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燈的詩

燈燈

離開了那一天

那一天就不屬于你，也不屬于我

無形的海在夜晚露出灘涂

在它上面，你看不見棕櫚樹親密的身影

但我仍然被那一天的波浪引領，在歡樂的一側

痛苦的一側

眾多風聲叫我的名字，皮膚上，血液里

我在波浪之上，在波浪之下

在 短暫的相愛里：窗簾虛動，花香遇果盤更冷。

孤 ?獨

我不能代替你活著，哪怕我多么愿意

黑夜替我吻了你，在你成為黑夜以前

在我離開你的身體以后

我一轉身，就能摸到你的孤獨

當你的孤獨在我的孤獨里變大

當你的孤獨超過了我的孤獨

我用你的孤獨去說話，用你的孤獨

變成雪，這無聲的雪，你想想就要哭出聲音

我害怕這種聲音

我害怕和你形影相隨，又殊路同歸。

手指在散步

星辰在屋檐上散步。我的手指

在你的五官上散步。

雛菊的香氣，從小巷的深處

來到窗戶

我的手指在你的鼻梁上散步，它已

成長為高山，內部

無數樹木在生長，它們和夜晚一樣黑

一樣黑的它們，長不大也在生長

不見陽光，不見陽光也在生長

我的手指在你的唇上散步，很久了

它失卻了它的語言

飛不出去的鳥，在你的喉嚨里撲打冬天

我的手指來到你的心口：

這里，剛剛熄滅一座火山。

在塔川

我和你這么遠。我和一棵樹

這么遠。多少葉子，把紅當作一生的事業

我伸出手

就長出無數枝干

我低下頭，樹影落了一地。老牛在田頭

不是吃草，而是望著天空發呆

山羊嘴里含著流水，咽下一段往事

夕陽之下，我要對紅過了、不知道怎么再紅的楓樹

說什么才好

我要對發瘋的石頭、水中的棉花

說什么才好

在塔川，所有的葉子在枝頭上，都紅過一遍

我知道它們還將從地上躍起

躍起——

來到我心上，再紅

第二遍

——而我和你，多么遠。

叢林深處

五官上星辰孤立。明暗處

松濤起伏。有多少事物在叢林深處

成為猛禽眼中的淚

有多少事物不能言說，不被言說

安靜得

仿佛沒有發生

他在叢林深處，寂靜坐于石頭

那些光

那些光呵……

帶著飛翔的歡娛

回到黑暗中心。

我的男人

黃昏了，我的男人帶著桉樹的氣息回來。

黃昏，雨水在窗前透亮

我的男人，一片桉樹葉一樣找到家門。

一年之中，有三分之一的時光

我的男人，在家中度過

他回來只做三件事——

把我變成他的妻子、母親和女兒。

月亮和我一樣野

月亮和我一樣野

它翻過土墻，看見院子里

兩株桃樹

冬天了

還是桃樹的樣子

木門敞開，跟著一條小路

進入夜晚深處

在那里，池塘發亮

昆蟲加足了馬力

關于明天

我們知道得不多

我們需要知道什么？

十一月，某個夜晚

像你們看見的那樣

公路上，奔跑著三種事物

只奔跑著三種事物：

我，月亮，以及呼嘯的北風。

看 ?見

流水鞭長，山谷花開。

隱秘的歡樂，來自那一瞬——

風穿過巖石

我不曾知道昨夜發生過什么

群星燃燒但此刻

它們俯首

提水的少女，她的碎花裙

以及閃現的足踝

一切未曾過去，未曾過去的今夜

水滴般跳躍有時

也從草葉上

遞給我清涼的小徑——

我和她，正相互看見。

在山谷

風落下細小的沙石，山中之物

松樹，柏樹，苦楝

長久的忍耐，是月亮下面，那一層

淡淡的清輝，仿佛一個人

久居山林，臨窗，月亮在唇上

生長的靜謐仿佛

靜謐瞬間產生

巨大

彎曲的力量——

是的，如你所見，鳥在山谷深處，飛起來。

午 ?夜

萬籟俱寂時，風的線條過于單一。

它只是這樣吹

那樣吹

全然不顧一只蜘蛛，坐在草叢中

也不顧及一只蟋蟀，撕心裂肺

更不顧及我

它只是這樣吹

那樣吹……

天空幽深如鏡，湖泊清點星辰。

巖石山

晚風中暮色更輕。寺廟。湖水。天空。

就像在無限的藍中

尋找永恒

我站在高高的巖石山上，感覺自己

成為風的中心

暮色的中心

不為巖石的重量而痛苦，也不為

流逝感覺浪費

風吹。云動。

我在這里。在這里……

身體漸漸透明

忘記了山谷以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