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益穩的詩

燈下翻看小學畢業照

翻看清晰如初的小學畢業照

我實際上開始與死人合影

第一排的王曉彤，三種癌變

第二排的張伯來，喝農藥

第四排的某君，不便透露他大名

被二奶千里追殺在夢床上……

曾經多么青澀的祖國花朵

就這樣活生生提前給人生畢業

畢業照，有些發黃的畢業照

明年后年若干年后繼續翻下去

除了大家伙背后那排樹依然旺盛

每排所剩活口必將逐漸減少

當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包括我

拍這張照片的目的真正達到

乳房進城

老母親

隨我入城定居

漸被歲月風干的乳房

遭晾衣架胸罩熱浪的追殺

母親和乳房在高樓間無路可逃

乳房又緊又悶比坐牢還要痛苦不堪

我十三歲第一次偷窺母親乳房產生聯想

將乳房比成蘋果并在作文大賽中捧得冠軍

這個秘密一直深藏心底母親至今也毫不知情

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好曾是兒女信誓旦旦的承諾

可 事實上母親如今無法舒坦安頓好一雙干癟的乳尖

大姑媽二姨娘大表姐二嫂子都不覺步母親后塵

大姑父死了大姑媽只得跟兒子進城照看孫子

二姨娘鄉下房子塌了隨女兒進城兼做保潔

大表姐渾身是病城里兒女輪流坐莊接納

二嫂子和拆遷款一起被犟兒一鍋端

河臟了地賣了房拆了回不去了

我抬頭看雨中慘白的路燈

像長輩們迷途的大眼

像城市的乳房

在哭泣

同名同姓崔益穩

我所知道的姓崔名益穩者

本鄉三個，本縣五個，本省大約八九個

外省，外國，尚不清楚

王橋村的崔益穩，小養雞場的法人代表

經常因納稅，執照過期被網上點名

洋蠻河的崔益穩，沒準嗜酒如命

每年駕駛違章曝光示眾貫穿春夏秋冬

邳州的崔益穩，一生含辛茹苦跑船

最終把六個不孝子女告到法庭上

與這些同名同姓的崔益穩相遇

我多像懸空的醉鬼，踩著自己影子

來來往往，上上下下

惟一高興的是，我一個人的江湖

與崔益穩的關系最不大

獨守四季，上網，寫詩，溫酒，約會

只有我一人心中有數

日頭的深淺

人情的冷暖

酒后想像李白的QQ號

從古到今，一杯酒是孤獨

兩杯酒還是孤獨

通信地址日漸淡漠的年代

李白如果有QQ號該多美妙

一兩二兩三兩，買醉唐朝

到今宵依然是腸胃焐熱冷酒

醉與非醉，牛肉加酒

吞吐時間輕重，文字醒于酒外

薄如蟬翼的一部智能手機

一鍵輕毀一個朝代的記憶

在秋風拆遷茅屋的著名歌謠里

我癡坐成老李朋友圈里的釘子戶

少喝一口少，多喝一口多

孤獨，幾千年毫不變味的下酒菜

在李大仙的QQ號里縱情酒駕

得兒駕！一個偽詩人都難當

平原的叛徒

八月的青藏高原

油菜花照樣開得齜牙咧嘴

和平原老家一模一樣的油菜花

公開出賣了我童年的春天

飛機將我身體搬高幾千米

比老家屋頂還高幾千米的睡眠

夢境真的有高度，不高也高

堆啊堆啊，理論上只要誰愿意

菜秸稈盡可一直堆上去

堆過天，堆過云，堆過了高原

無論在怎樣的海拔高度端詳

老家門前越堆越高的菜秸稈堆

都是我眼里的珠穆朗瑪

親人們離地平線越來越遠

一朵油菜花背叛春天備受微詞

一個人背叛村莊卻安然無恙

我再也不敢假借油菜花舞文弄墨

一遍遍修改一個叛徒的供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