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編譯中國版“灰姑娘”《葉限》之獨特審美價值探究

□高 巍 婁 薪

[天津科技大學 天津 300222]

原文《葉限》作為一篇神話傳說摘選自唐代文學家段成式（約803～863）所撰筆記小說《酉陽雜俎續集·支諾皋上》，此書多記錄怪誕奇異的小說故事和歷史瑣聞等。約700多年以后，歐洲出現了《灰姑娘》這一童話故事，在故事情節和人物塑造上竟與《葉限》驚人相似。因此《葉限》被稱為中國版“灰姑娘”。面對這一中華古典文化的瑰寶和流傳極廣的《格林童話》中灰姑娘故事的傳播，林語堂在英譯《葉限》時遵從了什么審美價值，怎樣展現其獨特之處，值得深入探究。

1997年，芬蘭赫爾辛基大學學者安德魯·切斯特曼提出了翻譯模因論，“把不同時期從不同角度對翻譯的不同看法納入一個更加宏觀的框架之下”[1]，引起國內外學者極大關注。他在著述《翻譯模因論：翻譯理論中的思想傳播》中明確提出四種根本的翻譯價值，即明晰、真實、理解和信任，大多數譯者都自覺不自覺地遵從這些價值[2]175。這一翻譯價值觀念的提出不僅為學者提供了一個新的翻譯研究范式，也指導著譯者的翻譯實踐。

一、翻譯模因論和翻譯價值

“翻譯是模因跨越文化疆域進行傳播的生存載體。”[2]7切斯特曼認為“翻譯的特性是傳播不是保留，是利用模因這個詞的隱喻功能突出翻譯活動的這一特性。”[3]模因即文化傳播的單位，或模仿的單位。翻譯模因論的基本概念包括翻譯策略、翻譯規范和翻譯價值等，“策略的目標是遵守規范，規范的目標是促進一定的價值觀”[4]，即明晰、真實、理解和信任。

明晰主要指譯文的語言價值，確保讀者領會原文作者的本意以及領略譯文語言清晰之美。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時避免模糊不清、晦澀難懂、不合邏輯和造成困惑等，如若原文出現上述不明晰特征，譯者可以進行改寫或編譯。

真實當然不否認傳統意義上對于原文逐字逐句的忠實，除此之外，譯文謀求的是在更廣泛的意義上與原文作者意圖的一致。譯者應承接原文的精髓，為使譯文取得更好的讀者反應，對原文進行適當轉化。

理解尤其在跨文化傳播中顯得障礙重重，解開文化沖突之結需要譯者翻譯時進行調節，掃除文化障礙，將讀者產生的誤解最小化，才能產生讀者理解和接受的譯文，使讀者最大限度地感受原文的魅力和風格。

信任是指譯者要信任原文作者，相信原文值得翻譯，譯者要信任讀者，相信他們會誠心誠意地閱讀譯本。取得和維持這種信任就要求譯者對讀者和原作者等各方負責，在譯文中“現身”，如譯者有責任解釋自己進行翻譯操作的主要原則或策略。

二、《葉限》跨越時空之美

林語堂，一代翻譯創作名家。他的譯作《英譯重編傳奇小說》，即20篇唐宋傳奇故事的英譯，包括《葉限》在內，是“向西方讀者闡釋中國文化與中國小說的一次成功嘗試。”[5]“向對中國知之甚少的西方人介紹中國傳統文化，并讓他們了解并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是林語堂翻譯實踐的重中之重。”[6]一個好的譯文必然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林語堂在英譯《葉限》時很好地傳播并恰當渲染了原文故事之美。

（一）明晰之美

林語堂把傳奇小說《葉限》這篇文章的題目定為The Chinese Cinderella可以很清晰地看出，《葉限》的編譯是參照《灰姑娘》童話故事的模式，但又含有中國元素，這樣不僅避免了對譯文的模糊定位，而且能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

《葉限》書成于唐代，古漢語行文極其精煉，語言高度濃縮，不重復，不贅余，常伴有省略主語的現象。據不完全統計，原文700余字，竟有10多處省略了主語，如果譯文和原文一樣翻譯下來，會給讀者造成困惑，也不合英語表達的邏輯，因此林在譯文中予以一一補充。翻譯時實則需要先將古漢語用現代漢語解碼，再用現代英語進行表達。The Chinese Cinderella全篇近千詞，體現了林語堂對原文不明晰的解釋和修正，是林想要達到明晰之美的另一體現。

例1：其母知之……因詐女曰：“爾無勞乎，吾為爾新其襦。”[7]79

This curious behavior was noticed by the stepmother ...One day sheresorted to a ruseand said to the girl,“Aren’t you tired from work? I will give you a new jacket.”[8]431

“詐”即欺騙，哄騙，繼母想以給葉限添新衣服為名讓葉限把舊衣服換下來，她穿上去引誘并抓住那條具有神力的魚。其實，繼母的確給了葉限新衣服來換取舊的，所以，這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欺騙，只是耍了個花招，施展了一個詭計(ruse)。林譯文將這種模糊不清做了修正和解釋。

（二）真實之美

真實的美一方面尋求譯文在故事情節、選詞用詞、句子結構上與原文一致；另一方面，真實的美更強調譯文讀者對于譯文的反應和原文讀者對于原文反應一致的真實。

1．忠實原文

《葉限》一文中的故事情節可概述為：繼母殘忍虐待、神奇力量幫助、丟鞋轉運、美滿婚姻。故事發展到此，按照通俗的“灰姑娘”的故事就可以用下面這句經典話語收尾了，“他們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9]可段成式的故事沒有到此為止，他在文章末尾又交代了一下幫助葉限的神力——魚骨頭的最后歸宿，因為王子的貪婪，“魚骨頭已被海潮沖去，直到今天始終沒再找到。”[10]林語堂的譯文完完整整地將所有情節譯出，真實再現了中國版“灰姑娘”故事情節的獨特之美。

例2:……魚必露首枕岸……[7]79

…the fish would rise to the surface andpillowits head on the bank...[8]431

中英文屬于不同語系，中文重意合，英文重形合。此句林的翻譯忠實于原文的結構和邏輯順序，尤其原文中的“枕”字的翻譯，雖然中文是“枕岸”，英文是“pillow its head”，但有異曲同工之妙。

例3：母徐衣其女衣，袖利刃，行向池。呼魚……[7]79

The mother thenput onYehHsien’s dress,andhidinga sharp knifeinher sleeve,went towardsthe pond andcalled tothe fish…[8]431

原文中依次出現的四個動作被四個對仗整齊的動詞詞組取代，一連串極富表現力的動作烘托出緊張的氣氛，推動情節迅速發展，無論是從邏輯效果還是韻律美上都翻譯得惟妙惟肖，無可挑剔。譯文語言干凈整潔，有力美妙。

2．讀者反應一致

例4：南人相傳，秦漢前有洞主吳氏，土人呼為吳洞。[7]79

Once,before the time of Ch’in and Han there was a chief of a mountain cave whom the natives called Cave Chief Wu.[8]431

此句為故事開篇第一句，林翻譯出了故事發生的時間背景和人物，具備了講故事的基本要素，考慮到英文故事一般以“once”作為開頭，為了給讀者一種讀故事的真實感覺，林舍棄了“南人相傳”的翻譯，為讀者營造出一種讀故事時娓娓道來的情境。

情感真實

例5：女用其言，金璣衣食隨欲而具[7]80。

YehHsien followed his advice…she had gold and jewelry and finery of such costly texturethat they would have delighted the heart of any young maiden[8]432.

葉限聽從一位天降神人的話，找到被繼母殺死的魚骨頭藏了起來，只要對著它說出自己的愿望，便都會成真。原文并沒有表現人情感的話語，但林譯出了這種由痛失好伙伴的悲轉為喜從天降的快樂，葉限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這種翻譯不局限于字詞形式上的忠實，體現了貼切的情感真實之美。

效果真實

藍眼睛的波斯貓終于按捺不住憤怒了，它始終不明白，為什么它的男主人會為一杯明前茶說謊。它徑直沖進后院，跳出樊籬，在一棵正落葉的香樟樹下踱來踱去。

例6：葉限因衣翠紡衣，躡履而進，色若天人也[7]80。

She thenappearedin her slippers and her green silk dress,looking like a goddess[8]432-433.

終于，丟失的鞋找到了它的主人，葉限穿上鞋的那一瞬間，身上的衣服也同時變得華麗起來，“appear”一詞把“穿”的具體動作抽象化，讓人聯想到灰姑娘從衣衫襤褸突然蛻變為錦衣麗服的魔力，生動形象地把讀者帶到真實的故事場景中，創造出童話般的效果。

創作真實

例7：……一夕，為海潮所淪[7]81。

…but the tide had washed themawayand they have never been found to thisday[8]433.

原文中不見押尾韻的修辭手法，但林很自然地加入了尾韻，增加譯文的節奏美，讀起來朗朗上口，營造和諧的音律美，擺脫翻譯腔，贏得近乎于用原語創作的真實。

（三）理解之美

《葉限》從母語為漢語的讀者傳播到母語為英語的讀者接受的過程中，需要克服種種文化沖突和障礙。林在導語和故事的末尾中都寫道，段成式是從自家的一個老仆人李士元那里聽來的葉限的故事，這個仆人原為邕州洞中人，多記得南中怪事。林通過導語的形式來介紹這個故事的由來為讀者消弭文化隔閡，促進讀者對譯文的理解和接受。此為譯文理解之美的體現之一。

例8：魚已長丈余……[7]79

The fish was by that time already overten feetlong…[8]431

“丈”為古漢語中用來丈量的長度單位，一丈約為10英尺，林采用適當的轉換手法幫助讀者克服了不同文化因素帶來的理解困難。

例9：洞人以為媒祀，求女必應[7]80。

The cave people worshipped them as thegoddesses of matchmakersand whenever anyone asked them a favor regarding marriage,they were sure to have their prayer granted[8]433.

繼母和親生女兒惡有惡報被飛石擊死后，洞人將其埋葬并立碑“懊女冢”，后來當地人把它當做媒神祭祀，求之必應。中西方對于神靈有著不同的信仰，如中國人信佛、信菩薩，西方人信上帝、信耶穌。林顧及西方讀者的宗教信仰把這里的神譯為“goddess”成就了理解之美。

（四）信任之美

譯者取得和維持信任的基礎是要對自己的譯文負責，對自己在譯文中的任何改變，如增譯、省略、改寫和編譯等，或者完全順應原文都有責任進行解釋。林在開篇導語中寫道，本故事富有歷史情趣，故準確譯出之[11]，由此告訴讀者，這篇譯文幾乎沒有做任何改編[12]。譯文開篇就解釋自己的翻譯理念和態度，通過這樣的譯者“現身”贏取讀者對譯文的信任。

三、結語

本文從四個維度品味林譯中國版“灰姑娘”的獨特審美價值：明晰、真實、理解和信任的價值取向促成了《葉限》的跨文化跨民族傳播，營造了穿越時空的強大生命力。可見譯者在文學翻譯中要從這四個方面出發，成就譯文的獨特價值。

[1]韓江洪.當代西方翻譯理論研究導引[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95.

[2]CHESTERMAN A.Memes of translation:the spread of ideas in translation theory[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12.

[3]卜愛萍.模因理論下的漢語歇后語英譯[J].上海翻譯,2014(1):67.

[4]韓江洪.切斯特曼翻譯規范論介紹[J].外語研究,2004(2):46.

[5]呂世生.18世紀以來“走出去”的中國文學翻譯改寫模式[J].中國翻譯,2013(5):31.

[6]劉嫦.功能翻譯理論詮釋下的《論語》林語堂英譯本[J].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科版,2010,12(1):83.

[7]段成式.酉陽雜俎[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

[8]LIN Yu-tang.The wisdom of China[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9.

[9]格林.灰姑娘[M].成都: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2010:16.

[10]林語堂.中國傳奇[M].北京:群言出版社,2010:278.

[11]LIN Yu-tang.Famous Chinese short storie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9:212.

[12]CHU Dong-wei.Lin Yutang as author-translator[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12:162.