了一系列成果。*對私營企業或民營企業的研究參見張厚義、陳光金主編《走向成熟的中國民營企業家》,經濟管理出版社,2002年;張厚義、侯光明、明立志、梁傳運主編《中國私營企業發展報告(6)》,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張厚義、明立志、梁傳運主編《中國私營企業發展報告(5)》,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張厚義、明立志主編《中國私營企業發展報告(4)》,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張厚義、明立志主編《中國私營企業發展報告(3)》,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張厚義、明立志主編《中國私營企業發展報告(2)》,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張厚義、明立志主編《中國私營企業發展報告(1)》,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2010年在上海世博會上,中國民營企業聯合館由中國大陸16家在各領域內最具代表性的私營企業聯合展出。*它們包括了中國最大的私營企業之一上海復星高科技有限公司、網絡業龍頭企業阿里巴巴公司、房地產大亨大連萬達集團公司、家居業霸主之一的紅星美凱龍國際家居連鎖集團,影視業巨人華誼兄弟傳媒股份有限公司,以及中國民生銀行、蘇寧電器有限公司、易居中國控股有限公司、上海美特斯邦威股份有限公司、浙江愛仕達電器股份有限公司等知名企業。此展出顯現了改革開放后30多年來,私營企業成為中國由計劃經濟轉為市場經濟的開路先鋒,是中國經濟再度崛起的一股有生力量,具有驚人而旺盛的經營活力。筆者曾就私營企業問題分別于2012年3月在美國威廉與瑪麗大學、2012年10月馬來西亞拉曼學院等做了學術講座,并以企業人類學的角度撰文向英語世界介紹中國的私營企業。[22]最近這些年以來,許多民企老總感到非常“頭疼”的問題是“子女難承父業”。*比如,近些年萬達董事長王健林對王思聰是否接班,充滿著糾結:接班我不是一定要傳給他。如果他出色,當然是最好的人選;如果不一定能擔得起來,也不一定傳給他,可以交給職業經理人。要看大家擁不擁護他,這幫老臣是跟了我的,如果傳給他,這幫老臣能不能接受、能不能擁護?或是將來他要在我的公司慢慢培養他自己的權威,服眾就傳,不服眾就不傳。中國的私營企業或民營企業處于從“創一代”到“富二代”的交接班高峰期。企業領導人的接班問題已成為中國經濟下一個十年的重要懸念。對此,不少華人學者認為:“富不過三代”是家族企業和民營企業的魔咒和怪圈,不僅是中國企業,而且是全世界華人企業發展的普遍規律。*我多次聽到香港大學王向華教授闡述中國家族企業“富不過三代”的觀點。比如,由國際企業人類學委員會和香港大學現代語言與文化學院聯合主辦的“企業與社會”工作坊,于2010年8月12-13日在香港大學舉行。參閱張繼焦《企業人類學的新探索:近些年的學術活動及其研究動態》,《創新》2015年第3期。目前,“富不過三代”既是民營家族企業發展壯大的煩惱,也是企業在經濟新常態下轉型升級亟待破解的難題。有沒有化解“富不過三代”魔咒的良方和靈丹妙藥呢?對于企業領導人交接班這個問題,相對而言,浙江商人的思考和探索比較多。[23](PP.123-132)[24](PP.284-294)在此,筆者試圖從中國學者自己建立的“品牌企業案例庫”中,找出清華池這個典型的百年“老字號”企業作為論據,進行企業人類學的案例分析。[25]
第五,對老字號現代轉型的鉆研。現代社會中的老字號,近些年成為了一些非經濟管理學者關注對象。比如,民俗學家劉鐵梁、董曉萍、王焯等對老字號的調查與思考*對老字號的研究參閱劉鐵梁主編《中國民俗文化志:北京·宣武區卷》,第三章“繁華市井大柵欄”中有一節專門談老字號,即第三節“老字號里的生活”,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年;董曉萍等《現代商業的社會史研究:北京成文厚(1942—1952)》,《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10年第2期;董曉萍《技術史的民間化——清宮造辦處傳統手工行業現代傳承老字號的田野研究》,《遼寧大學學報》2013年第6期;王焯著《中國老字號的傳承與變遷》,知識產權出版社,2015年。,歷史學家定宜莊等人對老字號的口述歷史記錄和分析*作者走訪了樂曙青、沈芳畦、樂俠等同仁堂樂家后人,賈蔭生、賈懷增、李建勛、李榮福等同仁堂的老藥工、老領導,以及企業員工,并收集到樂家后人樂篤周從未公開發表過的自述手稿,通過口述史料與文獻考證相結合的形式,生動地展現了同仁堂乃至北京中藥業百年來的興衰更迭,以及同仁堂在企業運作、制藥理念、管理模式、主雇關系、生產營銷等方面鮮為人知的故事。參閱定宜莊、張海燕、邢新欣著《個人敘述中的同仁堂歷史》,北京出版社,2014年。。企業人類學以老字號研究為抓手,已建立起一支全國性的隊伍:北京、上海、天津、廣州、浙江、遼寧、重慶、云南、湖北、湖南、江蘇、吉林、山東、廣西、福建、河北等16個省市學術研究機構和大專院校的專業人才,與各地行業協會、企業近400余位從業人員保持適時互動。大家共同的關注點是:老字號企業的現代轉型,即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特別是在新一輪的經濟危機當中),中華老字號、全國各地的省級和市級老字號,面對著嚴峻的挑戰,如何重振昔日雄風。這個老字號研究團隊的成果不斷推出:2011年發布了第一部老字號藍皮書[26],2013年繼續發布了老字號綠皮書[27],一批以老字號為研究對象的論文陸續在《思想戰線》*比如,《思想戰線》先后發表的老字號論文:張繼焦、李宇軍《中國企業都“富不過三代”嗎?——對“老字號”企業的長壽秘籍和發展前景的社會學分析》,《思想戰線》2012年第4期;張繼焦《從企業與政府的關系,看“中華老字號”企業的發展——對鶴年堂、同仁堂的比較研究》,《思想戰線》2013年第3期。《廣西民族大學學報》*比如,《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發表了一組老字號論文:張繼焦《“自上而下”的視角:對城市競爭力、老商街、老字號的分析》;殷鵬《企業社會責任的中國視角:對“老字號”企業的觀察》;尉建文、劉波《“老字號”企業技術創新影響因素的實證分析》。《廣西經濟管理干部學院學報》*比如,《廣西經濟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4年第4期上發表了一組三篇老字號研究論文:李宇軍、張繼焦《中國“老字號”企業的經營現狀與發展前景》;趙巧艷、閆春《廣西“老字號”發展建設研究報告》;陳閣《“老字號”品牌的文化保護與傳承——以長沙老字號“火宮殿”為例》。2015年第1期上接著發表了一組兩篇老字號研究論文:張繼焦、李宇軍《觀察中國市場轉型的一個新角度:地方政府與老字號企業的“傘式”關系》,陳麗紅《北京西城區老字號品牌在建設世界城市中的作用》。《創新》《中國民族報》*比如,《創新》和《中國民族報》分別發表的老字號論文:張繼焦《企業人類學的創新視角:老字號的研究現狀、現實意義和學術價值》,南寧市社科院《創新》2015年第1期。張繼焦《老字號、老商街如何重拾競爭力》,《中國民族報》2014年9月12日第6版整版。等期刊報紙和一些國外出版物*比如,張繼焦《上海世博會:“老字號”企業的盛典性“事件營銷”——以上海杏花樓為例》,中牧弘允編《上海萬博の經營人類學研究》(研究成果報告書,課題番號:21242035),日本國立民族學博物館,2012年3月,第141-154頁;Zhang Jijiao, 2013,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nterprise and Government: Case Study on Two “Chinese Old Brand” Companies (Heniantang, Tongrentang),JournalofChineseLiteratureandCulture, Vol. 1, No.2, November, Kuala Lumpur: University of Malaya, pp.1-24.上發表,案例分析和行業研究的內容豐富多彩,形成了系列性的老字號專題研究論文,極大地推進了企業人類學的學科建設,提升了企業人類學的學科地位。
總之,與傳統人類學主要研究簡單社會組織不同,企業人類學對現代社會中的各種類型的企業,如鄉鎮企業、國有企業、跨國公司、私營企業或民營企業、老字號企業等復雜組織進行了調查研究,大大擴展了人類學的研究對象。由此,企業人類學的研究內容和研究議題也相應地得到了豐富和發展,涉及到了鄉鎮企業興起的原因、國有企業的社會成本、跨國公司在中國的本土化、私營企業或民營企業的接班人問題、老字號的現代轉型等復雜的現代組織問題,擴充了企業人類學的研究范圍。在很大程度上,對各類企業組織的研究夯實了人類學作為現代學科的基本研究范疇,不但增強了人類學研究當代組織的學術能力,而且強化了人類學與經濟學、管理學等學科的對話能力。
四、研究方法的持續創新
一門學科要確立學科地位和獲得長足發展,必須要有自己創新性的研究方法。然而,人類學用于研究簡單社會組織的那些研究方法,在面對復雜的現代企業組織時,顯得有些捉襟見肘,需要有所創新。
(一)整體論:從簡單組織到現代復雜企業
整體論(holism)是很多學科都經常使用的分析視角。在人類學圈里,整體論被視為是本學科的一種獨特的方法,[28]也是一種人類學界公認的、最常用的分析方法。但是,由于傳統人類學主要研究的是傳統的村落或簡單的社會,所以,它所謂的整體觀通常指的是對簡單的社會或組織的整體觀。
美國人類學家提出的“人際關系”理論*該學派早期理論的代表人物有原籍澳大利亞的美國人埃爾頓·梅奧(Elton Mayo)、美國的羅特利斯伯格(F J Roethlisherger)提出的“有效管理理論”。這種有效的管理,就是要了解人的行為,特別是勞動小組的行為。為此,要采用激勵、勸告、領導、交流等處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技能,通過有效的傳播活動達到管理的目的。,是人類學在研究企業時對古典整體論的發展。這個理論把社會科學的各種有關理論、方法和技術等,用來研究企業內部個人與個人之間的關系、企業中的正式組織和非正式組織,以及企業與外部社會環境的關系等。
在蘇聯、東歐等國家發生變革之前,支配西方社會科學界對這些社會主義國家的研究思路主要有兩種研究范式:極權主義范式*極權社會有兩個顯著的特征:第一個特征涉及政黨與其支持者之間紐帶的性質。在作為資本主義另一極的極權主義看來,政黨與支持者之間是一種意識形態性的,以意識形態為基礎的關系。即使在革命成功以后,意識形態取向仍是社會動員的基本手段。第二個特征可以稱為社會的原子化。這種社會不強調區別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合法性,凡是直接妨礙執政目標實現的社會紐帶均消失了。“原子化大眾”的存在,不僅為維持權力所必須,而且可以確保毫無障礙地對群眾進行總體性動員。和現代化范式*對于現代化范式,主要的觀點認為,在社會主義革命以后,一旦政權得到鞏固,社會主義社會就必然致力于經濟發展。這種增長要求實現現代化和引進現代技術,而工業化和現代科學技術又要求有一套相應的現代價值觀和制度,從而導致社會主義制度結構的變遷。現代化的過程將以自己的必然邏輯使社會主義國家按照西方發達國家的模式對自己進行重建。。然而,20世紀80年代以來,蘇聯、東歐發生了一系列的重大經濟社會變革,這兩種范式顯然都沒有足夠的解釋力。一般認為,影響資源配置和經濟社會發展主要有兩只手:一只是看得見的手——“政府”,另一只是看不見的手——“市場”。早在23年之前,1992年李培林首次提出了“社會結構轉型”理論,或稱“另一只看不見的手”理論。他認為,中國正處于一個社會結構的全面轉型期,即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從鄉村社會向城鎮社會、從封閉半封閉社會向開放社會等的結構性轉型。社會結構自身擁有相當大的活動空間和變動彈性,在發生社會結構性變動時,處于社會結構之中各種行為方式、風俗習慣、道德倫理、價值觀念、利益格局和運行機制等,會形成一種巨大的推動力量。這“另一只看不見的手”作為一種資源配置的實際方式,不僅從整體上推動著社會發展,而且會從深層次上影響著產業結構的調整方向和經濟體制的改革方向。*關于“社會結構轉型理論”的基本命題,主要體現在被稱為“社會結構轉型三論”的三篇論文里:李培林《“另一只看不見的手”——社會結構轉型》,《中國社會科學》1992年第5期;李培林《再論“另一只看不見的手”》,《社會學研究》1994年第1期;李培林《中國社會結構轉型對資源配置方式的影響》,《中國社會科學》1995第1期。由中國學者提出的這一理論,推動了經典的整體論向前發展了一大步。它提倡從整個社會結構的角度看資源配置和經濟社會發展,對國內外社會科學界都有一定的影響。
在李培林的“社會結構轉型”理論影響下,經過多年思考,筆者對中國的經濟社會結構轉型,先后創新性地提出了一對(兩個)新概念:2014年提出的“傘式社會”,用于觀察和分析政府主導的資源配置和經濟社會發展[29];2015年提出了“蜂窩式社會”,用于觀察和分析普通老百姓自我開展的資源配置方式和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影響。[30]這兩篇企業人類學論文,從社會結構和市場轉型的整體性視角,探討了中國經濟崛起的內在動因和巨大的經濟社會轉型的結構性因素。
(二)研究范式的轉變
對城市經濟社會的有關研究,二分法是最為常用和基本的分析框架。社會學和經濟學出現了不少經典的“傳統—現代”二分法模式。比如,梅因(H. Maine)關于“身份社會”與“契約社會”的對立(1861)[31](p. 170),滕尼斯(F. Tonnies)關于“禮俗社會”與“法理社會”的對立(1887)*Tonnies, F. , 1887,GemeinschaftundGesellschaft(CommunityandSociety), Leipzig: Fues's Verlag, 2nd ed. 1912, 8th edition, Leipzig: Buske, 1935. translated and edited by Charles P. Loomis, 1957, The 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 Press. pp. 223-231.,涂爾干(E. Durkheim)關于“機械團結”與“有機團結”的對立(1893)*Durkheim, E. ,1893,TheDivisionofLabourinSociety(French: De la division du travail social). Translated by W. D. Halls. 1997, New York: Free Press. Chapter II: Mechanical Solidarity, Or Solidarity by Similarities.,韋伯(M. Weber)關于“前現代社會”與“現代社會”、“實質合理性—形式合理性”和“傳統性統治—合法性統治”的對立(1921-1922)*Weber, M. , 1922.WirtschaftundGesellschaft(EconomyandSociety), 2 volumes, Germany; Bendix, Reinhard. Max Weber, 1921-1922,TheTheoryofSocialandEconomicOrganization. Translated by Parsons together with Alexander Morell Henderson in 1947.,雷德菲爾德(R. Redfield)關于“俗民社會”與“都市社會”的對立(1947)[32],帕森斯(T. Parsons)關于“特殊價值”與“普遍價值”的對立(1951)[33],劉易斯(A. Lewis)關于“傳統部門—資本主義部門”的對立(1954)[34]等,都體現了“傳統—現代”處于兩極的研究思路。
李培林針對“傳統—現代”的二元對立分析模式,提出了“連續譜”的概念。他指出,在我們那些已經習以為常的二元對立(如私有企業和國有企業、鄉村和都市、傳統與現代等)之間,事實上都存在著“連續譜”的真實世界。[35]陳國賁和張齊娥也認為:城市移民并不是一個新的研究課題。但是,將移民與企業家精神聯系起來,去認識移民如何隨著時光的推移把自己改造為小商小販、商人、企業家、實業家的過程卻是相當新穎的。他們擺脫了原有的社會經濟結構,得到了新的發展機遇,在城市中找到了新的生活,創造出了新的社會經濟結構。*參閱該書的中英文版本:陳國賁和張齊娥著《出路——新加坡華裔企業家的成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第386-387頁;Chan Kwok Bun & Claire Chiang See Ngoh,1994,SteppinOut:TheMakingofChineseEntreprenuers, Simon & Schuster(Asia) Ltd.
因此,對城市移民及其經濟社會的研究,筆者超越“對立—同化”二分法,吸收了部分社會學家、人類學家提出的“并存”分析模式和部分經濟學家、政治學家提出的“聯結”分析模式,采用了“并存-聯結”分析模式,簡稱“并聯”分析模式。[36]由此,我們可以類推出,在中國少數民族新移民在城市中要轉變或創建本民族的經濟社會結構。民族企業是一個經濟社會組織形式,是轉變或創建本民族在城市中新的經濟社會結構的社會基礎,沒有民族企業這個結構性的實體作為依托,新的經濟社會結構將無立足之地。在民族企業這個實實在在的經濟社會組織中,企業家可以運用本民族自身顯著的家庭、民族價值觀、文化特征、社區、社會關系網絡等民族資源,獲得創業資本、廉價勞動力、商業信用等,謀求民族企業和本民族新型經濟社會結構的創立和發展。[37]
(三)“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兩個視角相結合
人類學家通常喜歡選擇弱勢群體、少數民族、婦女兒童、底層百姓等作為研究對象,對弱者具有天生的同情心,其研究視角通常或者是非常草根,或者是“自上而下”的,很少有向上的研究或者“自上而下”的視角。
如何將學者們常用的“自下而上”研究思路與各級政府常用的“自上而下”工作思路兩種視角,更好地結合起來?這是人類學界長久以來一直沒有很好地解決的問題。筆者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比如,對老字號、老商街與城市競爭力三者之間的關系,筆者分別從“自下而上”的視角和“自上而下”的視角,各寫了一篇文章:
“自下而上”的分析框架,大致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為微觀地對老字號經營方式的個案分析;第二個層次為中觀地對城市局部地區(尤其是那些老字號集聚的老商街)的分析;第三個層次為宏觀地對城市競爭力進行整體性分析。[38]
與“自下而上”的視角相反,“自上而下”分析框架的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為宏觀地對城市競爭力進行整體分析,主要表現為“城市發展規劃”。在城市發展規劃的頂層設計框架下,把老商街、老字號企業作為局部區域或個別企業放在其中。第二個層次為中觀地對城市街區的分析,常見的表現為“商業街發展規劃”、“城市商業發展規劃”。老商街上的各家老字號企業,只是政府制訂這兩類發展規劃時的參考性個案資料。第三個層次為對老字號企業個案的微觀記錄和描述,只是政府制訂上述兩種城市規劃的個案性、基礎性資料。[39]
由此,我們體會到:一方面,與“自上而下”的研究視角相比,“自下而上”的分析路徑有些不足:有時候會“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只看到個別老字號企業、個別老商街,看不到整個城市發展的全貌;有時候會忽視城市政府的發展規劃、老字號企業所在商街的發展狀況。另一方面,老字號、老商街是一個值得不斷挖掘的寶藏。與城市規劃者和城市經濟學者不同,企業人類學可以以老字號和老商街的實證研究為基礎,來分析城市競爭力。城市規劃者的城市商業分析和城市經濟學者的城市競爭力分析,由于缺乏對老字號和老商街進行微觀的、基礎性研究,其城市商業分析和城市競爭力分析是不夠深入和扎實的。
我們希望:越來越多的城市政府官員和城市規劃者意識到,企業人類學者基于老商街和老字號的“自下而上”調查研究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老字號和老商街是城市發展的寶藏,如果能夠不斷挖掘老字號的經濟資源和復興老商街的商業活力,可以深化城市商業的分析,可以進一步增加城市競爭力。
總之,在一批學者的不斷努力和嘗試下,針對“傳統—現代”二分法僵化研究模式,提出了“連續譜”的概念,實現了研究范式的轉變;有些學者正在嘗試著將“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兩個視角相互結合;人類學的整體論從研究簡單組織的視角,轉變為了分析現代復雜企業的觀點;李培林1992年首次提出的“社會結構轉型”理論(或稱“另一只看不見的手”理論)已被中國企業人類學奉為最為重要的理論源泉之一,大大提升了人類學對企業的分析能力和對經濟社會轉型的解釋力。企業人類學的研究方法有了一定的創新和發展,其理論水平也上了一個臺階。
五、總結、思考和啟示:企業人類學的興起和未來發展前景
(一)總結:企業人類學的產生標志著人類學第四次革命
在人類學發展的100多年時間里,人們用人類學知識探討了當今各類企業現象。當20世紀30年代企業人類學產生的時候,其名稱為“工業人類學”,因其從屬性太明顯,尚未開啟人類學真正意義的第四次革命。*人類學的第一次革命是對原始民族的研究,第二次革命是對農民社會的研究,第三次革命是對都市社會的研究,第四次革命是對現代各類企業的研究。其后經歷了組織人類學、工商人類學、經營人類學等不同發展階段,因其獨立性都不太充分,只能算是為開啟人類學第四次革命的不同準備過程。經過幾十年的積累,到了2009年國際學術界正式統稱為“企業人類學”,才真正開啟了人類學的第四次革命。
由上述我們可以知道,在國內外一大批學者80多年來的持續探索基礎上,2009年以來的六年間這個學科在學科名稱、研究對象、研究范圍、研究方法、學術活動、學術成果等各個方面,不但已有相當多的開拓性研究,而且已創新地形成了一套比較完整的學科體系,所以我們說,企業人類學是真正意義上人類學的第四次學科革命。換言之,與工業人類學、組織人類學、工商人類學、經營人類學等相比,企業人類學才是名副其實的人類學第四次學科革命。
在研究范疇方面,企業人類學突破傳統的家族企業研究模式,進入一些新興的研究領域、研究對象、研究議題等。企業人類學克服了人類學側重于研究簡單社會組織學術傳統的束縛,展開了對各種復雜企業(如鄉鎮企業、國有企業、跨國公司、私營企業或民營企業、老字號企業等)的調查研究,大大擴展了人類學的研究對象。企業人類學好像注入了新鮮血液一樣,其研究主題也相應地變得豐富起來,涉及到了一些現實經濟社會中的重大議題,如鄉鎮企業興起的原因和途徑、國有企業運營的社會成本、跨國公司在中國的本土化、私營企業或民營企業未來發展的接班人問題、老字號企業在市場經濟下的現代轉型等復雜的現代組織問題,擴充了企業人類學的研究范圍。這些對復雜企業組織的探索性研究,進一步夯實了人類學作為一個現代學科的基本研究范疇,不但增強了人類學研究當代各類企業組織的學術能力,而且強化了人類學與應用經濟學、企業管理學等顯性學科的對話能力。因此,我們可以說,稱企業人類學開創了人類學第四次學科革命,是名正言順的。
最近一些年,企業人類學的研究方法也有了明顯的創新,其理論水平也登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在國內外一些知名學者的學術倡導或理論引導下,“傳統—現代”二分法這種被奉為經典的研究模式,得到了突破,研究范式實現了重大的轉變;有的企業人類學者不但努力走出人類學“自下而上”研究視野的藩籬,提出了“自上而下”的新角度,而且正在嘗試著將“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兩個不同的學術視角有機地結合起來;有的企業人類學者已經突破了整體論主要用于研究簡單社會和簡單組織的局面,已經使用整體論來分析復雜的現代企業;“社會結構轉型”理論(或稱“另一只看不見的手”理論)被中國企業人類學尊為最主要的理論源泉之一,極大地增強了人類學對復雜的企業的解析能力、對經濟社會結構及其轉型的解釋能力。
近些年,企業人類學的學術活動已形成了比較制度化的學術交流機制,其學術成果比較豐富和體系化。在學術活動方面,已出現了一系列定期和不定期召開的國際學術會議和國內研討會,已呈現了一套比較規范的國際或國內學術交流機制;在學術成果方面,已正式出版了10多部中、英文著作和一系列中英文論文。企業人類學研究者及其研究對象涉及五大洲(亞洲、大洋洲、歐洲、北美洲、南美洲)的26個國家和地區。簡言之,企業人類學的學術活動和學術成果兩方面的國際化程度都很高。因此,企業人類學的興起不只是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的事,也是國際人類學民族學的一件大事。
總的來說,企業人類學雖然誕生于80多年前,但是,直到最近幾年才在國際上完成了學科名稱統合,并逐漸形成一門具有獨特的研究范式、擁有比較完整知識體系的學科。從學理上特別是從學科知識體系上看,我們說企業人類學開創了人類學第四次革命,不是徒有虛名的,與工業人類學、組織人類學、工商人類學、經營人類學等不同名稱相比較,這門學科基本實現了“名”與“實”相結合,真正稱得上是“實至名歸”的人類學第四次革命。
(二)思考:企業人類學的興起意味著人類學發展的局部突破
最近一些年,人類學民族學研究議題呈現多元化和分散性,學科理論更新換代較少。*2014年11月,在日本大阪國立民族學博物館參加一個會議期間,我當面請教黃樹民教授:“當今國際人類學民族學的發展狀況如何?”黃樹民教授認為:“當今的國際人類學民族學沒有一種主導性的理論或主流的研究領域,呈現出分散性和多元化的特點。”筆者認為,無論是整個國際人類學民族學界,還是整個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界,都不可能出現全局性的、飛躍性的發展,只有可能出現個別或一些局部性的突破,如某個學科或某個研究領域在某些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等的嘗試或創新。換言之,我們所期待的:全世界的或全中國的人類學民族學出現全面性的騰飛,只是一種奢望,這樣全局性的學科繁榮不可能會出現。企業人類學的產生只是意味著人類學民族學發展的局部突破。
由于亞洲“四小龍”(韓國、新加坡、中國臺灣、中國香港)的興起、中國作為新興經濟體的崛起,特別是亞洲“四小龍”和中國發生了城市化、工業化、市場化的巨變過程[40],出現了各種類型的企業及整個經濟社會結構的劇烈轉型,整個學術市場出現了對各種類型企業研究的巨大需求,企業人類學在學術“需求—供應”驅動下應運而生,成為了整個人類學民族學停滯或緩慢發展中的局部突圍,算是人類學民族學發展中新興的學術增長點。
在目前的國際和國內學術背景下、在學術市場的“需求—供應”條件下,人類學民族學較為可行的發展路徑有兩條:其一,尋找新的發展空間,并通過努力獲得新的學科發展增長點;其二,在傳統的學科領域里,進行創新性的探索。以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的現狀來看,與企業人類學的情況類似,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民族旅游、民族節日等幾個方面,都找到了新的學術發展空間,都是人類學民族學發展出現局部突破的體現。相反,由于學術需求不強,歐美作為人類學民族學傳統優勢地區卻出現了衰落。因此,企業人類學的興起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人類學民族學在中國和亞洲的局部崛起。
(三)啟示:中西方人類學的關系與企業人類學的未來發展
西方學術界之所以傲視我們非西方學術,是因為我們只有事實陳述而沒有自己的理論,我們的研究只是為他們的理論提升提供原始材料。弗里德曼曾指出,人類學對中國社會的傳統研究不乏事實材料,應該通過系統性的重組,將民族志和歷史材料結合起來進行深入分析,形成一些表述清晰的理論觀點。[41][42](PP.417-419)作為一個國際性學科,企業人類學不但打通了中國與西方人類學的通道,而且,由于最近30多年來中國和亞洲一些國家和地區的經濟騰飛,使這些國家和地區成為了人類學民族學創新發展之地,實現了人類學民族學局部突圍和學科轉型。
筆者認為,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的研究不能只停留在悲情地事實描寫或者憤青式揭露問題,中國各種類型企業的興起及其引發的整個經濟社會結構轉型,必有自己的運行規律,值得我們提升到一定的理論。我們應該有中國人的理論自信,應該運用社會科學各種原理,分析各種類型企業兩重性——經濟性和社會性,應該也可以基于本土的調查思考,并提出本土的企業人類學新理論。希望本文能夠拋磚引玉,激發起我們新一代學者的共同努力,一起形成中國特色的人類學理論和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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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芳)
Enterprise Anthropology: Discipline System Construction,
Current Development Situation and Future Prospect
ZHANG Ji-jiao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On the basis of 80-year work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a great deal of explorative work has been done on enterprise anthropology study from the following perspectives: discipline name, research subject, scope and method, academic activities and achievements, etc. As a result, a complete and systematic discipline framework has been innovatively established, which marks a partial breakthrough and the 4threvolution in enterprise anthropology. As an international discipline, enterprise anthropology plays a role to connect the anthropology between China and western countries. As far as its current development situation and future prospect are concerned, China and some countries and regions in Asia are supposed to be a promising place for the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enterprise anthropology. Therefore, based on their investigations and reflections from a local perspective, scholars in China should propose new theories on enterprise anthropology.
Key words:Enterprise anthropology; discipline system; current development situation; future prospect
DOI:10.3969/j.issn.1674-2338.2015.04.013
中圖分類號:C91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2338(2015)04-0106-13
作者簡介:張繼焦(1966-),男,海南海口市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社會研究室主任、研究員,兼任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合會專業委員會理事會代理理事長(相當于聯合會副主席)、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研究會副秘書長,主要從事社會人類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研究基金特別委托項目“21世紀初中國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綜合調查”(13@ZH001)和國家社會科學研究基金一般項目“我國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及其管理研究”(10BMZ006)的研究成果。
主題研討三企業人類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